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翊钧并没有听太后的话,从慈宁宫离开之后便去了养心殿。今夜他不睡书房也不睡寝宫,就在养心殿同南成帝父子二人过夜。
白天他们是二龙相见,夜里,便只是普通的父子了。两人一如顾翊钧小时候一般,坐在大殿的台阶前聊着天,聊起了过去的事。
在顾翊钧小时候,南成帝就总爱把他带上屋顶,父子二人坐在房檐上,睥睨着灯火璀璨的皇宫。
此时的南成帝一如往昔,全然没了天.朝皇上庄严肃穆的模样,更像一个和蔼的父亲。
他一谈论起过去的事,便滔滔不绝。而顾翊钧只在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想起些什么,也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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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入了秋,天气逐渐变凉。尤其是夜里,风有时候大,还夹杂着初秋的雨,凉得渗骨。
苏璎宁还不知道顾翊钧不回东宫了,跟宫人们嘱咐了好几次,让她们往书房多添些厚点的衾被。其实宫人们怎么可能没想到啊,但也都还是配合地嗯嗯应着。
是夜,小环等将入寝前的一切准备妥当后,便如往常一般关上门离开了。
苏璎宁伫在窗前发了会儿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大片乌云遮住了圆月。天地之间瞬间昏暗,狂风骤起,吹得窗外的树沙沙作响,远处也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
“这是要下雨了吗?”
苏璎宁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自顾自地说。
她反应过来后,赶紧将窗往回拉关严实了,一溜烟回到床上去。
渐渐地,窗外的风如恶魔般呼啸,直接撞击在门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即使门窗掩着,寒风还是透过缝隙挤了进来,吹得帐帘拂动,让房间更添了幽森的寒意。
忽得,一条闪电落在窗外不远处的树上,那道厉光照得房间乍亮了一瞬后又变回了一片漆黑。苏璎宁心跳加速,将被子裹得更紧。
没过多久,外面开始下雨了,且越下越大。远方的雷声也越来越近,间间断断的,夹杂着暴风暴雨,如同一群逐渐靠近的猛兽,发出声声骇人的嘶吼。
苏璎宁害怕得缩作一团,衾被盖过头顶,不再敢动弹。
她从小最怕打雷。
以前每到这个季节的雨夜里,祖母总会抱着她入睡。被雷声吓醒了祖母就会轻轻拍她的背哄她,很快又睡着了。
可现在,她只有一个人。
按照往常,这雷雨一下就是一整夜。
想到漫漫长夜只有她一人,恐惧和孤独瞬间包围了她,苏璎宁两行泪不由地漱漱落了下来。
就在她内心愈渐崩溃的时候,忽得,帐帘被掀开。
“宁儿。”低沉的呼唤。
苏璎宁一听声音,立刻掀开衾被,想都不想就扑入了他的怀中,脸埋在男人的胸前,低声呜咽。
她浓浓的哭腔断断续续地:“顾....翊钧......我.....怕。”她将他抱得十分紧,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要走掉。
可人儿软软的一团,扑在他的怀里一抽一抽的,看得顾翊钧心疼不已。
他的手不自觉地就抚着她的发,温柔地哄她:“乖,没事了。”
“有孤在,不怕。”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声音不敢再如白天般冷冰冰的,怕怀中的小可怜会更没有安全感。
方才在养心殿中,看到窗外风大,他便开始担忧。听到远处的雷声,不犹豫地就往东宫中跑了。
他记得上次打雷的时候,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一夜都睡不安稳。
半晌,小美人终于停歇了些微,男人也放松了点,抱她的力道也小了些。
又安静了会儿。
“别乱动。”靡靡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苏璎宁不知所以,抬头看顾翊钧:“嗯?”
“你的鼻涕都抹在孤身上了。”男人的声音不冷不淡,听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嫌弃。
苏璎宁:“.......”
瞬间,所有气氛都没了。
一股怨念涌出,苏璎宁从他怀里钻出,声音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气愤:“我给你再拿一件换就是了嘛!”翻身越过他就要下床。
谁知屋顶又是一声惊雷,苏璎宁条件反射地缩回他的怀中,那模样恨不得躲进他的身体里般。
“你自己去吧....!”小可人儿吓得脸深深埋近他的胸膛,说话都含糊不清。
顾翊钧又心疼又好笑,将自己的外衣脱了扔在地上,一夜都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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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被打入冷宫,南成帝念及旧情,昨夜让她在永和宫待了最后一夜。
柳轻笛一晚上都期待着南成帝能突然出现,告诉他自己原谅她了。可她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奢望罢了。
第二日,内务府的宫人们比任何时候都起得早过了来。
要说弃妃被打入冷宫谁最高兴,那当属内务府的宫人了。弃妃宫中的用具不可能再给其他妃子用,只能交给他们处理了。这么多宝贝随他们处置,能不高兴吗?
不多时,诺大的精致的宫殿就变得空荡荡的了,仿佛没有人住过一般。
忽然,一公公拿起梳妆台上匝盒中的一个簪子就要偷偷揣入怀中,立刻被柳轻笛喝住了。
“混帐东西!这可是皇上送给本宫的!你也配拿!”
那公公先是被吓了一跳就要放回去,转念一想,她已经不是柳贵妃了啊,怕她作甚!立刻气势汹汹地回她:“咱家不配?你配?”
