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干燥,阳光柔和。空气中的水分像是被温和的阳光蒸发干净,只剩下沙粒般的干燥感。
体育课打球呼吸进过多干燥的空气,顾朝明觉得鼻子里干得像一片荒原,热辣辣的。身体因为流汗也蒸发不少水分,水分又窝在外套里蒸发回去。
温和的阳光扎眼睛,身后的影子跟着跑动,变换方位,时长时短。
篮球的影子从一个人影手中抛到另一个人影手中,喘气声伴随着滚落的汗滴。篮球被抛至高空,球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高空中的篮球飞跃而上,又因重力坠下,哐当一声落入网中。
随后便是一阵苏炳式的欢呼。
苏炳兴奋地鼓掌,额头上疏疏落落布满细汗,他小跑过来,朝顾朝明竖起大拇指。
“顾帅行啊那球。”
顾朝明谦虚道:“运气,运气。”
打一会篮球顾朝明走出篮球场走到操场上坐下,岑西立和苏炳也蜷着腿坐在他旁边。
为了报中午顾朝明拍他丑照的仇,苏炳故意打开前置摄像头说给顾朝明看个东西,等顾朝明凑过来立马摁下拍照。
苏炳还举着手机上顾朝明的丑照嘚瑟,顾朝明忽然站起来朝主席台大吼:“吴善你他妈的干嘛呢?”
吴善?他干嘛了?
苏炳、岑西立听到顾朝明这吓人的一声吼都立马朝他吼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主席台后立着两个人影,虽有拦网遮挡,却还是能清楚辨认出是吴善和林见樊。
吴善站在林见樊身前,林见樊想走,吴善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吴善和成姨一样阴阳怪气,专注于散播他们的遥言,顾朝明看不惯他,也不想理他,要散就随他去,他现在怎么又勾搭上林见樊了?
再想想吴善也跟经常使唤林见樊的余杭伟玩在一起,顾朝明一下便想通了。
顾朝明一声吼,林见樊和吴善都被吓一跳,朝顾朝明这边看过来,连跑道上跑步的人也喘气之中扭过头来看一眼热闹。
顾朝明吼完吴善,一个健步冲过跑道,跨上主席台旁的楼梯,跑上主席台,完全无视那块“禁止攀爬”的标语牌。
长腿踩上栏杆,手一撑,飞身而下。
栏杆很高,顾朝明敞开的秋季校服如超人的披风,在身后张舞。鞋底触地,踩上地上的碎石子,顾朝明一跃而过,不出三十秒就已经从跑道上连跑带跳地跑到还愣住的两人身后。
苏炳和岑西立随后跟上,一一落地,都是无视标语的翻栏杆好手。
对待散播他们遥言的吴善不必客气,顾朝明大步流星狠着脸走过去。其实他不用太多表情,只是打球过后散热敞开的校服,随意推上去漏出结实手臂的袖子,还有脚下带风的步伐,就已经能把这个只敢背后散播遥言、借势欺人的人干吴善吓个半死。
都说顾朝明是个小混混,经常打架带伤,虽然这个学期突然努力学习,但都说别惹他,他的脾气和他鬓角剃掉只留下发根的头发一样,是个硬茬。
谁也没忘记高一的时候顾朝明、苏炳和尤鑫打架,顾朝明一凳子抡上去,尤鑫用手抵挡,手臂都打到骨折,挂了好久的绷带。
无故散播人家那么多遥言,吴善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们,自己说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吴善都不知道。
顾朝明不好惹肯定是真的,他那穿透主席台的一声吼就已经足够证明。
吴善不想惹他,也不敢惹他,以前还有陈海洋在前边顶着,现在就他一人。
吴善看着朝他走来的顾朝明,只想撒腿就跑,又不敢跑,只能希望顾朝明脾气好点别像打尤鑫一样打他。
吴善心脏蹦蹦跳,跳到嗓子眼还暗暗咒骂余杭伟,余杭伟经常使唤林见樊,让他跑东跑西,接个水几步路都嫌累。林见樊之前还挺听话,他也使唤得动,让他去给自己买个午饭是常事。还以为林见樊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最近也开始不听话,开始拒绝他们,不听他们使唤。
上体育课热,看到林见樊余杭伟不想动,便让吴善来使唤林见樊去给他们买水。
本以为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使唤一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林见樊而已。他最近有点不听话,吴善也认为没什么,只是在再三的重复下,林见樊还是拒绝,还转身要走,他拦了又拦。
来之前压根就没发现顾朝明在不远处操场上,被他一声吼,吴善手中让林见樊买水的纸币差点掉地上。
吴善紧张地立在原地,盯着顾朝明三人越走越近,林见樊转过头去看顾朝明。
顾朝明是因为林见樊才翻过来的?这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吴善疑问间,顾朝明已经走到林见樊身边。
看着林见樊转过来的脸,顾朝明第一反应是检查他脸上有没有伤。
许是顾涛的影响,顾朝明总是习惯去检查林见樊的安全,林见樊脸上没有伤,顾朝明才放下心来。
宣示主权与表明自己翻栏杆过来的目的,顾朝明伸手勾住林见樊的脖子。
“老远就看见你在这,拦我们学霸干嘛呢?”顾朝明沉声问吴善。
顾朝明并不表现自己的怒气,而是以一种威胁的口气。
不怒自威用在顾朝明身上很是合适。顾朝明脾气不好,林见樊是知道的,来班上第一天被顾朝明吼过那句就知道,现在他又帮自己吼别人。
时过境迁,他从被吼的人变成被保护的人。
顾朝明脾气好,林见樊也是知道的,除了第一次吼他,其余时间顾朝明都对他释放他的好脾气,或者可以说释放他的真脾气,顾朝明对他总是有话就直说的。
顾朝明对他太好脾气,以至于现在顾朝明这么痞气威胁吴善,林见樊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吴善有散播遥言的胆,没挨打的胆,被顾朝明一问,半天没说话。苏炳站在林见樊另一边,厉声道:“说话啊,哑巴了?平时说我们坏话不是说得很顺溜嘛?”
