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臣参见皇奶奶!”苏璎宁行礼。
“快起来吧,来,到皇奶奶这里来。”太后向她招了招手,面带慈笑,看着极是和蔼。
【多日不见,看起来是乖巧了许多,这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样子么。】
一旁坐着的柳一涔,也温柔地对着迎面走来的苏璎宁微笑,怯怯喊了声“姐姐”。
心中却是冷笑道:【来得正好,等着看好戏吧。】
苏璎宁在太后面前自是不能失礼的。
虽听到此言,却还是忍着心中的情绪点头应了下,表面仍是满脸没心肝的笑,走到太后身边的席位上坐下了。
太后年已逾六十,但身为皇家之人保养得极好,脸上不免也有几道皱纹,却仍是极显雍容之态。
前后唠了几番日常话之后,太后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似是不经意般问:
“宁儿啊,哀家听容娘说你迟迟未有孕相,此事可当真?”
一旁的柳贵妃闻言,侧过头与柳一涔对视了一眼,两人眼色互相知。
苏璎宁能听到柳一涔暗压却欣喜的声音:【姐姐,这一天终于来了!】
倏尔,她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了那日爹爹转述的元郎中的话,心中一下万千愁绪萦绕。
但她还是抬头直视太后,坦然道:“回皇奶奶的话,宁儿确实未有怀孕的迹象。”
太后又道:“宁儿,这样下去可不行。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东宫,终归要有个一儿半女,才是我们女人长久得宠的资本啊。”
太后这话本是对着苏璎宁说的,却无意也戳到了柳贵妃的痛处,她的脸色一下也暗沉了些。
苏璎宁点头应着“是”,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她也听出来了,太后这话表面是替她着想,内心却是在责怪她不争气,没有为皇室添子孙。
太后看她不说话,又道:“近日哀家身体有些不舒服,便让李太医今日前来瞧瞧。待会儿,也请他顺便帮你看一看吧。”
苏璎宁心中有数得很,太后面色红润,看着哪里像是不舒服的样?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御医确认她是否真的不能怀上罢了。
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啊。
一旁的柳氏姐妹面不改色,唇边仍挂着温柔的笑意。
心中却道:【怀不了孕。这下,连太子都护不住你了!】
苏璎宁也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新婚之夜就是柳一涔给她下了毒,她肯定是知道自己体寒难怀孕的。她们盼这一天,怕是盼了许久了吧?
看起来太后今日是非要她看御医不可的了。而她,除了听从安排还能怎么样呢?
思索间,便见那日给顾翊钧送补药的那位曾太医,拎着医木盒子就来拜见了。
曾太医自然是知道太后的用意的。坐下给太后诊了片刻脉后,只开了些简单的补身体的方子便算过了。而后便转向苏璎宁,伸手作势:
“太子妃,请。”
李太医隔着白纱给她按诊。
才按了不到一会儿的脉,李太医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看着太医如此神色,苏璎宁的心都跌到了谷底,再加上身边柳氏姐妹暗中得意忘形的心声,她更是觉得烦闷至极!
最后,她索性微侧过头去,抿着唇等候太医的诊判。
李太医收回了手,眉头仍是皱着,道:“太子妃早年可是受过寒?”
苏璎宁心中已有些茫然,没有灵魂地点了点头。
太后看太医神情如此,再看看苏璎宁的反应,自觉猜出了大概,瞬时眉眼间都多了几分不满。
太医又道:“您的体内有一股寒气在,年纪轻轻,不该如此啊!好在那寒气像是被什么逼退了,已不甚重,老臣再为您开几方药,每日按时服用,一个月后便可差不多恢复如前了。”
苏璎宁闻言猛然抬起头。
什么?
寒气不重了?一个月便可恢复如前?
难道是郎中给爹爹的药奏效了?!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苏璎宁有点想哭。
“只是,您往后千万要注意身体,寒冷食物少吃,万不可仗着年轻就肆意来啊。”李太医仍是皱着眉,劝阻道。
呜呜呜这位老太医只是天生爱皱眉吗,可是这习惯也太吓人了吧!!
