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一切都是他们给我安排的,路也是他们给我铺好的,我只需要按照他们给我准备的人生一步一步走完就行,可偏偏路上闯出一个你,打乱我的一生。
我愿意为了你去抵抗所有的强加——尤鑫
我叫尤鑫,尤其的尤,三个金的鑫。
我有一个弟弟叫尤浩,不是亲弟弟,是我叔叔家的孩子。我叔叔家就在我家隔壁,在我还没出生时,我爸就和我叔叔结下过梁子,还是两兄弟之间多年不和好的那种。
我们两家虽有过节,但表面上依旧维持和平,只是我和尤浩就遭了殃。
我爸和我叔叔同是一个妈生,就算有梁子过年也得一起回家。回家过年就开始争锋相对,暗地里比拼,而我俩自然成了他们比拼的工具。
父母将我看得很紧,叔叔家在隔壁,就算我和尤浩高中不在一个学校读书了,只要分数一下来,大家都是知道的。但凡我比尤浩少一分,肯定免不了一顿责骂。
这样敌对的父母没让我和尤浩变成敌人,反而变成互相同情又惺惺相惜的伙伴。我们从小一起玩,尤浩和我成绩差不多,这也让我能喘一口气。
我觉得我绝对是学校里最被家里看重的一个,同学们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文理分个科,我爸我妈也得到学校来给我好好选择,我压根没有选的份。
我一直走在家里铺好的路上,我所要超过的对象只有尤浩。
这样安安稳稳的生活,我以前是接受的,可随着长大,接触更多的人,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才越来越觉得这安稳的生活是束缚,是镣铐,越想要挣脱,可面对父母就算我想要挣脱,我也没有丝毫办法。
我还是安安稳稳地听父母的话,我依旧是那个不可以选择排球的少年。
小时候我和尤浩都喜欢打排球,一起接个球我们两人都能玩的很开心。我们俩经常去体育馆玩,和那里打排球的叔叔阿姨姐姐哥哥们玩的很好。他们还夸我们说以后来他们球队。
我们俩兴冲冲地跑回家告诉各自父母,父母却一口否决,让我专心学习,不要搞这些幺蛾子。
我的排球梦就这样破碎,我也不敢再提,可尤浩经过再三请求,他家允许他去学习打排球了,我只能在补习班后偷偷跑去看他。
初中学校没有排球馆,但新升上的高中学校有。我知道后,在还没开学的时候,就跑到学校排球馆一个人打排球。
痛痛快快地打完排球,圆了我学校有排球馆的梦后,我才到教学楼里去参观教室。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岑西立。
空气中带着点微风,吹来夏日的气息,远处几片树叶飘落进泥土。
学校走廊很长,身旁是一个个空教室,门窗紧闭,从窗户可以看到温柔的阳光透过玻璃勾勒出窗框的形状。
每经过一个教室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我只想普通地看一眼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教室,可就是这普通的一眼让我再也移不开视线。
一个穿着简洁白色衬衣的少年,轻盈的发丝被头顶的风扇微微吹起。也许是注意到我的影子,他转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那个少年忽然对我笑了,微笑着和我打招呼。
隔着玻璃我听不清,但从他的口型中我判断出他说的是你好。
我没想到他会和我一个班,我在班上发挥我装出来的热情,迅速和很多同学成为好朋友。
刚组合成的教室吵闹,还未熟识的大家分作几团互相了解。他们说着笑着,我却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的位置上。
窗户打开,有风吹进来,岑西立微低着头,桌上摊开的是一本教科书。从远处看起来,这人似乎颇为安静,或者说呆板无趣。
无人与他搭话,他便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似在专心看着桌上的教科书,乖巧放在桌上的双手却暴露了他的不专心。
左手不断抠摸着右手的手指,似乎这样的小动作能让他找点事做,不让他的安静显得那么突出
许是我的注视太过明显,岑西立的眼神跨过整个教室与我相汇。
我不知道我那时在岑西立眼里是什么形象,也许是昨天认识、说过几句话的同学,也许是他们班一来就获得很多人搭话的人气王。
这只是我装出来的假象。
