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129章

补习占去寒假一大半时间,这段时间顾朝明的睡眠质量一直不佳,导致课上注意力不集中,多次被老陈叫去办公室谈话。

“你这上课怎么搞的?几个老师都和我反应你上课不集中注意力听讲,总是在走神,是不是上次林见樊的事………”

老陈一提起林见樊,顾朝明原本在出神的心思立马拉回来,摆手道:“不是不是,就是我最近自己偷懒了。”

“这不行啊,到关键时候偷懒,你也知道只有下个学期………”

老陈又开始新一轮劝说。

顾朝明一边点头,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怎么让林见樊开心起来。寒假补课即将结束,整个寒假自那天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后,顾朝明一直在想这些事。

课上不时出神的心思,生活中不时出现的点子,晚上突然的噩梦,都是关于林见樊。

决定帮林见樊走出过去的阴霾,花费顾朝明许多心力。每天去看林见樊的时候,顾朝明都会偷偷带酸奶给他,和他说话。

每日放学带着酸奶去林见樊家,是顾朝明最期待的时刻,而顾朝明到他家与他聊天,是林见樊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他们互相期盼着,期盼着相聚的时刻。

每到放学时候听到客厅里开门的响声,林见樊便会笑起来,急切地等待着自己的房门被打开,急切地迎接顾朝明。

顾朝明总是会给他带酸奶,和他闲聊也很安心。他不知顾朝明心中藏事,藏着怎么让他开心的心事。

顾朝明观察林见樊的房间,询问林见樊想去干嘛,想从中获得灵感。

顾朝明不知其实林见樊只要和他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开心,主要是和他在一起。

和林见樊道别,顾朝明答应他明天会提早来。林妈送顾朝明到门口,递给他一盒自己做的蛋糕,表示谢意与之前语言过激的歉意。

顾朝明每日坚持来看林见樊,林见樊见到顾朝明时脸上的笑容,让林妈打破对顾朝明的敌意。

林妈想相信他,相信顾朝明是自己儿子的好朋友。过去的朱胜泉让她害怕,她对顾朝明表示自己以前说话有些冲,顾朝明一直说没关系。

提着林妈给的蛋糕坐公交车回到家,顾朝明先将蛋糕放进冰箱,摘下脖子上的红围巾。

脑袋有些胀,最近发生的事太多,脑子里装的事也多,不仅仅只有学习,逗林见樊开心的事占去大部分心思。

查询校园暴力的后遗症一直缠绕着他,顾朝明时不时做噩梦,噩梦的主人公是林见樊,而他是不存在的上帝。

揉揉发胀的脑袋躺上床,给林见樊发去一条消息。

“在家呆这么多天,我们明天出去玩吧?我和你妈说。”

最后还带上一个眨眼的表情。

语气尽量活泼,带有生气,让林见樊开心。

信息发送后顾朝明闭上眼。

吵闹,不停的吵闹。

起哄声,不停的起哄声。

不停的吵闹和起哄声逼迫顾朝明睁开眼。

这次他睡在陌生的教室。

视线往教室四周环绕一圈,大家都围在一个地方看什么热闹,特别吵,只有他一个人留在座位上。

顾朝明从座位上起身,走过去想看看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大家围成一个不大的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怪异的笑容,有的龇牙咧嘴,有的放声大笑,笑得看得到喉咙。

看到他们的笑容,顾朝明越发心慌,扒开人群,却发现人群的最中心,一个人正压在林见樊身上,巴掌一下一下落在林见樊脸上。

林见樊的脸被打出血,鼻子和嘴巴冒出的血迹任意随着皮肤蔓延,甚至沿着皮肤流到眼角边,与他眼角流出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开出一朵血红色的地狱之花来。

林见樊想要逃,他被压在地上还是拼命往后移,却被那人死死按住,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顾朝明想去帮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移不动腿,仿佛被定住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林见樊脸上的鲜血蔓延。

