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光很亮,大地一片银白水色。窗帘紧闭,水色的月光无法从窗外流淌进室内。室内是顾朝明熟悉的黑,在以前的家他经常午夜梦醒看到黑夜中月光偷偷潜入。
他无心关注,他只关注让他惊醒的梦。
就在今天以前的梦境变成现实,他掐住顾涛的脖子,梦中围观的人群围成一团。
他仓皇惊醒逃走。
现实的结局和梦境是不同的,顾朝明想自己是否应该庆幸?
现实出租车内的他没有沾满鲜血的手掌。
新家房间的黑夜中,含着眼泪的双眼闭上又睁开,望着手中挂断电话后即将要暗下去的手机屏幕,顾朝明像做下一个决定,从床上爬起,拿过吹风机插上电源将湿润的头发吹干。
吹干后才打开房间的灯,点开手机通讯录。
拨号声在亮起灯的房间中响起。
回应他的不是冰冷的机械女声,电话那头很快就接起。
是林见樊平时接他电话的速度。
“喂?”
顾朝明没有应答。
“朝明?”林见樊感觉有点不对劲地小心叫他的名字。
依旧是无人应答的安静,顾朝明在酝酿,他在想该如何开口。
他只是、只是很想和林见樊说说话。
他只是、只是感觉好害怕,感觉好孤独。
方才挂断林见樊的电话闭上眼,在回家路上发生的事好像一个梦,一个他以前做过的血腥的噩梦,可是梦醒后他没有看到林见樊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听到林见樊对他说:“梦都是反的。”
他只是很想听林见樊说话,想要林见樊在他身边。
窗外已是黑夜,月色很没脸色地贴在玻璃窗上告诉顾朝明:“已经很晚了。”
他只是想和林见樊说说话。
他终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时间开口:“见樊,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怎么了?”林见樊问。
顾朝明反常的行为和话语让握着手机的林见樊心慌。
以前他鲜少见到顾朝明示弱的模样,顾朝明总是阳光开朗的样子,让他认为顾朝明好像就应该这样。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嘴里胡说着他的顾氏歪理,嘴角带着笑意,眼眸明媚。
他心中的顾朝明应该是这样的,可最近他总是能见到顾朝明的眼泪和流血的伤口。
他阳光的少年好像被摧残得变了样,林见樊握着手机听到顾朝明哽咽的话语,想象他受过的苦难,林见樊的心脏忍不住地抽疼。
以前笑着安慰他说帮他抓住风的少年现在在深夜哽咽,林见樊只想跑出家门,下一刻就跑到顾朝明身边陪伴他,像以前他安慰自己那样安慰他。
大半夜打电话顾朝明已经觉得不太好,说过几句后听到林见樊那边悉悉索索像是故意压低声音不让人听到,顾朝明知道他肯定在睡觉。
打电话已经是打扰,顾朝明匆忙结尾说:“真没事了,我挂了,你早点睡,听你这么小声家里肯定都睡了吧,你也早点睡,晚安。”
顾朝明最后一句话语速平常,语调也平常,一切听起来都那么平常,最后一句晚安甚至说得比平常还轻快,绝不会让人想象到发出如此轻快的“晚安”的人脸上并没有一点“晚安”中的轻快。
在林见樊印象中顾朝明明媚的眼眸此时已里没有光,只有一条又一条红血丝缠绕,眼眶周围因为含过眼泪而发红。
听到林见樊的声音,内心漂浮的恐慌像是找到降落点,得以栖息。
挂掉电话的房间回复到原来的宁静,恢复到原来的寂静无声。顾朝明握着手机的手臂垂下,仿佛失去支撑地往后一躺,身后的床铺接住他。
新家没有潮湿痕迹的房顶,顾朝明躺在床上盯视许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否神游出走。
他只忽然觉得有点冷,从内心蔓延出来的冷意。他不知道恐慌长什么模样,却一直能感觉到它陪在自己身边。
顾朝明眨眨眼盯着干净刷白的房顶抬起手臂,像是要抓住房顶的亮灯,手臂的阴影投落在脸上。
就是这双手掐上顾涛的脖子,顾朝明抬起的手臂微微颤抖。
“快松手!”
“有什么事好好说。”
“别冲动。”
人群拉扯着他的手臂,群众比他梦中的群众热心,他梦里的围观群众将他围成一团,脸上带着阴暗的笑,无人出面,他的屠刀插入顾涛的身体。
顾朝明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嘛,或者应该去睡觉?他有一点累,可是一点也睡不着,神经恐慌地紧绷着。
体内所有器官和血液都被掏空,顾朝明感觉自己像一具空壳,被恐慌填满。
黑夜里的问题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就好。
也许第二天醒来,恐慌就会自然躲藏。
顾朝明望着房顶亮光的灯,他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躺了多久,只觉得脚下冰凉。
掐住顾涛脖颈后的恐慌操控着顾朝明,经过脚掌的冰凉提醒,顾朝明想到不能感冒。家里只有自己孤身一人,没人能照顾他,他没有感冒的资本。
手脚已然冰凉,顾朝明偏头看一眼手中冰冷的手机又转过头看一眼拉紧的窗帘。
他像一个怕被他人发现的犯罪者,拉紧家里所有窗帘,好似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双手曾掐上过自己父亲的脖颈。
顾朝明坐起身,明天还要读书,他打算上床睡觉,等黑夜消化他满身的恐慌。
从床上站起,客厅里传来一阵门铃声。
“叮咚。”
听到客厅里传来的门铃声,顾朝明走到没开灯的客厅。
客厅落地窗的窗帘被他一回家就拉紧,夜色中还能看清客厅里的家具,顾朝明没有开灯,他靠着客厅里的黑暗走到门边。
“谁啊?”
