56、你们真是有辱斯文!

翌日天明,金銮殿宝座上,文官居左,武官居右,一片肃穆之气。石昊满眼红血丝,默然垂手站在人群中,他整夜未眠。

司礼监声音洪亮、一嗓子喊出来余韵悠长:“有本出班早奏,无本卷帘退朝!”

兵部尚书袁华俊出列道:“启禀陛下,臣有本。”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看了看袁华俊呈上的奏折:“国舅是要征兵。”

袁华俊道:“陛下,大武与南昭迟早一战,臣以为尽早征兵训练为好。”

皇帝没有表态,“此事列位爱卿如何看?”

户部尚书陆崇理立刻躬身出列道:“臣以为不可,如今天下甫定百废待兴,壮劳力奇缺,连耕田扶犁的农夫都没有,老幼妇孺皆如男子般艰辛出力。前头三年皇上仁慈免除徭役赋税,这三年户部收上来的钱粮虽然略有盈余,却连前朝末年三成都没有。说起来总算一年比一年略微强点,国家刚有中兴之象,若是此刻再要征兵,恐怕雪上加霜。”

袁华俊眉头一皱,哼了一声道:“陆尚书之言乃是妇人之仁,我大武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即便陆崇理不是高官,一个男子当众被说成“妇人”也是很不给自己面子了,陆崇理立刻涨红了脸。

一般来说开国之臣,无论文官武官大多都彪悍,毕竟是一路血里火里搏杀出来的,别说吵架了,汉高祖刘邦的开国功臣甚至在上朝之时当着皇帝的面儿打起来过,常常气得刘邦拂袖而去。

陆崇理虽是文官,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乃是石家军里铁血军师,多年来跟随皇帝倚马草诏、南征北战,军营里炼成一身铮铮风骨。

于是他立刻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国舅爷此言差矣,若民不聊生,则卧榻不稳,又与他人何干!国舅爷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怕凯旋回朝之时,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入城之时无人夹道迎接,只有我一个半老头子倚着宫门拍拍巴掌欢迎,国舅爷岂不是落寞。”

两人同为六部尚书,陆崇理却不叫官名,称其“国舅爷”,暗指他靠女人上位,讥讽意味不言而喻,袁华俊顿时变了脸色。

两位实权大佬剑拔弩张,一个主战,一个主和,朝堂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这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平静。根据前几次讨论攻打南昭国之事的经验,群臣都知道,下半场皇帝的主要任务是劝和,如果这俩狠人撕打起来的话,群臣可能还要负责拉架。

陆崇理有一句话说的极对,如今天下甫定百废待兴,不仅种地没人,连当官都缺人,各部都在把人当牛使唤,文武百官手头的工作堆积盈案,但若是这两人在朝堂上争起来的话,不知何时才能散朝,一上午时间算完犊子了,啥也甭想干了。

礼部尚书周彭成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在殿内诸位同僚殷切目光的逼视下,他情不自禁地揉揉上次拉架被袁华俊扯伤的腰,战战兢兢向前挪了小半步,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臣臣臣有事要奏。”

不等皇帝开口,石昊却忽然道:“父皇,儿臣以为袁尚书所言极是。”

“唔?你说说看。”皇帝看清说话人之后立刻来了兴致。

听到石昊竟然开口声援自己,袁华俊也觉得眼皮一跳,太子惊讶地看了石昊一眼,陆崇理脸上写满失望。

群臣同样大跌眼镜神色各异,若这话是太子石恒说的也便罢了,但说话之人竟是秦王石昊,石昊虽是袁国舅的女婿,但是一向同袁国舅关系尴尬,倒是不至于对着干,只是多年来无论袁国舅在朝堂上提起任何事,秦王从来不置一言。

石昊想起同胡晓光前几日的争论,缓缓道:“多年征战四方,如今军中的将士,年老者有之,病弱者有之,残疾者有之,让这样的士兵上战场岂非送死。故而臣以为,让这部分老兵退役,补充年轻体壮的兵员确实很有很有必要。但是陆尚书之言有理,如今四野缺人,强行征兵无异于竭泽而渔,容易天怒人怨逼民生变。”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太子却似笑非笑道:“那皇兄说怎么办,又说要征兵,又说不能征,你倒是想好了再说哇。”