我一直在注意他,因为岑西立总是一个人坐在那,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也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是后面高中几年叫我尤三金的人——顾朝明、苏炳。
刚开始我还是没和他们俩闹崩打架的,我还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岑西立学过画画。
我好奇地在一个放学后,走到他们所说的画室。我突然打开画室门,吓了他一跳。
岑西立转过头看到我,我笑笑说:“你果然在这里。”
我看到岑西立画画的手顿住,我提着为了避免尴尬而买的零食关上门,走进去拉张椅子坐在他身边。
画室里只有他一人,岑西立一直盯着我,手臂还屈伸着,笔尖停在画板上。
岑西立对我说:“在画室最好不要吃东西。”
连劝人都那么温柔。
此后几天,我都在放学后跑到画室去看他画画。
我在画室做作业,有时会站在窗边,看操场上体训生训练。我知道岑西立喜欢在我看操场上的人训练时,看着我的背影。我都感觉到了,所有后来我经常没事就往窗边站。
我陪他画画,作为还礼,我邀请他一起去学校排球馆玩。
我教他打排球,可排球对岑西立好像是特别不友好,或者说所有球类都是。
岑西立被排球击中一次,正中脸部,还是我打过去的球。我在拦网另一端大笑,笑完才跑过去看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岑西立眼睛里含着眼泪又不落下的样子,他看着我,明明就要哭了却还说:“没事,接着来。”
我没有接着来,而是让他坐在一旁休息。
排球场空旷,击球的声音在吊高的屋顶回荡。阳光从墙壁高处的窗户直射进来,勾勒出窗框的形状。那天的阳光很足,阳光照射的地方,可以看清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球网将场地分割两半,我站在阳光里将球抛起,跳跃,击球。
岑西立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我。
我想象在阳光下我是一只飞翔的老鹰,奋力跳起,张开翅膀,将球拍下。
击球的响声回荡在排球馆。
我和尤浩很早就接触排球。儿时依稀的记忆中,排球馆是看起来慈善却对队员们严厉的阿姨的指导声,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高大的哥哥姐姐们跳跃的身姿。
他们在排球场上完美跳跃,晶莹的汗水划过脸颊,宽厚的手掌用力拍击排球。
砰的一声,在空中炸响。
砰,砰,砰。
这种爆裂一般的声音,总是日复一日,回荡在我的童年。
我那时候羡慕得不行,更加羡慕能打排球的尤浩,但都长到上高中的年纪,就算学校有排球馆,我也还是顺父母的意参加了篮球队。
篮球队是我除去学习后唯一的活动,这项活动一直是岑西立在陪着我。
那时的我还没感知到自己对他隐秘的爱意吧。
那时的我忙着学习,高度的学习又打排球。在从排球馆出来的时候,岑西立指着我的脸说:“你把脸转过来一点。”
我疑惑地慢慢看向他,微微转过脸。
他指着我的嘴说:“你的嘴巴好像干裂出血了,这种天气要多喝水啊,不然嘴巴很容易干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一摸果然手指沾上淡淡血迹。
一张与手指上血红相对的白色纸巾出现在我眼前。
“擦擦吧。”岑西立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我。
我看着洁净的纸巾,顺着岑西立的手指看向岑西立的脸。
岑西立微微笑着,嘴角抬到刚刚好的弧度,打过排球后的头发有点微乱,身体还散发着运动过后的味道。
那时的我正因为尤浩超过我的分数而苦恼,用排球去发泄我对高强度学习的不满。
岑西立的眼睛里盛着星河,倒映出世界的光影。他纯净的眼眸中蕴含着治愈人心的力量,让我的心柔软得不行,但又同时让我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
最要命的是,我清楚地感觉到,在对上岑西立盛着星河宇宙的眼眸时,我的心脏忽然出走,停顿。
那一刻也许只有零点零一秒,但我真切地感受到了。
只是一个普通递纸巾的动作,我不知道为何心中一顿,那时的我不知道心中一顿代表着什么。
还没弄明白那时的心中一顿代表着什么,或者说我压根没去细想那是什么,不久后运动会就接踵而至了。
运动员们在赛场上挥洒青春的汗水,感受青春的时光。