大晚上的是谁?会有谁大晚上来摁他家门铃?
黑暗中大门后顾朝明的眼睛忽然瞪大,已经搭上门把手打算开门的手停住。
他搬过来以后第一次有人这么晚按门铃,而且还是在他遇到顾涛的晚上,种种奇怪的因素顾朝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顾涛。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他跟着出租车来的?
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冻,顾朝明想起孩时“百鬼夜行”的夜晚,那时他天真地开门,一开门是一群群女鬼拉着他们的小鬼。
时过而境却并没有半点迁移,还是在夜晚,还是在门外,只是门外的恶魔变成顾涛,顾涛一个人胜过小时候所有的“女鬼”和“小鬼”。
顾朝明心脏猛地坠落,失重一般快速坠落,耳边还能听到坠落时风在耳边的呼啸声。
顾朝明摸摸口袋里还有没有现金,怕顾涛在新家发疯。
换上舒适衣物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手机还扔在床上。顾朝明想要不不要开门,假装不在家,可他刚刚已经出过声,但外边也没回答。
是没听到?一般顾涛听到肯定会回话。
什么脏话都有可能,不回答才奇怪。
也许下一秒顾涛就会再砸门,顾朝明不想吵闹到邻居,更何况对面还有个出生不久的婴儿。顾朝明怕顾涛发疯,顾涛发起疯来整栋楼都别想睡。
血液同手脚一起冰冷,顾朝明心脏狂跳,他怕是顾涛,客厅里的黑暗都化成顾涛的同党将他绑架,让他哪也去不了。
为了不让门外顾涛发现,顾朝明掐着嗓子变着声音大喊一句:“谁啊?大晚上按门铃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声喊一句,门外的人像刚听到似的回答:“是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顾朝明坠落的心脏被一双大手接住,身边的黑暗松开绑架他的绳索落荒而逃。
顾朝明听到声音后几乎是立马打开门,看到门外提着医药箱的林见樊内心松了一大口气,像是听到一个特别特别坏的消息后有人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
打开门看到楼道中的林见樊,顾朝明高度紧张的手从门把上滑落。心脏落到柔软的云里,顾朝明像是一下松了气的气球,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得到舒缓。
顾朝明不给门外林见樊说话的机会,走上前狠狠将他抱住。
双手勒紧林见樊的腰,顾朝明拥抱时喜欢将下巴或者脸颊搁在林见樊的颈窝里。
双臂勒紧,顾朝明在深夜造访的林见樊后脖颈靠近凸起的骨头处亲一口,像是在庆祝,又像是想要从林见樊身上吸取安心。
内心的紧张和恐慌在见到林见樊的一瞬间变为惊讶与放松,还有莫大的欣喜。
被抱住的林见樊没有说话,打开门后还未看清楚顾朝明身上有没有伤,顾朝明便一把将他抱住,林见樊能感觉到顾朝明拉过他抱住的那股冲力,胸膛几乎是撞上顾朝明的胸膛。
林见樊没提医药箱的手半抱着顾朝明,轻轻拍拍顾朝明的背,感觉到后脖颈顾朝明的动作。
后脖颈的吻一路向下又落下一吻,顾朝明手却安安分分地勒紧他没有其他动作。
后脖颈的吻惹得林见樊痒痒,林见樊不担心顾朝明会对他做什么,他更担心顾朝明身上的伤。
顾涛到底对顾朝明做了什么才让顾朝明和他打完电话后再打电话来说“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在路上想过无数种可怕的想法,只想快点再快点到达顾朝明身边,害怕他晚到一步顾朝明就会有生命危险。
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至少表面上是。
“好了,”林见樊轻轻拍顾朝明的背,像在哄小孩,“我们进去吧,夜里冷别着凉。”
怀中顾朝明点点头,慢慢松开林见樊,看看林见樊的脸,嘴角今夜里久违地勾起,他摸摸林见樊的脸颊,指尖抚过林见樊的耳朵,轻声对林见樊说:“你先进去我关门。”
林见樊听话地提着医药箱走进顾朝明的新家,顾朝明跟着走进,关门时还特意留意外边有没有人。
医药箱放在茶几上,走进客厅林见樊站在茶几前等顾朝明过来,林见樊担心地问他:“你没受伤吧?让我看看。”
顾朝明走到林见樊身边,拉起林见樊的手在自己身上到处摸摸:“怎么样,都很结实,没事吧?”