“眼下征兵确实十分为难,却也并非无解。”石昊沉吟道:“儿臣不日即将前去剿匪,山中土匪多壮实男丁,若是以剿杀为辅,招降为主,细细甄别想来可得数千男儿补充兵员。”

“不可,那些土匪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岂可招入军中!”袁华俊果断拒绝。

“禀皇上,儿臣以为,土匪中自然有穷凶极恶之人,也有为谋生计不得已为之者,若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律砍了,为官者岂非懒政怠政、敷衍塞责。”

“人非果木庄稼,春天种下秋天就有收成,数十年寒暑才能长成一个劳力,既已经长成人就该派上用场。”

“若是有那为谋生计者,从军也可谋生,怎见得不会为国出力。假使确有穷凶极恶之辈,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也不该简单杀掉,卸了他的刀兵为国服苦役,利大于弊。”

皇帝听了他这番话,思索片刻赞许道:“秦王所言很有新意。”

陆崇理看向石昊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他一向觉得此子是皇子中最成器的一个,不仅仪表堂堂,为人也稳重踏实。

群臣交换着眼色小声交流起来,不少大臣都点头肯定石昊的话,工部尚书郭功题率先开言道:“老臣觉得秦王这个提议十分好,若是秦王剿匪时遇上那穷凶极恶之人,只要四肢齐全身体康健,抓住之后万万不可轻易杀了哇。老臣请陛下开恩,将这些匪徒赏给老臣吧,老臣给他们上重镣铐,多少能充个壮丁劳役。皇上你就体恤体恤老臣吧,您是知道的,臣这处实在缺人手哪。”

工部掌管各项工程、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凡全国之土木、水利工程、兵器军用器物制造、钱币铸造、矿冶、纺织等官办事业无不综理。

须发皆白的郭功题尚书说着就开始抹眼泪,他看着年逾古稀,其实才花甲之龄。太平盛世的工部尚书是个肥差,但是国家一穷二白的工部尚书却实在是个苦差事,事务又多又杂,人财物啥啥都没有,简直是逼着巧妇去做无米之炊,谁干谁都老得快。

西北边陲进京述职的陇山郡都督清清嗓子道:“陛下,郭尚书为国鞠躬尽瘁,我等都有目共睹深感钦佩,但是将那些穷凶极恶之人收入国家作坊里,臣却以为很不妥,难免他们不继续作奸犯科,还是放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为好。这说起来也巧了,臣今日正想上奏折请陛下移民垦边,您看这些人是不是……。”

吏部左侍郎忽然想起他弟弟在燕北郡都督收下任副将,前几日还来信说燕北苦寒之地,人烟稀少,军中连做苦役之人都征不到,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立刻激动开口道:“陛陛陛陛下,臣臣臣弟……那个燕燕北郡……”

说起来也是很难为这些开国功勋们了,数十年战乱十室九空,恢复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任你雄才大略雄心壮志,最终干事业要落在人身上,没有人干活一切都是空谈,如今只要胳膊腿儿齐全外加一个脑子能干活的,大人们看着都眼馋。

那帮五大三粗的土匪胡子们,此刻不知道窝在哪旮旯赌博喝酒,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估计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成了金銮殿上的宝贝疙瘩。

太子一直养在后方读书,不太懂这些臣工们的难处,看着这些功勋煊赫的俊才英杰们抢夺一群土匪,他十分迷惑不解。

皇帝冷眼瞧着剿匪之事八字还没一撇,底下人都为俘虏争抢起来了,不免有些脑壳发昏,轻咳了一声表达不满。

“你们,你们真是有辱斯文!”兵部尚书袁华俊伸出两根手指,点了点这些挣得脸红脖子粗的同僚,忍不住跺了跺脚。

“噫!”工部尚书郭功题吹了吹胡子,翻了个白眼给袁华俊,他是前头石老太爷的幕僚,石家造反第一天就跟着扛旗,不仅资历老,又比袁华俊年长十几岁,说起话来自然没那么多忌讳:“国舅这话老夫听着有趣,我记得你是武将啊,怎么如今斯文起来了。”

袁华俊一甩袖子:“我虽是武将,你们却是文官,我是为你们这些文人羞愧,有辱斯文!”

他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但是这话的打击面实在太广了,一竿子掀翻了一船人,满大殿的文官们都有些站不住了,带着怒意看向他。

作者有话要说:国舅呀,自古得罪了文人的,下场都不太好呢。

你上过学没?你想想班主任是不是都是语文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