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71章

冷风阴嚎,还未至夜晚,只是下午饭点刚过,窗外的天已经快速地阴沉下来。

如是夏日,恐怕会担心有暴风雨袭来,可在冬日这样的天气已是见怪不怪。窗外天气阴沉,顾朝明站在打开的衣柜前,双手扶着柜门思考今天穿哪件外套去见林见樊。

曲盈逸在游乐园外叮嘱他注意查收、别被顾涛签收的衣服,顾朝明早已拿到,挂在衣柜里今年还没怎么穿。

衣柜里的衣服并不繁杂,排列整齐,顾朝明盯着衣柜里挂起来的几件棉服斟酌许久,拿起最边上没怎么穿过的、老妈买给他的棉衣外套。

穿好后走到厕所换新的洗漱镜前打量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看看合不合适。

曲盈逸买的衣服很合身,不大也不小。被快递员告知有这么多包裹的时候,顾朝明着实吃了一惊。签收后拿回家一件一件认真地挂在衣柜里,打电话告诉曲盈逸衣服收到了,让她别买那么多衣服,他还够穿。

棉衣款式朴素,胸口处有一个刺绣花纹,刺绣的位置与校服上校徽的位置有些许偏差,顾朝明站在镜子前,手掌抚摸着线绣的标志。

标志下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你是撞到林见樊心里去了。”

顾朝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上丝线组成的标志触感,顾朝明不禁对着镜子傻笑起来。

还真有点像约会。

冬日暖阳,几乎明了的情愫,少年嘴角的微笑,都是明亮的。

许是冬风也被顾朝明的笑容感染,暗下去的天空出奇地明亮起来。

换好衣服,天冷,顾朝明准备戴围巾出门。

围巾在客厅,顾朝明整理好衣服从没关严的厕所门门缝里偷偷朝门外看一眼。

顾涛在客厅里开大声音看他喜欢的小品节目,电视机里传来的搞笑段子从门缝里钻进来。

小品搞笑,顾朝明却没半点心思去听,他收拾好行装,给林见樊发信息说自己要早点出门了。

发完信息,将手机送进棉服口袋,顾朝明拉扯拉扯棉服衣领,推开没合上的厕所门。

在如此吵闹的小品欢笑声中,顾涛还是能清楚听到顾朝明推开门的轻微响声,坐在沙发上转过头来见顾朝明拿起客厅里挂着的围巾戴上。

顾涛看他戴围巾问:“要出去啊?”

“嗯。”顾朝明围上围巾冷淡应一句后打开家门。

关上大门,迎接冷风,出门的过程出乎顾朝明意料的容易。

顾涛在家还能如此顺利地出门,顾朝明觉得像是在梦里。

美好的梦里。

寻常的梦里只有顾涛张牙舞爪的身影和自己落下的屠刀,还有之后亮起的警笛。

和余杭伟打完架那天,顾朝明做了一个梦。

一个梦一样的梦。

梦里花儿芬芳馥郁,黄的、白的、蓝的、红的、紫的……互相争艳,又都在温和的风里飘摇。

飘摇的花群里僻出一条小道,林见樊站在小道尾端朝他缓缓走来,在他耳边说:“你不是和顾涛一样的人。”

小路尾端阳光灿烂,微风正好,春花烂漫。

他从光源处来,披一身的霞光万道。

有他在,梦也就亮堂了。

街上圣诞气息浓烈,到处都是牵着手逛街的小情侣。每对小情侣脸上都洋溢着你侬我侬的甜蜜微笑。顾朝明一个人走在街上显得格外特别,幸亏下午街上人还没那么多。

大部分商店橱窗里摆放着装饰用的圣诞雪人和圣诞树。橱窗上贴着圣诞快乐的英文玻璃贴,中心广场一棵装点好的圣诞树屹立,挂着小电灯。

晚上应该会亮吧,顾朝明走到圣诞树下想。

拍下圣诞树发给林见樊,告诉他自己在树下等他,林见樊回复:“马上到。”

