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明猛然僵硬,僵硬着松开林见樊,要不是他定力好,顾朝明觉得恐怕现在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如果他的脑子再糊涂一点,他肯定会忍不住吻下去。
幸好,并没有。
顾朝明咬着奶茶吸管,看着奶茶盖,他都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喝奶茶的。
“你是在生气吗?”林见樊小心又疑问的声音闯入。
顾朝明的视线从奶茶盖上移开,落在林见樊脸上。
“啊?我没有啊?怎么这么问?”顾朝明看着林见樊。
“就看你一直在喝奶茶也不说话,我还以为你……”
“没有,没有生气,我干嘛生气,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林见樊一张脸看起来完全没有他那种想法的样子。
顾朝明抿嘴轻叹一口气,他勾起一边嘴角,一脸坏笑地对林见樊说:“想你啊。”
一点也不真心,随口而出的话,是顾朝明想要的效果。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所想,又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所想。
林见樊愣了愣,脸上表情凝固,垂着眼眸说:“一点也不好笑,比以前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那个问题还不好笑。”
“哈?”顾朝明满头满脸问号,“我…我什么时候问过你是不是喜欢我???”
自己说过吗?什么时候?顾朝明努力翻着过去的记忆,听到林见樊笑他:“看来你学习不好是有原因的,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记得。”
顾朝明没什么印象:“能不能给点提示?”
“不给,你自己想去吧。”林见樊视线一撇,不再看他,又坐回球墩上。
顾朝明走到林见樊跟前,拍拍林见樊的肩:“别这么无情嘛,告诉我嘛。”
“说了不给就是不给。”林见樊捏着帽檐用帽子盖住脸,一副不想不和你说话的架势。
用帽子盖住脸后又好似想到什么,林见樊掀起遮脸的棒球帽,因为顾朝明靠得太近,站在他跟前跟个地标杆似的,林见樊还得仰着头和他说话。
林见樊笑着说:“要不你和刚刚一样撒个娇我就告诉你。”
顾朝明震惊:“我哪撒娇了?”
“就刚刚那句告诉我嘛,你还说我撒娇,到你自己你都不认。”
“果然和学霸说话要智商,要记忆力,以后我和你说的话都一定记着,免着你又套路我。”
“我没有。”林见樊说。
“你明明就有,自己偷偷都记着还不告诉我。”
“你自己说的话,你不记得,为什么要我告诉你。”
顾朝明:“………”
自己嘴巴快,说过的话千千万,要再一句句翻起,顾朝明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林见樊刚来时自己吼他的那句。
顾朝明耍赖:“我不记得了,我没说过。”
林见樊再次掀起棒球帽看他一眼,又重新将帽子盖在脸上,不说话。
顾朝明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自己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太无赖了。
顾朝明伸手用手指去碰林见樊捏着帽檐的手背:“喂,林学霸。”
林见樊不理他,偏过头去,连身子都微微转过去。
这是生气了?
顾朝明又轻轻碰几下,手指还在林见樊手背上挠痒痒,手背不是怕痒的地方,林见樊还是不理他。
顾朝明蹲下身,一把抓住林见樊的手腕,放下面子逗他开心,撒娇道:“林学霸,你告诉我嘛~”
林见樊还是不理他,顾朝明蹲在他跟前继续喊:“林学霸,林同学,林小组长,林那个啥……”
林见樊无动于衷。
“你是不是睡着了?”
林见樊没捏帽檐的另一只手抬起想拍顾朝明一下,谁料想顾朝明反应这么快,他的手刚抬起就被顾朝明抓住。
帽檐的遮挡下,顾朝明的笑声毫无畏惧地闯入他的耳朵。
林见樊用力甩开顾朝明的手,又抬手要打他,结果并没有触碰到顾朝明的衣服,而是触碰到他的皮肤。
手指尖突出的地方依据触感判断出是耳廓,幸好他没用力,先摸再打,不然就真一个巴掌甩顾朝明脸上了。
手指在顾朝明鬓角剃短的头发上摩擦,手掌下能感觉到顾朝明在笑。手掌没有完全贴合脸颊,顾朝明还往林见樊手掌里凑了凑,让林见樊摸过瘾后才说:“你这盲人老母亲摸自己儿子呢?”
“你这什么鬼比喻?”
“好了,不早了,你让我撒娇我也撒了,回家吧,不然你妈又得打电话过来了,我就是让你妈担心的罪魁祸首了。”顾朝明拍拍林见樊的脑袋。
林见樊乖乖起身,还问他的奶茶喝完没有,顾朝明说喝完了,他拿过顾朝明奶茶,提着自己的奶茶一起扔进垃圾桶。
林见樊扔完垃圾,小跑过来,停在顾朝明身边:“走吧。”
两人一同往前走去,顾朝明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几秒才问:“你对这片熟吗?”