苏璎宁点头如捣蒜。
太后听闻太医这样说,一颗心也悬了下去,又拉过苏璎宁的手慈笑道:“没事儿就好。那宁儿以后可要少贪嘴了啊。皇奶奶待会儿就吩咐下去,让御膳房每日给你多准备些补身子的食材。”
呜呜呜要控制饮食了!苏璎宁思考了片刻,点头如捣蒜。
保命要紧!!
在侧席上的柳贵妃坐不住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本宫不是让人在她的吃食中加了避子药了吗?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苏璎宁闻声,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柳贵妃竟然命人在她的食物中加了避子药?
她强行压抑心绪,笑容却还是不由地凝固了,手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太后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了异样,忙问:“宁儿没事吧?”
苏璎宁缓缓抽回了手,强行笑笑:“皇奶奶没事,就是想到自己以后不能吃很多好吃的,就觉得有点难过了呢!”
太后微撇头,嗔怪地点了下她的脑袋:“小吃货。等生下了小龙孙,食谱再放宽些,啊。”
苏璎宁已是被柳贵妃的心声搞得出神,恍惚的点了点头。
柳氏害她到如此地步了。
她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
乾清宫中,早朝方散。
大臣们纷纷退去了,而顾翊钧,又被南成帝单独留了下来。
“朕上次让你考虑的事,考虑得如何了?”南成帝身着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目光霸气。
顾翊钧面色不改,道:“儿臣的想法,与上次无二。”
南成帝明显对他的回答有些吃惊。定了一瞬后,道:
“朕实话与你说了。此次突厥可汗来朝,就是要将他们的公主嫁给你。南朝才与突厥停战议和不久,现在和亲正是稳住他们的最好机会,南朝边疆未来的几十年上百年,都会因为这场和亲得到安宁。”
“即是如此,你也还要为了个人的情感,将国家安宁置之不顾吗?”
顾翊钧声音坚定道:
“儿臣不是为了个人情感,也从未想过要置国家安宁于不顾。只是,和亲并非稳住突厥的长久之计。儿臣认为,唯有国力足够强大,才是国泰民安的根本。”
南成帝的目光积起寒意:“怎么,你是觉得朕治理的天下,国力不够强大?”
“儿臣并非此意。南朝从新朝势微,到如今万方来朝,皆是父皇倾力的心血。儿臣只是觉得,和亲非必要之举。”
南成帝:“历朝百代以来,和亲都是维持两国的稳妥方式,你为何要如此抗拒?”
“儿臣认为未必。豊代期间,国朝三百年,无和亲,无结盟,无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便为后世万代所称道。”
又继续道:
“我大南朝建国不久,便有如今盛况。此番西北战事中苏将军带领的南朝大军更是以绝地碾压突厥势力。泱泱大国,何须通过和亲来稳固边疆安宁。”
“豊代有气节又如何,他们还是亡了国!”
“那是因为他们末代皇帝昏庸无能!”顾翊钧反驳,语气亦有些激动了。
“你这是在教朕如何治国吗?”南成帝满是怒意地指着顾翊钧,“朕看,你是她被迷了心窍!”
“既然父皇执意如此认为,儿臣也无话可说了。”
顾翊钧冷静垂眸,不再言。
这,是他第一次在政见上与南成帝有如此大的分歧。
“和亲的事你愿意也得成,不愿意也得成!”南成帝微眯着眼,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顾翊钧单膝到双膝,缓缓跪落在地上,眼神坚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翊钧不言。
“胆敢如此忤逆朕!你是当真觉得,朕不会废了你这个太子吗?”南成帝渐怒。
是。他的所有儿子中,顾翊钧是最有帝王之才的一个,但也是最重情意的一个。然而在他看来,情意二字,是帝王最忌讳的。
有了之前不愿纳侧妃的先例,他心中认定顾翊钧此次如此抗拒和亲,虽是治国理政之策与他不同,但也有太子妃的原因。如今,竟还为了她忤逆圣意!