就连一边的岑西立也都变了一个人似的,虽不说话却也是阴着脸。
他奉承不惹事的道理,但自己兄弟的人被欺负,那他就不能不管了。
岑西立对自己的事和对别人的事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对自己的事可以软弱,对别人的事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我没说。”吴善还嘴硬。
顾朝明无声剜他一眼,对于吴善这样的人,顾朝明不想和他费无用的口舌。
他们仨中的“唠叨舌王”苏炳都不想和他多说话。
“以后要再让我看到一次你拦林见樊,你就不用好奇尤鑫打绷带是什么感觉了。”顾朝明说。
高一尤鑫被打,包着绷带,顾朝明偶然遇见过他一次。
在厕所,顾朝明一进去就听到吴善边上厕所边问尤鑫打绷带是什么感觉,一看到顾朝明走进来吴善立马就熄了火。
顾朝明故意站他身边那个号尿尿,吴善一直不敢看他,忙着转移话题。尤鑫绑着绷带手不能动,上个厕所都麻烦。
顾朝明在一旁看着他俩哼笑一声:“要不要有人帮你扶着啊?”
尤鑫不理他。吴善夹在两人中间,尿尿都不敢尿太大声。
嘴臭胆怂,苏炳这么评价吴善。
吴善还是不说话,转着眼珠子想着办法逃离。找地方的时候就应该找个离顾朝明远一点的。
“你还真哑巴了啊?说话!”苏炳声音加重。
“你找林见樊干嘛?”顾朝明问。
心中已有答案就是想听听吴善还能说出什么新花样来。
“我…我…”吴善结巴起来,“我就找林见樊有点事。”
“什么事?”顾朝明紧接着问,不给吴善空隙。
“呃……”吴善完全没理由找林见樊,他不确定自己说谎话林见樊会不会配合,不和他配合那他可能当场挨打。
吴善也不知道林见樊这小子会不会转头就和顾朝明告状,让顾朝明事后找人打他。
吴善顾着脱身,不想挨打,连忙将责任推给叫他来的余杭伟:“不是我找林见樊有事,是余杭伟他叫我来找林见樊的。”
本来就是,害得他在这被围堵。
“他找林见樊干嘛?”顾朝明问。
不用想,和吴善找林见樊一样没什么好事。
“我不知道。”吴善摇头撒谎,他刚刚和林见樊全都说了,让他跑腿买水。
林见樊给拒绝了,所以才拦着他。
吴善看向林见樊,林见樊听到他说不知道也没什么反应。
吴善松一口气。
“有事让他自己来找,或者来找我也行,要是买水、买饭这些事你和他说他有腿自己去买,别来找我们见樊。”顾朝明盯着吴善的眼睛说。
顾朝明搭着林见樊的肩膀,小臂垂在林见樊胸前,林见樊眼眸旋转,看向顾朝明,如同孩童看到超人。
顾朝明从栏杆上跳下时,被风撑开的校服是他的红披风。
顾朝明全心威胁着吴善,没感觉到林见樊无声的动静。
“听到了吗?”顾朝明声音忽然加重,微抬下巴。
抬起眼眸看着他的林见樊都吓得一眨眼。
“就这么和他说,一个字也不要改。”顾朝明说。
吴善连忙小鸡啄米点头,这话是顾朝明放出来的,他只是个传话的,他们俩要打就打,不关他的事。
余杭伟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两个硬茬,吴善觉得够呛。吴善点头,顾朝明威胁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给吴善一个不友善的让你传话就好好传的眼神后带着林见樊一起转身离开。
苏炳转身之前还笑逗着对吴善唱:“传啊传,传到外婆桥。”
顾朝明勾着林见樊走在前边,听到苏炳唱,等苏炳走过来,顾朝明问他:“你这唱些什么东西?”