我作为我们班的摄影师,抱着一台相机满操场地跑,我的眼睛在杂乱的人群中寻找着岑西立的身影。
找到他了。
在操场的终点处。
那时我还没有发现在我眼中他是那样闪耀,让我在杂乱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他。
岑西立好像也看到了我,我朝他挥挥手。
我看着他朝我跑来,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
那种感觉是多么新奇,如黑夜结束,海浪拍打礁石,如清晨开始,空谷第一声鸟鸣。
他朝我跑来,我拿着相机立马抓紧时间给他拍了一张,岑西立看我拿起相机连忙闪躲。
“你不要躲嘛。”我笑着对他说。
到冬天,我迟钝到没有意识到我对岑西立感情的脑子,出奇地在冬雪里苏醒来一点。
才高一,我寒假的补习就占了一大半。
补习结束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尽管一整天都在补习,晚上我还是约着岑西立一起出门。
我一个寒假除了补习处的同学,其他人没见着几个,我的生活还是被我的父母安排着。
我迫不急待地期盼着那天的补习快点结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岑西立。
只要还有所期望,就不是一个人。
下完课已是天黑,我快速跑下楼,他在楼下等我。
那是我第一次懂得原来等待是那么难熬的事,也是我第一次懂得原来能够见到想见的人是那么开心的事。
他就在楼下等我。
我还没下楼时在楼上往楼下看,看到他站在楼下的路灯旁,路灯暖黄的灯光罩住他。
冬夜冰冷,看到他,我却觉得我的心脏在发热。
当喜欢或者爱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被爱神赋予一种特殊的魔力。无论隔得多远,都能一眼看到他,无论身边多少人,目光都能像雷达一样紧紧地跟随他。
身边的嘈杂,世间的距离,都与你无关。
我在补习班的人群中跑到他身边,半个月不见,他还是笑的那么温暖。
他的温暖从他的笑容中满溢出来,如潮水漫过我的脖子、鼻眼,让我无法呼吸。
“这个给你。”他递给我一个纸袋。
“生日礼物,”他说,“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就买了。”
“谢谢。”
回家后我拆开岑西立给我的礼物,想起岑西立说的话。
“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就买了。”
我确实很喜欢。
我看着桌上的礼物,拿起手机给岑西立发去一条信息。
“我很喜欢。”
“什么?”
“生日礼物。”
还有你。
我和岑西立一样每日骑车上学,我骑得慢些,格外小心,希望能碰到岑西立,可很多次都没有。
越靠近学校,路上的学生越多,本觉眼前的场景无趣,忽然瞥见一抹校服出现在马路前方。
他脚踩着踏板,敞开的衣服被风吹起,头发任它随风飘扬。我心里有个望远镜,看到了他笑起来的酒窝。
我甚至课上会偷偷看他。
少年的脖颈修长,阳光给他加了一圈绒光。我看着他,觉得那个少年好像令时光静止了,风也停止了。
岑西立那时候还坐在窗边,后来换座位才和顾朝明坐在一起。坐在窗边的日子是我偷看得最多的日子。
今天他的头发有些微翘,看来是昨天没睡好。微风光明正大地从打开的窗户跑进来,吹动他的书页,他不得已用手臂摁住,防止书页乱动。
我看向他的手。岑西立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到边缘。他修长的手指握住笔杆,在课本上摩擦。
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我却还是每天偷看他,这种行为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变态,可我还是忍不住总是和他走在一起。
我会陪着他一起喂学校的猫。
学校的猫以前很瘦的,现在都被喂成大胖子了。我们遇到它时它还小小一只。
我和岑西立中午一起在学校后的阶梯上啃面包,阶梯尽头突然传来一声猫叫。
岑西立停下吃面包,朝猫叫传来的地方看去,一只小奶猫。
它躲在阶梯的最尾处,一双大大的眼睛紧盯着岑西立却又不敢靠近,只敢发出“喵”“喵”的叫声。
怕是饿了,看到我和岑西立坐在这吃面包,便跑出来想讨点吃的。
岑西立看着角落里不敢过来的小猫,从面包上撕下一小片,伸出手去,想引它过来。
岑西立学着猫叫,伸着手叫了一会。我没有去看可爱的小猫,我盯着岑西立转过去的脖颈。