想到此层,南成帝更为气愤。再容他如此,往后怕是更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
他愤怒地厉声喝道:“来人!”
“笞杖太子五十鞭!”
在殿外候着的高公公连忙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颤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怎么?你也要违抗朕的命令?”
高公公吓得连连否认,惊声道:“普通人经受五十大板后都会奄奄一息,更何况殿下金玉之躯啊!还请皇上三思,三思啊!”边说边头磕在地上。
南成帝浑身散发着寒意,看着顾翊钧冷声道:“朕看他今日忤逆朕的时候,就没想着要活命了。”
又冷眼转向高公公:“还不动手?你是想替他挨吗?”
高公公知道皇上是心疼太子的,本以为怒气一会儿过了就算了,但没想到这次——
他缓缓起身,命殿外两个太监取来了三指粗的刑鞭。
往后的一刻钟,空旷的大殿内都回响着“哗哗”的挥鞭声。一鞭一鞭真实地落在太子的背上,皇上盯着,挥鞭的公公也不敢放松,几乎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鞭打下去。
血渐渐渗满了他的朝服,后背一片猩红。不久,鞭子上也渗满了血,随着挥动的刑鞭洒落在大殿上四方。
高公公已不忍心再看,面容痛苦地别过了头去。
站在龙椅前的南成帝心中自是心疼太子的,可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中的怒气刚消又增。
他倒要看看,他能有多犟!
每一鞭都用尽全力,渐渐的,挥鞭的公公手都快要挥不动了,可太子却仍然只咬着牙。额间早已渗满了汗,神色确实自始自终从未变过。
五十鞭终落。浓浓的血腥味渐渐在整个乾清宫中弥漫开。
顾翊钧胸口一震,一直憋在胸口的血一下全部倾吐了出来,猩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终于倒在了地上。
“宣太医!快宣太医啊!”高公公连忙过去扶起他,冲着那两个公公吼道。
南成帝面色被牵动了一瞬,但最后还是一狠下心,拂袖离开了乾清宫。
.
今日顾翊钧一天都没有回东宫,苏璎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些心悸。缓了缓心神,也只道是天气闷热惹的。
一直到了晚上,顾翊钧都没有回来。苏璎宁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随便拿了件披风便起身出了门,忙去找竹笙问。可竹笙却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苏璎宁心中更是不安,逼着他说。
竹笙终于开口:“殿下今日在乾清宫中冲撞了皇上,被皇上笞杖了五十鞭,现在正在太医院中昏迷不醒.....”
苏璎宁怔住,杏眸失神,久久不能反应过来。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一下如同有什么炸裂开了一般,冲走了一切,只剩下一片空白。
五十鞭。
足以让一个人没命了!
她晃过了神,眼泪不由地一下就如同止不住的洪水般,漱漱地流了下来。她抓着竹笙不放,让他带她到太医院去,可竹笙如何都不依,说顾翊钧不让她去。
她绝望地就要自己去找。
“爱妃.....”身后突然传来了男人微弱的声音。
苏璎宁回身,怔在了原地,两行泪流得更甚。
他望着她笑:“孤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的笑一如往常般,他看起来似乎和平常一样。
一瞬间甚至让苏璎宁觉得,刚才竹笙说的话只是在梦境中。
她飞也似的冲上前去,扑在他的怀里哭。哭到抽噎,断断续续道:“你真的.....挨了五十鞭吗.....”
男人逗她般:“骗你的,看看你会不会担心孤。”
“那你怎么.....才回来.....”
男人揽得她更紧,轻笑:“怎么,不放心孤夜不归宿啊?”
怀中人的哭声渐渐缓了些,口是心非道:“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男人低着头抚摸她散落的头发,笑着安慰:“那你怎么突然变成小哭包了。”
她怎么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变成小哭包!
听闻他被皇上打了五十鞭,听闻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就是忍不住,她怎么知道为什么.....!
苏璎宁的泪水已经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可她刚要起身离开顾翊钧的怀抱,男人便整个晕落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