在林见樊没来时,顾朝明紧张到拉上窗帘,林见樊一来,他又是这副没心没肺的嬉皮笑脸模样。
“发生什么了?”林见樊问。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你怎么来了?”顾朝明还是不肯说,他没有听见林见樊内心轻微地叹气。
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那天,林见樊同样也不知道顾朝明在想什么,顾朝明出来抱住他,林见樊只知道他很不高兴,但顾朝明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他都不知道。
这次也是一样,顾朝明一下抱住他,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顾朝明不说林见樊便不问,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毕竟内心有些话着实很难对他人说出口。
林见樊不强逼。
“没受伤就好。”
他还带了医药箱过来,就是怕顾朝明受伤。
“吓着你了?”顾朝明问。
“没有,”林见樊摇摇头,“我就是怕你爸打你。”
“我在街上遇到他了,但没发生什么,我跑掉了。”顾朝明省略掉中间最重要的部分。
遇到顾涛没发生什么,那为什么打电话的声音会哽咽?
顾朝明发现自己谎话的破绽,他不知道聪明的林见樊有没有发现。林见樊没有指出他的破绽,或者是不想戳穿。
总之林见樊没有再追着问发生什么,只关心他的男朋友。
明天还要读书,一句读书是要早睡的命令,顾朝明问林见樊:“你今天还回去吗?回去的话我送你回去,男孩子夜里要小心,尤其是你这么帅的。”
顾朝明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回去了。”林见樊说,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
“在这睡?”顾朝明问。
“不行吗?”林见樊穿着顾朝明冬天的拖鞋坐在沙发上问,拖鞋有些大,在客厅走起路来哒哒响。
“也不是不行,”顾朝明说,说完心虚地补上一句,“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林见樊转头看向身边的顾朝明,听到他这句话很想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顾朝明的脑袋。
他跟着顾朝明、苏炳他们玩,静静听他们斗嘴也学会他们之间不少词。
抱枕砸在顾朝明脑袋上,林见樊脸部微微发热地说:“满脑子废料。”
“十七岁年轻气盛怪我咯?”顾朝明抓住林见樊砸他的抱枕。
“你自己就是个色狼,别推给年龄。”
顾朝明扯住抱枕另一端一用力,林见樊一下扑到怀里。
怀中忽然扑进一个男朋友,低头胸口是林见樊柔软的发顶,顾朝明双臂弯曲想要抱住怀中的林见樊,这个姿势很容易就能将他抱起。
还没抱起,林见樊手撑着沙发抬起头,顾朝明看到林见樊的脸,想到刚刚林见樊说自己色狼,顾朝明弯曲的手立马抬起做投降状:“你自己‘投怀送抱’,不是我色狼啊。”
林见樊无语地仰着脸看着顾朝明,抓起手边抱枕压在“投降”的顾朝明脸上。
顾朝明啊啊乱叫:“谋杀亲夫啊!”
喊叫几句,顾朝明收回做投降状的手臂,脸还被抱枕压着,靠着感觉手掌拖住林见樊的腿一个用力腾身站起来将林见樊一把抱起。
身体腾空,林见樊手中的抱枕没抓稳掉到地上。
“不早了,睡觉了。”顾朝明抱着林见樊走向卧室。
怀中的林见樊没有挣扎,只是眼眸不自然地不去看顾朝明。顾朝明很努力镇定地不让自己笑成个二傻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走出几步,林见樊抓紧顾朝明的衣袖,努力憋住的顾朝明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走进上次一起睡过午觉的房间,顾朝明将林见樊放在床上,自己睡在另一边。
躺上床关灯,黑夜中顾朝明手指在林见樊的头发上抚摸一下:“快睡。”
林见樊还不闭上眼睛,顾朝明笑着开玩笑说:“要我教你怎么睡?”
林见樊摇摇头,顾朝明又问:“睡不着?还是要晚安吻?”
“色狼。”林见樊说。
顾朝明笑几声,林见樊忽然张开手臂,被子被林见樊张开的手臂拱起风来。
脸上的笑容停止,顾朝明看着林见樊张开的手臂。
他明白。
大笑换成唇边的微笑,顾朝明移动身体靠近林见樊。
林见樊张开的手臂放下,像上次一样抱住顾朝明。
被子下肌肤贴着肌肤,能够听到互相的呼吸,顾朝明说过不会干什么就不会干什么,他靠在林见樊怀里闭上眼睛。
夜晚被子里的温度比中午睡午觉的温度高,顾朝明贴紧林见樊,闭着眼睛,贴紧升高的温度让他开始想象未来。
以后考上大学,他们也要租一个小房子摆上他们俩的生活用品,成对的牙刷、成对的毛巾、情侣拖鞋……白天一起起床去上学,晚上像现在这样贴着睡觉。
只是想想,顾朝明嘴角便已经勾起弧度。
就算今夜再做杀死顾涛的噩梦,噩梦醒来也会有林见樊对他说:“梦是相反的。”
那样所有的噩梦都不以为惧。
他靠在林见樊怀里想,真好啊。
未来,还有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