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祖母已年迈体弱,动作有些缓慢,步履蹒跚地在小小的菜地里慢慢挪动着。
以前浇水、劈柴这些都是苏璎宁来做的,祖母就坐在门边儿的竹椅上看她,或者在一旁为她扇风纳凉。
突然,祖母像是磕到了小石块,一个踉跄就要倒地。苏璎宁倏然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眼疾手快地奔了过去。
好在祖母自己站住了。
祖母稳住了颤巍巍地身子,缓缓地抬起头,看到院子里突然多了个人,慈眉善目的脸上一下多了些讶色。
苏璎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唐突了。
“老人家....您,没事儿吧?”她尽力装作自然地问。但手还是有些局促,不知该如何安放。
“不碍事的。”祖母脸上溢起了熟悉的和蔼笑容,“人老了,腿脚不灵便,常有的事。”
苏璎宁抿了抿嘴,又友善地笑了下。
望着祖母饱经沧桑的脸,到嘴的话千万句,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看苏璎宁像是出了神的模样,祖母眸色有异色,伸手缓缓在她眼前晃了下:“姑娘?”
苏璎宁蓦地回过了神来,神情闪烁,讶异道:“老人家,您看出了我是个姑娘?!”
祖母和蔼地笑了笑:“老身的孙女儿啊,以前也总爱扮作男装,跟姑娘现在这样挺像的。”
“只不过,她现在不在了......”
说这话时,祖母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远方。
苏璎宁眼眶一下发酸。这个世界上,果然再也没有她了。
祖母看了会儿后,又缓缓将眼神落回苏璎宁脸上,笑问:“姑娘,来老身的住处,可有何事?”
苏璎宁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勉强装回了自然的模样,笑道:
“我们几人赶路经过此处,有些渴了。本是想讨口水喝的,看到这个院子邻着竹子,便选了您这家,想顺便来贪会儿凉!”
说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上的毡帽。
此时正值暑热到盛夏,空中没有一片云,头顶上一轮烈日,不远处的槐树上的知了和鸟儿都在无精打采地叫着。唯有这周围一片是阴凉的。
“不知....有没有打扰到您......”
祖母往旁走了几步,将木桶放在了井边,又缓缓走了回来,亲切笑道:“自是不会。”
又将头探向苏璎宁身后,道,“叫你的朋友们一块儿进来吧,那边儿热。”
苏璎宁这才想起了还有其他三人,赶忙回头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南枫和南寻便跟在顾翊钧身后进来了。
两人表面不说,但是心中还是发出了疑惑的心声。顾翊钧也面色无异,但苏璎宁知道,他必也是同他们一样想的。
找个机会再同他说吧。
喝完了水之后,趁祖母离开,苏璎宁假装舔着脸皮,抬头问顾翊钧:“顾翊钧我饿了...要不,我们在这老人家中蹭顿饭吧?”
顾翊钧宠溺地看着她:“老人家家中都如此清贫了,你怎么还好意思讨饭吃?”
“哎呀,我们就帮老人家做些活儿,再给她留些钱不就行了嘛!”
“好,都依你。”顾翊钧声音低沉好听,尾音拉长,无奈地笑了下。
待祖母回来后,苏璎宁提了下。祖母听了额上的沟壑都展开了,笑逐颜开道:“只要你们不嫌弃老身家的菜清淡,自是可以。”
于是,苏璎宁便兴冲冲地跑去菜地摘菜了。
为了不被看出端倪,她故意装出了第一次摘菜的模样。祖母在一旁看着不让插手又笨手笨脚的她,无奈又亲切地笑了。
做菜一流的南枫负责厨房事宜,南寻生火,苏璎宁则跑到院子里劈起了柴来。
她力气小,砍柴刀抡了半天还没砍一棵。顾翊钧过去接过了她书中的刀。
苏璎宁连忙伸手要抢回来,皱着眉道:“不行!你是太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儿呢?”
顾翊钧快速将刀往后一挪,任她抓不着。
敛眸命令道:“一旁站着。”
苏璎宁只得到一旁去看着他。
男人的身段颀长,站姿挺拔,即使一身粗布袍,做着这种粗重的活,却仍丝毫掩不住他的清贵气质。
砍刀在他的手中快起快落,很快便堆起好高一摞了。
苏璎宁看着他的脸,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张小手帕,走到他身旁帮他擦额上的汗。
男人唇角勾起微微的笑意,眸中尽是她。
苏璎宁认真地为他擦着汗,四目交织的一瞬,也不自觉地露出了傻傻又可爱的笑。
不知怎的,解释的冲动涌上了苏璎宁的心头。
“我以前的一位朋友是这位老人家的孙女。她——不在了。所以我想帮她照顾一下老人家。上次不和你说是因为.....”苏璎宁低下了头。
“我怕太多人知道会扰了老人家的清净。毕竟,和我有瓜葛的人,都不安全......”
