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落叶飘零,冬风早到,冬雪却迟迟没有消息。
路边的树叶在秋尾落光,只剩干秃秃的枝丫恨天似地往上生长着,路边的树长得高又大,似要把冬日阴暗的天空划破。
高三的生活静如一潭不动的池水,宁静且平淡。没有顾涛的打扰,顾朝明在高三紧张的备考时间里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光阴似箭。
每日的复习让顾朝明感觉像待在一个不大的房间从未出去过,不知外边时日,等到一打开门,原来已是冬日冷风正猖狂的时候。
高三没有顾涛的生活除去林见樊外,顾朝明脑子每天被知识塞得满满的,没有能装进其他事情的空余。
高二时想象的高三就这么平凡地消耗着时日,顾涛还出现在他生活的时候他想象的高三是在顾涛骂骂咧咧的叫声中关上已经关不上的房门,不管顾涛谩骂地埋头苦读。也许有时还得忍受一些伤痕,然后第二天躲着藏着不让林见樊知道。
想象的高三是顾涛还在的高三,现实的高三,顾朝明和林见樊一起走在回家吃晚饭的路上。
冬天放学时天已经有些灰暗,林见樊走在顾朝明身边谈论着星期六去图书馆复习的事。
“哈欠!”
顾朝明边听林见樊说话边看着路边树叶掉光的树枝上停驻的鸟,林见樊一个喷嚏让顾朝明收回看鸟的视线。
林见樊摸摸有点发痒的鼻子。
顾朝明摘下脖子上的红围巾给打喷嚏的林见樊围上。
脖子上暖烘烘的,围巾还带着顾朝明的温度。
给林见樊戴上围巾,顾朝明又扯下自己手上的手套。手掌贴上林见樊冻红的脸颊,用手掌的温度传递给林见樊温暖。
捧住林见樊冻红的脸颊,看到林见樊看向自己的双眼,顾朝明忍不住揉了揉。
林见樊脸颊上的肉在顾朝明手掌下挤成一团,嘴巴被迫挤成金鱼嘴。
顾朝明笑起来,高三劳累复习生活中的乐趣来得就是这么简单。
松开林见樊的脸,顾朝明重新戴上手套。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比去年的冬天冷多了。路上阴风永不停歇,入冬后从未见过一天太阳。顾朝明只想晒晒冬日里的暖阳,可老天总是不给机会。
一阵阴风从马路上吹过,本好好并肩走着,阴风一来,顾朝明便跑到林见樊身前张开手臂挡住林见樊的去路。
他在帮他挡风。
以前顾朝明也这么做过,林见樊问他在干嘛,顾朝明说:“风来了,帮你挡风。”
有点傻气,林见樊被一米八多的大个抵挡着,风从顾朝明身边涌过,林见樊像被他保护着,冬天的风一下成为敌人。
顾朝明总是会弄一些这样的小把戏逗他开心,谈起恋爱的顾朝明幼稚得不行,林见樊却每次都忍不住嘴角偷笑。
他男朋友太傻了,怎么可以这么傻,傻得可爱。
林见樊不允许顾朝明用可爱评价他,但他用可爱评价顾朝明是可以的。
经过路边的便利店,林见樊拉拉顾朝明的棉服袖子示意他停住。
“我想喝酸奶。”林见樊朝顾朝明眨巴着眼睛说。
因为入冬,天气寒冷,顾朝明让林见樊少喝酸奶。林见樊是个听话的小孩,顾朝明一说,自入冬以来他就没怎么喝过酸奶。
顾朝明看向眨巴着眼的林见樊,鼻血喷涌。内心是一瓶摇晃过的可乐,看到林见樊求自己同意他喝酸奶的表情,激动全都喷涌而出。
只是一个眨巴着眼请求的表情,顾朝明非常没有原则地就同意了。
林见樊得到顾朝明同意的点头,一下笑出来。