林见樊是不会说谎的人,他说马上到,不出三分钟,顾朝明便在分泌着圣诞节独有的甜蜜气息的人群中看到林见樊小跑而来。

“这。”顾朝明朝跑来的林见樊挥挥手,张开的嘴里冒出和林见樊奔跑时鼻尖呼出的同样的白气。

天气太冷,一张口便是冬天的证明。

林见樊看到不远处的顾朝明在朝自己招手,也兴奋地朝他挥挥手,加快速度跑到顾朝明跟前。

“你跑什么?这么想快点见到我啊?”顾朝明抬手理理林见樊因为奔跑而有些乱掉的头发。

问出这个问题,好像以前因为想早点见到林见樊而奔跑到林见樊身边后还无法统领自己全身细胞的那个人不是他。

“嗯,”顾朝明手指还在拨弄林见樊头上乱掉的发丝,林见樊一个点头,“想快点见到你。”

一个点头,一个肯定句,顾朝明帮林见樊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的手悬在半空。

是因为圣诞节的甜蜜气息吧,内心偷溜走一拍,手臂也有一瞬间僵硬。

嘴里呼出的白气是冬天最好的证明,僵硬的手臂、内心的跳动是喜欢一个人最好的证明。

顾朝明嘴角含笑。

林见樊认真还带点头的“想快点见到你”是他也喜欢自己最好的证明吧。

想快点见到你,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我也同样,顾朝明看着林见樊,圣诞节真是个让人心跳的节日呢。

悬在空中的手落下,罩在林见樊头顶,落下的手掌揉搓刚给林见樊整理好的头发。

顾朝明笑:“我也是,所以就早点出门了。”

两点二十八。

他们在圣诞树下相见的时间。

三点。

他们约定好出门的时间。

中心广场的圣诞树未亮,亮起的是他们看向对方的双眸。

从林见樊出现在分泌出甜蜜气息的人群中时,顾朝明便注意到今天的林见樊穿着一件没见他穿过的黑色棉袄,后边有一个黑色的帽兜。

黑色。

和自己棉服一样的颜色。

有一点相像呢。

顾朝明鼻尖呼出白气,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下。

围巾是冬天温暖的事物,一圈一圈,带着顾朝明身体的温度,暖暖的围在林见樊脖子上。

指尖在林见樊后颈调整围巾时滑过,已经有过多次的触碰,可这种不经意的小小的触碰还是让两块皮肤一起烧灼,让两颗心一同跳动。

顾朝明手指摸过柔软的围巾,轻声说:“我热,看你冷的样子给你戴。”

路边高挺的圣诞树下,林见樊脖子上是围巾的温度,口中是呼出的白气,周身的空气冰冷,耳边是马路上的车流声和街上的宣传声,而眼前是他想早点见到的顾朝明。

“你怎么也不多穿点出门,今天天冷,你不看天气预报吗?”顾朝明轻声“责问”林见樊,拉起林见樊的手。

林见樊还想退缩,缩回的手指被顾朝明一把抓住。顾朝明低头检查林见樊修长的手指,检查有没有生冻疮的迹象。

林见樊的手指看起来没有再生冻疮的迹象,没有生冻疮可林见樊的手指依旧冰冷。

顾朝明握住林见樊冰冷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揉搓,取暖。尽管这一个小动作还没获取到真正正规的名义,可顾朝明心里已经被林见樊冰冷的手指温暖。

松开林见樊的手后,顾朝明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手套,递给林见樊:“戴上,别生冻疮了。”

林见樊抬眸看向递出手套自己却没戴手套的顾朝明。

注意到林见樊的视线,顾朝明解释说:“我不生冻疮,我又不怕冷。”

林见樊还没接过手套,顾朝明“不耐烦”地把一只手套塞进林见樊手里,抬起林见樊另一只手强硬给他戴上。

“给我戴上,别生冻疮了。”

“谢谢。”林见樊说。

顾朝明戴手套的力道一下重起来:“谢个屁啊谢,这是你大哥给你的,小弟你就收着,你生冻疮,大哥看着也心疼。”

“知道了,大哥。”林见樊低头看着顾朝明给自己戴上另一只手套。他将头埋得更低,偷偷地笑起来。

“叫什么大哥?叫我……算了。”

朝明。

朝明两个字已到口边,又被吞下。

自从发现林见樊叫自己还是叫全名,顾朝明表面劝自己没什么,内心却还是结下一个疙瘩。

希望听林见樊叫自己。

朝明。

“那我叫你哆啦A梦。”林见樊笑道。

“哆啦A梦?”