顾翊钧把砍刀放到一旁,将苏璎宁轻轻地揽在了怀中,安慰她道:“孤知道了。”
“以后,你关心的人,孤都替你护着。”
男人的语气淡淡,却是十分坚定。
苏璎宁的心中一下暗流涌动。
不管顾翊钧是否真的相信她,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渐渐将信任交给他了。
用完膳时,已是未时过。
因回程还需要不少时间,苏璎宁将几枚银子悄悄放在平日祖母放针线的地方,便道了别离开了。
出了院子后,她回头不舍地望了眼。
下次再过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刚回到苏府大门口,一侍卫便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殿下,陛下有事要诏您进宫!”
“孤知道了。”男人敛眸应了下。
转过身,对苏璎宁道:“出来这么多天,该回宫了,嗯?”
苏璎宁本来还明媚灿烂的脸一下耷拉了下来。
“这么快.....”
这时,苏胤临也刚从外面鬼混回来,进了门恰好听到这对话。
他皱了皱眉:“我才刚回来两天你们就要走啊?”
苏璎宁也抓着顾翊钧的袖子,小奶猫般哀求:“你就让我再多留两天嘛?”
回苏府几天,撒娇技能已经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顾翊钧看她的模样,心一下软了,道:“也罢。孤过两天来接你。”
苏璎宁一下又笑开了花,仿佛一只吃到好吃小鱼的小奶猫般,双手激动地环住顾翊钧在他身上蹭:“你真好!!”
顾翊钧本还清冷的的眉眼间满是笑意,他无奈地摸了摸怀中小人儿的发。
在一旁站得吊儿郎当的苏胤临,垂眸望着人怀里的苏璎宁,啧了一声。
“好了,孤真的要走了。”顾翊钧放开了怀中的小可人儿,又对一旁的人道:
“看好她,别让她乱跑了。”
见苏胤临点了点头,才快步出门,上马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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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翊钧前脚刚走,苏璎宁后脚就兴冲冲地看向苏胤临:“哥,带我出去玩儿!!”
苏胤临眼皮都不抬一下,沉声道:“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被扒皮。”环着胸的双手一甩,大步地往里走了。
任凭苏璎宁跟在后面如何好言相劝,苦苦哀求,恶语相逼......他都无动于衷,仿佛没听见似的。
哄了半晌儿,苏璎宁只好作罢了。
也不怪她哥怂,是顾翊钧狠起来的时候,是真的狠。
回到前堂的时候,王清月和苏泳儿二人正端坐在迎客桌前,与一位看似慈眉善目的老者在攀谈着什么。
老者衣着十分朴素,看起来饱经沧桑,眼神却十分清明。他旁边的桌上,放置着一个茶褐色的木盒。
看到老中医的眼神望着门外,王清月也回过头。见是苏璎宁二人,一下眉开眼笑了起来,迎了上去。
“这位名郎中今日刚好得空,我便命人立马将他请了来。现在,可以直接过去让他为你把把脉,也好放心些。”王清月一脸的善意。
苏胤临看了眼妹妹,眼神闪过担忧,道:“郎中?你怎么了吗?”
苏璎宁不说话,等着眼前的人自己开口。
王清月在一旁慈眉善目地解释道:“宁儿一直未怀龙孙,老爷担心,便.....”
话未说完,苏胤临便冷哼了一声:“是我爹担心,还是你担心?”
“胤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自然是有了老爷的意思我才会将人请到家中。我一片好心,你何苦要如此说?”王清月仿佛受了极大的冤枉般,面色难看。
苏胤临看都不看她一眼,眼神冰冷。
谁知道,她又在父亲的耳边扇了什么风?
苏璎宁本也还觉得既然答应了就随她,现在看到她一副虚情假意的模样,便决定懒得搭理她,准备离开。
苏胤临又嗤了一声:“就算宁儿身体有不适,那也该是宫中御医诊断,轮得到您操心?”说罢,也拉着苏璎宁就要走。
“站住!”一个沉稳肃练的声音传来。
回身,便看到苏林武背着手向这边走了来。
“让他看。”
苏父的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苏璎宁正想着反驳,却听到父亲的心声无奈道:
【如今苏家在朝中地位已经有了变动。若是宁儿迟迟未怀龙孙,在东宫中地位更是不稳了。比皇上他们先知道问题还能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兴许到时候,便可自己好了。】
苏璎宁思索了一番,将手腕从哥哥手中脱出,道:“哥,没事,让郎中看看!”
抬眸给了苏胤临一个没心没肺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担心。
苏胤临心中满是惊讶。平日里从来都是王清月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反着来的妹妹,今日竟没有任何反抗就答应了?
他在心中替妹妹不甘,可是她都应了,自己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苏璎宁到桌边坐了下来,轻轻将袖子挽起,露出手腕。
老中医将一块红粉纱布垫在上面隔着,手开始按在脉上,专心诊断。
其他几人围在一旁,精神紧绷,大气也不敢出。
王清月母女的心思自是不干净的。苏氏父子则是担心,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儿。
半晌,老中医将手抬起,缓缓摸了摸长长的胡子,道:
“老夫心中,已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