只要林见樊开心,这酸奶就买得值。
顾朝明不仅毫无原则地同意林见樊喝酸奶,林见樊只想拿一小瓶,顾朝明从他身后伸出手拿出一沓酸奶直接去结账。
冬日里酸奶更显冰冷,酸奶在口腔里滑过。冬日里喝到酸奶的林见樊开心得像个小孩,话都比平常更多。
一路上步子跳跃,跳跃的步伐向顾朝明证明他的好心情。
步子跳跃,话还多,不像平常的林见樊,顾朝明看着走在身边不停说话的林见樊。
一瓶酸奶的威力可真大啊。
顾朝明咬着吸管看着活泼的林见樊笑起来。
林见樊今天高兴得不行,走进单元楼还在楼梯上蹦蹦跳跳,顾朝明手上提着装酸奶的塑料袋走在后边,让他小心,别摔着了。
蹦蹦跳跳走上楼梯的林见樊停在楼梯拐角处,戴着天气刚冷时顾朝明给他买的同款式不同色的情侣手套,扶着楼梯扶手往下看还在下一层楼梯拐角处的顾朝明。
“钥匙给我,今天我来开门。”林见樊朝顾朝明伸出戴手套的手说。
顾朝明走在阶梯上抬头看着高兴的林见樊,笑着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走上几层楼梯,将钥匙安安稳稳地放到林见樊戴着手套的手掌。
一拿到钥匙林见樊小跑着一步两阶上楼,将顾朝明扔在楼下。
顾朝明加快速度跟上,却还是没有林见樊快。
踏上楼梯,抬头看看跑上楼的林见樊,看到已经到家门口还探出头来看他到哪的林见樊。
一起回家呢,顾朝明仰着头笑,他的愿望又提早完成一项。
他喜欢这种感觉,一起回家的感觉,他租的新家就是他们的家。虽然只是晚上回家吃饭而已,但在厨房做饭时看到林见樊坐在客厅休息或者在厨房帮他的忙,顾朝明内心的幸福汪洋成海将他淹没。
现在的生活与他幻想的未来重合,有时恍惚间,从厨房打开的门看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林见樊,顾朝明以为自己来到未来,来到他们一起生活的未来。
虽然只有一顿饭的时间,顾朝明还是弥足珍惜。他从未想过会在高三的时候获得和林见樊一起回到同一个家的权利。
走到自家门口,林见樊在家门口等他,没有开门,等到顾朝明走上来,林见樊才催促着让他快点。
钥匙插进锁孔,大门打开,林见樊蹦跳着走进房内,脱下鞋子换上柔软的棉拖鞋。
顾朝明一直走在后边看着他今日格外跳脱的背影,关上门将酸奶放进冰箱。
“我还想喝一瓶。”放下书包林见樊小跑过来,站在未关的冰箱门前。
“待会还要吃饭呢。”顾朝明充当坏角色地关上冰箱。
林见樊瞬间失落,肩膀都耸拉下来,酸奶像是他兴奋的持续剂,没有酸奶林见樊的跳脱都不见了。
关上冰箱门的顾朝明轻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那就再喝一瓶。”
听到能再喝一瓶林见樊的眼睛立马放光,恢复刚刚的活力。
真是没原则啊,顾朝明笑自己。
打开冰箱,帮林见樊掰下一盒酸奶插上吸管递给他。
林见樊高兴地喝着酸奶,乳白色的酸奶通过透明的吸管进入林见樊的口腔。顾朝明扔掉手中包裹吸管的塑料包装,挂上围裙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舀好适量的米端到水池洗米,经过顾朝明同意再喝一瓶酸奶的林见樊拿着酸奶走进厨房。
水流冲刷着米粒,听到林见樊走进厨房的动静,顾朝明转头问:“怎么了?”