林见樊疼得面部扭曲,顾朝明朝四周看去,皆是呲牙咧嘴的看客。

他们嘲笑,他们起劲,他们的表情丑陋,他们高声呐喊叫好。

顾朝明忍受不了,耳边林见樊的呼救声在同学们的嘲笑声中微弱得不可闻。

他们是丑陋的看客。

顾朝明想去帮林见樊,他抬起手,却感觉手掌黏腻,有什么湿润的液体正从他的手掌不断流出。

顾朝明低头一看,满眼血红,几乎要刺伤他的眼。

血液沾满整个手掌,连手掌的纹路都不肯放过,血液顺着他的手掌滴落。顾朝明睁大眼睛,想要擦掉手上的鲜血,却发现怎么也擦不掉。

胸口不断起伏,他只能像一个木头人一般定在那,看着手掌伤疤处冒出的血液不断流出,越流越多。

血液蔓延到地板,将教室地板也染成鲜血的红。鲜血流得很快,快到顾朝明一眨眼整个教室便被血液侵占。

地板上全都是血,像是一片红色的汪洋。

围观的同学们消失了,压在林见樊身上的人消失了,就连被打的林见樊也消失了,只留他一人在这片红色的汪洋海之中。

顾朝明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清楚到不行,内心却依旧是像第一次做这种梦一般惊慌。

他想起初次查询校园暴力后做的那个梦,想起第一次做那个梦后醒来的清晨。

头脑混沌,后背冷汗,呼吸急促,眼睛睁大,他不敢相信这是林见樊过去的生活。

他曾庆幸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遇到了林见樊,他认为绝望的生活中还有岑西立和苏炳,而林见樊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他自己。

一想到这顾朝明就止不住地心疼,止不住地想要拥抱他,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顾朝明自责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到他,没有在他接触到人性黑暗的第一秒开始就遇到他,没有在那时候当他的英雄去保护他。

一直都是他在陪着自己度过苦难,从第一次陪他去医院到后来陪他在海边喊出所有的烦恼。

“都见鬼去吧!”

可他什么也帮不了他,一想到这,无力与自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喂,醒醒,顾帅,醒醒,别睡了。”

有人在叫他,听声音是苏炳。

顾朝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在他眼前挥手叫醒他的苏炳。

他记得他明明是睡在自己家的床上,怎么醒来是在教室?还是被苏炳叫醒的。

教室里一片平常景象,低头做作业的,走廊里打闹的,讲台上擦黑板的,都是认识的面孔。

顾朝明甩甩脑袋,难道他真的记错了?他不是在家?

梦中满手的鲜红血液仿若还在眼前,顾朝明没去过林见樊以前的学校,也没有见过其他林见樊以前的同学,除去朱胜泉上次遇见过一次。

梦中的景象都是他虚构想象出来的,却又都如此真实。

顾朝明揉揉睡醒后发酸的眼睛,被苏炳拉着走出教室,走出教室时回头看一眼林见樊的位置。

林见樊的位置上坐着其他人?

林见樊的同桌也不是李兆?

可能是其他人在林见樊的位置上坐一会吧,顾朝明没有多想,问拉他走向厕所的苏炳:“见樊呢?我刚看他没在座位。”

前边拉着他手的苏炳转过头,顾朝明脸上睡醒后的慵懒瞬间消失。

拉着他手转过头来的人不是他熟悉的苏炳,而是只在商场见过一次的朱胜泉!

收集林见樊女装照片的变.态朱胜泉!

顾朝明心中愤恨,一看到朱胜泉的脸恨不得给他一拳,可他不能动弹,被朱胜泉带到厕所。

“你干嘛?!”顾朝明挣扎着问。

“带你去找林见樊啊,”朱胜泉的脸忽然狰狞起来,他大笑着,笑声响透整栋教学楼。

教学楼里的人霎那间全部消失,只剩拉着他的朱胜泉。晴朗的天色暗下来,黑暗笼罩着天空,像夏日的乌云压下来。

顾朝明被朱胜泉带到厕所。

厕所里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个人站着,另一个竟然是跪着的。

朱胜泉松开他,指指地上跪着的人。顾朝明走过去,跪着的那人背对着他,手还被绳索捆绑着,那个背影太熟悉,熟悉到不可置信。

顾朝明绕到那人前边,跪着的人是林见樊!