小猫好像想过来但又不敢,在原地踌躇着,直叫唤。
岑西立看这样不行,举得他手都累了,又尝试着将面包扔在离它不远的阶梯上,然后自己吃起手中的面包来。
小猫盯着岑西立扔下的面包动了动,又叫了几声。岑西立边吃面包,听见它的叫声看了眼。
小猫自己跑到岑西立扔下的面包前吃起来。
岑西立以为它会安安分分地将面包吃完,没想到小猫吃了几口便咬着面包又跑回刚刚的角落里。
吃完又“喵”“喵”叫,岑西立又撕下一块给它,这次小猫没有犹豫一下就跑过来,咬住岑西立手里的面包,直接坐在他身旁开吃
岑西立自己一边吃面包,一边看着它吃。小猫吃得慢,岑西立还用牛奶盖子装了一些牛奶放在它身边。
岑西立看着小猫,我坐在一旁没出声地看着他。
小猫吃了面包也喝了牛奶,冲岑西立叫了几声。
岑西立试图用手去摸它,可又不太敢直接摸,只用食指轻轻地点点小猫的头,得到它的允许才伸手去摸其他地方。
阳光穿过楼梯间的窗户落在他身上,岑西立温柔地摸着小猫,我看到他嘴角的笑意。
在这之前,我的生活都是平淡且无聊的,每日学习就是为了超过尤浩给家里争光,这样的生活我无法反抗却又享受着父母给我铺好后路的便利。我什么都不用去想,只需要认真学习。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么平淡且无聊下去,靠着和岑西立交谈获得一点快乐,可所有的快乐被我的好朋友陈海洋一个视频就全部打破。
也是他的视频才让我知道原来岑西立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情。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知道陈海洋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岑西立偷亲我、被他们发现的那段视频放进班级纪念视频里。他那时候对我说不是故意的,可后来他对岑西立的挑衅,我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就算知道我也没有和他吵架,没有和他闹掰,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也是顾朝明和苏炳这么骂我,我也一直不说话的原因。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帮岑西立,因为我没种吧,我只会暗自生气,却从不与人争吵。
与陈海洋的闹掰拖到高三才实行。
随着分班,我与岑西立接触的越发少起来,刚开始陈海洋还有心情专门去找岑西立的茬,我也只是跟在后边。随着时间越长,陈海洋自己也有事,就没那么大的心情再去找岑西立取笑他。
高三与陈海洋闹掰是因为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陈海洋嘴封不住,聊起岑西立,在众人面前取笑岑西立就是一辆公交车。
我阻止一次,他还有第二句,忍无可忍我摔筷而起,差点和他打起来,这才正式闹掰。
拖到高三,我知道我亏欠岑西立许多,由于我的没种,让他受尽流言蜚语的迫害,让他被陈海洋伤害。
陈海洋的伤害很多时候我都在场,可是我没有阻止,顾朝明和苏炳那么气愤,我也能理解,我只能拉着陈海洋快走。
那时的我不敢和朋友闹掰,不敢违逆父母。父母到学校给我处理我和岑西立的事,学校的流言将我放置到最高处,因为我人缘好。他们将岑西立放置在最低处,因为视频中表现的是他对我的爱,而我却没有任何回应。
在办公室老陈问我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回答。我没有看清我的心,我也没有胆量说出那些话,而我又不想让岑西立伤心。
一次,两次,每次我都沉默,没有回答。
我不敢。
顾朝明抡凳子将我的手臂打折,我也没有半点怨言,倒是觉得心里舒坦一点,好像我的罪恶在打折的手臂里赎掉一点。
那段时间我不敢与岑西立对视,一对视便让我心慌。我怕岑西立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暗暗隐藏的心事和我内心的罪恶。
我的没种让岑西立沉到流言蜚语最底端,我看着岑西立越来越消沉,越来越话少,我却不能去安慰他。
高一升高二的暑假里,我茫然地不知所措,就这样与岑西立分离。
我要去理科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