林见樊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停在顾朝明身前。
“你坐着吧,今天不用帮………”
说话的顾朝明突然停下,看着眼前林见樊的脸,冬日有点干燥的唇沾染上林见樊口中的酸奶香气。
水槽前的顾朝明愣住,水流不停冲刷着米粒。
“嘴巴里有点冷。”
林见樊起身时能够听到自己心中如刚刚上楼时一般蹦跳的心脏。
在客厅看着厨房中做饭的顾朝明,林见樊是没想过怎么解释他突如其来想索取的亲吻。他就这么走进厨房来了,就是感觉喝完酸奶的口腔冰冷,看到厨房里顾朝明的身影,想去他嘴里讨几分温暖。
走进厨房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亲吻完再自然不过地说出那句“嘴巴里有点冷”。
许是这句话点醒今日过于高兴的林见樊,让他一下回归过往的害羞里。
今天好像兴奋过度了啊。
亲吻完的林见樊呆呆站在原地,完全没有亲吻时的气势。
他好像有点飘了,顾朝明允许他今天能喝平常不能喝的两瓶酸奶时,他就开始飘了。
顾朝明看着自信走进厨房亲吻他后又变得害羞的林见樊,他知林见樊高兴。
林见樊的高兴收敛下去一些,他想回到客厅。看着身前顾朝明的脸,林见樊的害羞不能像他的高兴一样收敛下去。
林见樊想逃回客厅,顾朝明却不给他机会,一把拉住他,将想要逃开的他拽回。
口中酸奶味道的传递,手上握着的酸奶盒掉落在地。沾水的水槽贴上林见樊的棉服,厨房里安静,除了嘈嘈水声,只剩林见樊和顾朝明由慢到急的呼吸声。呼吸声压不住口中酸奶味道传递的声音,林见樊闭上眼,感受到顾朝明脖颈的温度。
水槽中的水流声变样,水槽边的两人一时没有发觉。先发觉的是会做饭的顾朝明,松开林见樊后急急忙忙关掉已经扑出来的水流,林见樊站在一边想帮忙也帮不上,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顾朝明笑。
顾朝明抬起浸湿的手掌朝站在水槽边笑的林见樊弹水,林见樊笑着躲开。
顾朝明用没打湿的手肘推推林见樊,推着他离开厨房:“不要闹了,去看会电视,待会我们要迟到了。”
林见樊撇撇嘴,身为年级第一的他今天竟然有点任性地想迟到。
这是他们高三生活的常态,过于的幸福让顾朝明时常觉得和他之前十几年的生活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分界线很模糊,却分割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一种是无穷无尽的地狱,尾端是永无天日的监狱。一种则是和林见樊在一起的现在。
两个极端,犹如地球的南北极,顾朝明的南北极联通在一起,用模糊的分界线分割。
顾朝明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种让他整日沉浸在甜蜜之中的样子,也许是和林见樊在一起那天,也许是顾涛从他生活中消失的那天,也许、也许是他遇到林见樊的那天。
遇到林见樊的那个夏天,他的生活悄然发生着变化。
星期六没有受到冬日的特别眷顾,空气冰冷如常,冷风照常吹刮,甚至连气温都很不给面子地下降几度。
约好和林见樊一起去图书馆复习,顾朝明背上书包在玄关处换好鞋,打开家门收到林见樊出门的信息。
冬天寒冷,图书馆对面是一条长长的马路,顾朝明站在马路边的红绿灯旁等林见樊。
林见樊是一个守时到顾朝明都劝不动的人,今天却出奇地晚到。
手中提着热腾腾的热饮,专门买给路上冷着的林见樊暖身子。
站在路边等上一分钟,手机振动,顾朝明拿出手机。
是一张照片。
一张狗的照片。
照片里的狗老态龙钟,不了解狗的顾朝明都能看出它年纪很大,而且已经垂垂老矣不像样子。
照片发出人是林见樊,看到照片第一眼顾朝明就想到那夜林见樊在他怀中哭诉的死去的果果。
想起那夜林见樊的眼泪,果果对于他来说很重要,顾朝明心里一咯噔,怕林见樊是因为看到这只狗而想到果果。
观察照片后边的背景,是在顾朝明认识的路边,应该是林见樊自己拍的,在来图书馆的路上。
那只狗一点也不闹地贴在林见樊身边,任林见樊抚摸。
顾朝明害怕林见樊下一条信息就是“这只狗好像果果”。
他也想知道让林见樊在他怀中痛哭的果果长什么样子,可他也并不希望林见樊告诉他。
也许林见樊能和他说起果果证明他真正放下果果的死,但顾朝明怕他等来的是像上次一样的痛哭。
顾朝明提着热饮站在路边等待着林见樊。
他看着前方林见樊会出现的方向,他期望也相信不断前进的生活不会让林见樊原地踏步。
林见樊会跟着生活一起前进。
顾朝明会在等来林见樊之后,递给他一杯热腾腾的热饮,笑笑对他说:“进去吧。”
他等来了林见樊,手上的热饮在冬日里滚烫,他等来出现在那个路口的林见樊。
一看到林见樊出现在眼前,顾朝明立马拿着热饮走到斑马线前,准备过去接他。
绿灯变红灯,阻止顾朝明的脚步,阻止林见樊过马路的脚步。
他们被一盏红灯分隔在马路两端,中间车流不息。
隔着斑马线林见樊看到马路那端迫不及待的顾朝明,顾朝明看到林见樊隔着马路在对他笑。
顾朝明也笑起来,红灯一变绿顾朝明立马跑过斑马线,像是怕赶不上林见樊脸上的笑容。
林见樊走下斑马线,顾朝明跑到他身边停下,手中热饮微荡。
在斑马线上他们汇合,顾朝明将热饮递给林见樊,陪着林见樊重新走回他跑出的马路那头。
马路那头林见樊问:“你干嘛还跑过来?”