顾朝明不敢置信地立在原地,气息紊乱。

林见樊双手被他们反绑着,嘴巴被胶布封严实,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听到从他被封上的嘴里传出呜呜不清的呼救声。

头发乱成一团,衣服也凌乱不堪。

站着的四个人中有人踢了他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林见樊双手被绑,没有支撑,向前倒去,脸部着地,像一条毛毛虫一样躺在地上扭动。

那人踢了一脚还不肯罢休,走过来扇林见樊一个耳光后,拿起厕所水池旁的拖把,握着拖把柄一下摁在林见樊脸上。

林见樊躺在地上不断扭动,摇着头躲闪,拿着拖把的人像是打地鼠一样,林见樊往哪里逃,他便将拖把往哪里摁,一边摁一边像朱胜泉一样大笑着。

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顾朝明只想冲上去给那个人一巴掌,他身边的同伴还在笑,笑得和刚刚那些看客一样,甚至更为猖狂。

林见樊不断扭动,躲避开摁下来的拖把。

一眨眼,一瞬间,手上的绑缚松开,身下的地板溶出一个大洞,他在不断下坠,像跳下教室窗口那次一样,像跌落入河那次一样。

他坠入无尽深渊,身体的极速下降和失重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耳边狂风呼啸不肯停歇。

终于坠落到实处。

林见樊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

无尽的黑夜,黑夜带着银白的月光,轻轻一层漂浮在空气中,在黑暗里根本称不上光,给不了林见樊最基本的安全感。

沉重的黑夜,紧闭的门窗。

黑暗房间里压抑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林见樊逐渐狂躁和害怕,下意识伸手去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深,害怕和狂躁让林见樊想要把手边的东西砸碎,可他身边什么也没有。手掌慌乱地在床头柜上乱摸,一不小心挥手把台灯打落在地。

听到台灯掉落的声音,林见樊蜷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压抑得微弱,像是躲避敌人的猎物不让敌人发现。

压抑了快一分钟,林见樊终于忍不住了,他害怕又狂躁,他想砸东西,只能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愤怒地一脚踢到床下。

他看到黑夜正冲他而来,它正冲着自己而来!

黑暗将他挤压,将他的空气抽离。

封闭的空间,睁眼太久没见光,林见樊开始大喊,从喉咙里开始嘶喊,像是有人要杀他的那种撕心裂肺。

“救我!”

撕心裂肺,喉咙嘶哑,林见樊的声音逐渐带起哭腔。

黑夜中极度的恐慌。

林妈就睡在隔壁,她一直睡的不沉,听到自己儿子的叫喊连忙掀开被子,急得连拖鞋都穿不利索,跑到林见樊的房间,最先把房间里的灯全都打开。

台灯掉落在床边,被子也杂乱地掉在地上,林见樊躺在床上喉咙里还呜咽着,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刺了眼,用手挡住,同时又从手指缝里漏出的光得到安慰。

林妈冲到儿子身边,把狂躁的林见樊扶起来抱在怀里,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啊。”

林见樊靠在母亲怀里,逐渐适应这满屋的光亮,林妈一直安慰着他,抱着他,像安慰刚出生夜里突然啼哭起来的婴儿。

“有光了,没事的啊。”林妈不停拍着林见樊的背。

林见樊靠在林妈肩头,适应了光亮的他目光有点无神,没有焦距地盯着房间墙壁好一会。

他只是想要安慰,靠在母亲肩头去适应从噩梦到现实,从黑暗到光亮,像是灵魂归体了一般,林见樊终于眨了眨眼,抱了抱他着急的老妈:“我没事了,就是做了个噩梦。”

“噩梦?”林妈松开他。

“恩。”林见樊点点头。

“没事了,都是梦,你回去睡吧,别担心。”林见樊说。

林妈还是不放心,想去倒杯水给他,却被林见樊推进卧室。

林见樊咧嘴给她一个笑容:“晚安。”