苏炳摇头:“凡人不会懂的。”
顾朝明斜眼看他。
“让他自己一个人抽风。”一旁的岑西立发言。
“哎,西立,我好伤心啊。”苏炳捂着心脏。
“抽心疯啊你。”顾朝明道。
“要是我死了,肯定是被你们给气死的。”苏炳说。
后边的吴善看着四人说笑的背影。
岑西立和苏炳分站在两边还是互怼起来,顾朝明勾着林见樊的脖子和他们谈笑着。
四个人的影子排成行,融在秋日里。
走路的步伐使得顾朝明的手指时而轻点着林见樊的校服外套,时而又从他的校服外套上离开。
校服并不顺滑,不太舒服的手感,顾朝明却一直留心着。
他注意到林见樊一直没说话便低下头去看他,发现林见樊眼神有点缓慢地发着呆。
身边的岑西立和苏炳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东拉西扯闲聊。
顾朝明瞄一眼身边这两人,林见樊沉默不语的气氛在两人的欢声笑语中也没有特别的突出和异常,也许是他很多时候都是个安静性子所以才会无人注意到他的沉默。
顾朝明低眸看着林见樊,他还是更喜欢话多一点的林见樊,就算说的话都正经得让人发笑,他也想多听听。
垂在林见樊胸前的手臂拍拍他套在外边的校服外套,顾朝明低头凑近,轻声问:“想什么呢?都不说话?”
顾朝明勾着林见樊的脖子,话语带动的气息蜷在林见樊耳边,藏在耳廓,顺着耳朵软骨滑进耳蜗。
林见樊瞳孔微微睁大,一扭头,顾朝明对上他如墨的眼睛。墨汁黝黑,深不见底,顾朝明又看不懂林见樊了,仿佛跳入林见樊眼中的墨池去寻找他所表达的情绪,可打捞许久,什么也没摸到,只弄得自己一身墨汁。
林见樊摇摇头说:“没事,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多想想我。”顾朝明不要脸地说,谁知道他哪来的厚脸皮说出这句话。
他嘴巴总是比脑子快些,嘴巴已经说完,心中才开始咆哮,自己这都说了些什么啊。
咆哮之后却又是满满的期待,期待林见樊的回答。
“好。”林见樊果然是个“正经人儿”,什么都认真回答。
一个好字让刚刚还霸气十足威胁吴善的顾朝明像个楞头一样愣住。
他没想过是这个回答,简单的一个字,“好”。
顾朝明还算是有点出息,愣过三秒后马上笑起来,挂在林见樊肩上的手臂假装不舒服、调整姿势地活动一下。
推起袖子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皮肤因为空气干燥。干燥的皮肤借着抬手的假象蹭过林见樊侧边脖颈光滑的皮肤,顾朝明像猫偷鱼那般小心。
皮肤触碰,如有细小的闪电在摩擦之处尽情释放电量。
顾朝明觉得自己像是在偷腥,说的难听点叫揩油,就是在他十七岁的世界里觉得肮脏的词汇让他在此刻感觉到刺激,感觉到满足,内心的小洞在触碰到林见樊的时候被填满。
顾朝明自觉过于刺激,却还是不够隐秘。
一个小小的调整姿势的动作,眼珠还是偷偷移到眼角,容纳住眼角的林见樊,又稍微偏头看看两边闲聊的人。
没人发现他的小心思,顾朝明偷偷小幅度勾起嘴角。
不为人知的触碰过后,顾朝明也正经起来,手指在林见樊校服外套上轻轻敲击,不会引起少年的注意力。
顾朝明如刚刚一样低下头,却没有再在林见樊耳边。顾朝明对林见樊说:“以后他们还找你,不用理他们。”
“你知道吴善和我说了什么?”林见樊问。
“还用猜?”
林见樊又是沉默。
他们猜的没错。
“以后有事就找我们。”顾朝明说。
旁边两个天高海阔闲聊的人没有异议,停下谈话也点头。
“我们顾帅要保你,”苏炳指指林见樊,又反手指指自己,“以后有事就和我们说。”
林见樊像是被感动一般,苏炳看到林见樊的表情立马用手推脱着夸张地说:“别太感动啊,别哭啊。”
听苏炳的话,顾朝明还以为林见樊真哭了,有了那天晚上的前车之鉴,顾朝明对林见樊就像捧着玻璃杯,总是小心翼翼地怕摔碎。
“哭了?”听到苏炳的话顾朝明赶忙弯着脖子凑到林见樊脸前,看他是不是真哭了。
林见樊这才收起方才感激的表情,看着顾朝明的眼睛转为一个灿烂的微笑。
那日早晨顾朝明闻到空气中蜜桃香味夹带的薄荷香气,现在,在秋日里,顾朝明又吹拂着三月的春风。
他迎面而来,抚过耳畔,是林见樊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