“你以前不是穿过哆啦A梦的玩偶服发传单嘛?”

回想起那个夜晚,那个与现在的严寒完全相反的酷热,那双修长的手指初入眼眸。

“那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见你。”

顾朝明努力回避那晚的顾涛,只回顾与林见樊的初次相遇。

“是吧,”林见樊说,“哆啦A梦还有任意门,有万能口袋,能让大雄开心,和你一样,能让我开心。”

“那你就是大雄,年级第一的大雄,哈哈哈……”

“那你是我的哆啦A梦。”林见樊说。

顾朝明望着林见樊,林见樊抬眸。

两双眼眸对视。

在圣诞树下,在冬日冷风中,在弥漫着甜蜜气息让人心跳的节日里。

哆啦A梦提议在树下合一张影,大雄没有反驳。哆啦A梦将手机拿给大雄,说大雄技术好让大雄拍。

咔嚓一声。

定格住冬日美好欢笑的一瞬。

没有目的、没有理由的圣诞节出行,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在满是情侣的街道上。

街道热闹,顾朝明低眸看向身边的林见樊,偷偷看一眼他安分垂在腿边的手。

顾朝明和他走得很近,手背间隔着冬日的风,只要伸一下手握住那只自己给他戴上手套的手,就能打破这层冰冷的冬风。

可顾朝明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忍住了。

他看着林见樊近在咫尺的手掌,想的是自己握住后真的能成为被自己肯定的自己吗?自己能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吗?

他不想也不会轻易牵起林见樊的手,不会轻易说出那句话。

他没有林见樊的头脑,没有林见樊夺目的成绩,没有林见樊惊艳的外貌,他知道这些也许不是问题,他没有也就算了,可他有的只是顾涛的暴力,甚至是能带给他灾难的父亲。

顾朝明在对一个人许下承诺,成为某种确定的关系,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决,有着不可告人的怯懦。

不能给对方确定的答案,他就绝对不会说出口。这份坚决与怯懦得益于他的父亲——顾涛。

受他十七年的熏陶,顾朝明对于给别人的承诺,对于感情的态度都比他人更加看中。

他不想拥有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表白而最后还是失散的感情,不想因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而去答应任何要求,回应任何情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明不白而去辜负别人。

他怕自己的情感是因为当初没看清自己,或者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暴力因素而完结。他怕自己的不堪会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甚至是基本的面对世人的勇气。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懦弱,自己对自己的不确定,却把自己的不堪之处又看得明明白白。

最重要的是顾朝明不想成为和顾涛一样的人,不想辜负别人以及自己的情感,不辜负那就在承诺前想清楚。

他明白自己的坚决也明白自己的懦弱,同时他也无可否认自己这颗想要抱住林见樊,想要牵起他的手,想要拥有他。

想到快要爆裂的心脏。

他懂自己对林见樊的情感,平静长河终有尽头,寒冷冬日终会迎来春天,少年的心事终将明媚。

顾朝明懂自己的心事热烈,他不可自拔地陷进去,他无法控制对林见樊投以追随的眼神,他无法控制自己对林见樊说出那些腻歪的话。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他知自己不是简单的喜欢,也不是轻易的可以放弃,一想到如果因为自己放弃,自己沉默而失去他,顾朝明心里像是失去骄阳日落的伤心。

仿若又坠回以前的浑噩地狱。

他在挣扎,他在向往,他想拥有他。

他想陪伴他一生。

从自己十七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