说完晚安林见樊立马关上房门,跑回自己的房间锁上门背靠门板喘气。

他又做噩梦了。

再一次。

他不想让母亲担心,父亲出门在外,他只想让母亲睡个好觉。

这么微小的愿望他都做不到。

林见樊背靠冬日冰冷的门板,顺着门板滑落到地上。坐在地板上看着杂乱的床,脑袋放空,林见樊劝自己别在地板上坐着,会着凉,快回床上睡觉。

机械地起身躺回床上,林见樊闭上眼强逼自己入睡,像是这样母亲就能睡好。

一墙之隔,林妈坐在窗边以泪洗面,还得留意林见樊房中的动静。

在觉得林见樊应该睡着后轻轻走进林见樊房间帮他掖好被子,检查床头柜的台灯。

林见樊以为强逼自己入睡母亲就能放心,以为强逼自己入睡第二天的清晨就能早点到来,可天总是不由人,越急切越是得不到。

睡着的林见樊再次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他挣扎着扶墙站起,一只脚踩在他的肩膀上,一用力他就倒在地上,那人还不罢休地又上去补了一脚,踢在他防御的手臂。

那人蹲下身,粗暴地将他外边的校服脱下,嫌弃地捏住校服一角像甩逗狗玩的飞盘一样把他的校服甩了出去。

“做你的校服也是可怜。”那人说着又踢了一脚。

林见樊校服里边只穿着一件单衣,不出一会便留下许多脚印。

有一脚踢到手臂,林见樊躺在地上,背贴着墙。

眼前的光景被他们挡住,林见樊只看到不断落在他身上的鞋底,只听到一阵阵魔鬼般的大笑。

世界有点重影、黑白,像忽然抖动的默片。眼前的世界是黑白的,林见樊从缝隙中看到他被甩落在远处的校服,那是他眼前黑白世界中唯一的颜色,憎恨的颜色。

噩梦很快惊醒,睁眼不再是上一个梦醒后的黑暗,林妈检查过的台灯亮着,一层暖光照拂着他的脸庞。

林见樊不给自己缓和的时间,一个噩梦醒后直接翻过身,像是一个翻身就能甩掉那个噩梦一样接着闭上眼。

强眯了半天还是没有睡意,拿起手机一看,已经凌晨一点四十八。

林见樊只想看一眼时间,可手机屏幕上显示他有一条新信息,来自顾朝明。

“在家呆这么多天,我们明天出去玩吧?我和你妈说。”

只是一条信息,眼眶渗出一层水迹,漂浮的心脏落地。

林见樊点开和顾朝明的聊天界面,将顾朝明发来的语音一条一条听过去。

“明天温度会高一些。”

“我选左边这个。”

“二百八十五页,第二题,那个小字解析。”

“明天记得带胸牌啊。”

“我也快睡了。”

“早点睡。”

都是些无聊的日常,林见樊听着却觉得特别安心,像将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一页一页翻过。

听到顾朝明的声音,回忆起顾朝明在他手臂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林见樊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顾朝明和他说话的声音太温柔,太温暖,照得林见樊睡意渐起,冰冷机器也拆卸不了顾朝明声音中的温柔。

林见樊抱紧自己,拿着手机又听了一遍顾朝明给他发的语音信息,一条一条地听。

和他说话,顾朝明的声音总是暖的,像冰天雪地里的一抹阳光,让林见樊感觉到舒心、温暖。

睡意朦胧间,林见樊忽然很想打电话给顾朝明,听一听顾朝明的声音,想听他说一句“晚安”再睡。

他知道顾朝明一定会接,可他不想打扰顾朝明,不想让顾朝明睡不好觉。

林见樊就一句一句听着顾朝明发来的语音,到睡意朦胧不想提手的时候,还听着顾朝明的声音入睡。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一个全部是花的世界。红的、黄的、粉的、白的……花团锦簇,枝叶繁茂。花朵在微风中轻微摇曳,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彩色的,没有一处是黑暗灰白的。

花团中站立着一个少年,背对着他,林见樊知道是他。

林见樊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顾朝明!”

顾朝明听到了,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阳光一般的微笑。

他笑着,他是冬日的暖阳,他是繁花似锦世界中升起的那轮希望的朝阳。

林见樊冲过去拥抱住他。

抱得很紧、很紧。

这样他们就不用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