顾朝明说:“怕热饮会冷,也怕你走得太慢,我太想你。”
口中热饮有些烫,烫到林见樊心里。
林见樊确实在路上碰见一只老态龙钟的狗,那只狗也确实很像果果,但他没有再因想到果果而哭泣。
去图书馆的路上只是与那只趴在路边的狗对视一眼,那只狗用无神的眼睛盯着他,林见樊便再也提不动脚步。他没有看到果果死时的样子,果果死时他还在学校,只接到家里说果果死掉的电话。
他不知道这条毛发还算光鲜、脖子上还挂着项圈明显是家养的狗是被人抛弃还是迷路,还是快要临终自己选择从家里跑出来。
林见樊站在那许久,他移不动脚步,甚至试图慢慢走过去想抚摸它,像抚摸他没有陪伴到最后一刻的果果。
那条老狗很乖,一动不动,林见樊靠近它也没有叫喊,只盯着朝他走来的林见樊,等林见樊走近它还是那样望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成功靠近的林见樊和老去的狗说话。
老狗不与他说话却允许他靠近。
林见樊试着抚摸它,它很听话,不叫喊也不咬人。
安安静静像一个懒得讲话的老人。
“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啊?”林见樊帮他顺毛和它说话,也许在路人眼中他像是一个疯子。
他去学校的那天也感觉到了,可他没有时间在意,果果是感觉到自己不行了,所以那天在他离开的时候格外地不理他,等到他出门的时候又过来舔他的手心。
过往不可追忆,不觉间回想起过往,眼眶湿润,内心泛酸。
这比以前在顾朝明怀里提到果果痛哭要好些,可林见樊还是觉得不要有伤心更好。那晚顾朝明曾对他说:“如果果果看到你为它这么伤心,它也会很伤心的。”
他不是想要忘记果果,他只是想在回忆起果果时不再伤心,让悲痛永远留在过往。
“毛毛,毛毛……”
旁边的人行道上跑来一个拿着狗绳的老人。他头发花白但看上去身体健康,精神矍铄,面容有点焦急,嘴里还不停喊着:“毛毛,毛毛……”
趴着的狗突然呜呜叫一声。
“毛毛?”林见樊也试着叫了一句,“你叫毛毛?”
林见樊猜的没错,老人就是狗的主人,毛毛是它的名字。
老人跑得微微喘气,喘着气停在林见樊身边,名叫毛毛的狗自己站起来贴近跑来的老人,在他身边缓慢地绕圈。
老人抚摸它的头挂上狗绳不让它再跑,挂好狗绳老人看一眼蹲在毛毛身边的林见樊。
老人没有说话,林见樊先开口说:“我能给它拍张照片吗?”
奇怪的小伙子,老人看着林见樊感觉这人应该是喜欢狗,不过他的狗这么老了,能喜欢还要拍照的只有他一个。
感觉奇怪老人还是点点头同意他拍照。
林见樊掏出手机拍下一张,之后这张照片显示在顾朝明的手机屏幕上。
林见樊还趁机再摸了一下这只垂老的狗,摸摸它的头顶,希望它能来舔自己的手心。
可它没有。
它并不会像果果一样来舔他的手心向他告别,它只扭头被老人牵引着一起回家,在林见樊的视线里越走越远。
停在原处的林见樊站起身,他翻转过手掌看着自己手心。果果曾经舔舐过那里,在他要离开家的时候,在它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时候林见樊无力地回头,现在林见樊无力地看着它走远。
他询问老人自己是否能给它拍一张照片。
他不是在留恋,他是在告别。
告别离开他的果果,告别过去的伤痛。
再见,果果。
再见,过去。
林见樊走到马路边,红灯阻挡他的步伐。
他站在马路那头看着想要过马路来接他却同样被红灯阻挡的顾朝明。
林见樊笑起来。
你好,顾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