“还敢如此自称呐?传到了圣上耳朵里,你这可就不止是打入冷宫了!”那公公冷嘲热讽道。
柳轻笛才想起,冷笑了好几声。
今天她算是知道,什么叫一朝落势,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柳一涔求了太后好几天,才终于被放行到冷宫去看望柳轻笛。
一开门,便被一匹厚厚的蜘蛛网挡住了去路,柳一涔犹豫了几分,还是嫌弃地抬手去扑掉了。灰尘纷飞,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屋内十分昏暗,好几个地方被钉上了厚厚的木板,像上门坏了随意补上的。添烛火的铜灯上满是斑驳的锈迹,窗户也到处千疮百孔,宫人的住处都比这里要好上几倍。
床上,柳轻笛眼神空洞地望着帐帘发呆,万念俱灰,丝毫没有为来人引去一点目光。此时,她的心如死了一般。
在冷宫是活下来了,可是又比死了好上几分?
暗无天日,所有人都把她当作害了瘟疫的鼠一般,恨不得一眼不看她。唯一一个受过她许多恩惠的宫人勉强对她好一些,但终归是顾忌。
这种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柳一涔上前去抱住了她,痛哭不已。
柳轻笛只任由柳一涔抱着,像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
她对柳一涔是有恨的。要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至于有今天。但如何她都是自己的妹妹,平日里不忍心看她那样才要帮她,不想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但是能怪她吗?不能。只能怪自己命太薄。
柳一涔哭够了,从她怀中起来,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
“都怪苏璎宁那个贱人!要不是她,姐姐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我就应该早点杀了她!”柳一涔的眼中充满了妒意和恨,看起来阴狠至极。
提到苏璎宁,柳轻笛便立刻清醒了过来,眼神中充满彻骨的恨。
这几天,送过来的饭菜都是馊的,喝的水里面碗底还有一层泥,衾被也是被老鼠咬出洞的。连在她眼里卑贱至极的宫人,如今都能踩她一脚。
柳轻笛将这一切都归根于苏璎宁,心中恨不得将她撕碎了喂狼吃!
“本宫就算死!也要拉她下水!”柳轻笛的声音充满寒意与恨。
可突然,门轰地一下被大力推开,两人都吓了一跳。
见到来人,二人凤眸瞬地睁大。
苏璎宁就这么站在门外,眼神阴冷地看着两人看。
刚才她在宫中看到柳一涔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跑,便跟了过来,不曾想,听到了这么精彩的对话。
柳一涔被她盯得背脊发凉,瑟瑟发抖地躲进了柳轻笛怀中。一致对外了,柳轻笛像护犊子般将柳一涔护住。
苏璎宁终于进了门。
“南枫,将门关上。”
“太子妃这是要做什么?”柳一涔满是柔弱地问。
“柳姐姐方才不是还在找本宫吗?本宫这就来了呀。”
柳轻笛满脸的厌弃,而柳一涔还是一副小白兔的模样,躲在她怀里。
苏璎宁笑,缓缓走到柳轻笛身边,关切地道:“听说柳姐姐几日不喝水不吃饭了,这怎么行呢?”一声声姐姐叫得亲切至极。
又对南枫道:“南枫,快给柳姐姐赐酒啊。”
南枫上前,捏着柳轻笛的下巴,强灌了她整壶酒。柳轻笛挣扎着想阻止,却不及南枫大力。柳一涔被苏璎宁按住,也动弹不得。
顿时,柳轻笛的喉间一股辛辣刺痛,喉咙仿佛被侵蚀了一般,难受至极。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毒酒,恨意涌生,要起身上前去掐苏璎宁。可却被南枫狠押在了地上,模样狼狈不堪。
她咬牙切齿道:“皇上若是知道了你对本宫下毒,定不会轻饶了你!”
苏璎宁冷笑:“你今天就是死在这里,怕也是见不着父皇一面了。”
她这样一说,柳轻笛更是确定酒里有毒了。绝望地闭上双眼,瘫坐在了地上。
柳一涔过去扶起她,抱着柳轻笛哭,恨恨的看向苏璎宁:“太子妃何以至此!”
苏璎宁觉得太可笑了:“这里又没有别人,装给谁看?”
她走到柳一涔身边,步步逼近,冷笑着说:
“在我新婚之夜下毒,后来□□我,再后来又下避子药,是吧?”
“你做的亏心事,还数得清吗!现在还问我何以至此。那么多人为了你死,你的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柳氏姐妹怔住。
“不止你会下毒,本宫也会。而且本宫的毒比你的还厉害,喝了进去,你的身体会毫无反应,但是慢慢的,它会融进你的血液里,一点一点地侵蚀你的五脏六腑,你会越来越痛苦,但就是死不了。”
苏璎宁眯着眼,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
“而且比较令人可惜的是,它没有解药。”她颇感遗憾地摊了摊手。
“你这个毒妇!”柳轻笛恶狠狠地骂。
看到她这副表情,苏璎宁觉得痛快至极,她笑得明媚:“这都是跟你们学的呀。”
“既然柳姐姐解渴了,那本宫也该走了。”说罢,眨了眨眼,满意地出了门。
走了几步,苏璎宁停住脚步,冷笑了一下。
其实那杯刚才只是普通的酒。
她是如何都下不了手去杀人的,即使对方是三番五次害她的人。但是,也必不会让她那么好过,也要让她们尝尝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的滋味。
只是,柳氏姐妹还确凿地认定那是毒酒,惊慌不已。
柳一涔决定要将此事禀报给柳云国!她早就后悔自己做事没有问过他了,这次,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了,也要想出办法,早日除去苏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