林见樊看向他:“还行。”
“………你认路吗?”
“嗯?”
“那个,那个……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林见樊惊奇:“那你怎么来的?”
顾朝明不想说他是从一个不熟的地方再迷路跑到另一个不熟的地方,只说:“哎呀,就这么过来了,结果回不去了。”
顾朝明已经看到林见樊嘴角勾起的笑意:“不许笑!”
“我没有。”林见樊狡辩。
“你有,我都看到了,别耍赖。”顾朝明说。
“我没有。”林见樊还坚持着。
中间按林见樊说的转了一趟车,顾朝明在车上查看了手机,顾涛没有给他打电话。
借着月光,顾朝明俯身检查早上才换的新门锁,没有被翘过的痕迹。
家里一切如常,是他早晨离开时的模样。
舒舒服服洗完澡,将一天的灰尘洗尽,擦着头发准备进房把没做完的作业写完。
千疮百孔的房门虚掩着,顾朝明推开门走进房内,打开灯拉开椅子,转身从椅子后边的书包里拿出还未做完的作业。
遇到不会做的题,顾朝明直接拍照发给林见樊。
“林大神,不会做,解答一下呗。”
对方很快回信:“你还没做完作业啊。”
“等着你呢。”顾朝明手指间夹着一支黑笔,两手握住手机,手指飞舞打字,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客厅灯灭,房间的灯打开,窗帘也拉到最大。窗外万家灯火,点点星光,幽沉的夜色也轻柔着脚步贴在窗沿边,带着路过的秋风,一起窥探房间里握着手机带着甜蜜微笑的少年。
第二天顾朝明起了个大早,拖着拖鞋走到厕所洗漱。
破碎的玻璃镜映出好几个自己,顾朝明望着由中间向四周碎裂的洗漱镜。
那块碎裂的洗漱镜是他罪恶的标记,像婴儿出生时的胎记。一看到它,无论顾朝明怎么回避,还是会想到那个夜晚,那个夜晚苍白的月光,与之相对的,是拳头手指关节处滴出的鲜红的血液。
找人把这面镜子换掉吧,顾朝明想。
洗漱完来到学校,走在学校过道上顾朝明还在想如果能在清晨走廊上遇见林见樊就好了。
顾朝明快步上楼,一步两阶,上下楼梯扶手间,顾朝明看到一个正在上楼的背影。
一晃而过,消失在顾朝明的视线里。顾朝明没有叫住他,而是加快速度,更快地往楼上冲。
“喂,前面那个学霸。”顾朝明喊出声。
走廊中也有其它学生,有些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学霸的,听到顾朝明叫也不看过来。
林见樊很有自知之明地转过头。
一盒酸奶划过空气,划破少年们的清晨,稳稳当当落在林见樊手中。
扔出酸奶手榴弹的人,笑着跑到他身边,不打招呼也不容拒绝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来得挺早啊。”
林见樊没有挣扎,只说:“以后别当众叫我学霸,丢人。”
顾朝明却不在意:“有什么丢人的,我们班第一名,我还要叫你林清华呢。”
走进教室顾朝明才松开他,顾朝明走到自己座位坐下,把书包塞进抽屉,侧头看一眼教室另一边的林见樊。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视线太过于明显,还是林见樊内心与他的心灵感应,坐下的林见樊往抽屉里放书包时也朝他这边看来。
早晨的教室安静,平常的吵吵闹闹都不见踪影,讲台上值日生正用黑板擦擦去上周五留下的板书。
空中漂浮的粉笔灰无所遁形,阳光泄进安静的室内,浅浅一层。
林见樊的视线越过中间空荡无人的桌椅,飘过来,仿佛是阳光捎来的信,送到顾朝明家门口,顾朝明微笑着接收。
对面的林见樊反而有些惊慌,隔着许多张课桌的距离被顾朝明看穿。
林见樊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顾朝明是一个优秀的捕猎者,一把抓住它的尾巴。顾朝明同样也是一位冥思苦想终于解决问题的科学家,解出林见樊眼中的谜题。无论他是捕猎者还是科学家,顾朝明都感到一丝自豪。因为他破解出林见樊的眼神,自己好像离他又近了一步,而不是如以前那般,只感觉自己是他生活中芸芸众生中的芸芸众生。
林见樊是他自己世界的国王,顾朝明误入其中,与国王交谈,他想做国王的子民,尽管这个王国只有他一人。只有一人的国王也是神圣的,国王的神情是不那么好懂的,以前顾朝明只在宫殿外摸索,可是顾朝明现在从国王一个惊慌的眼神中跨入了那座他徘徊已久的恢宏宫殿。
他肯定是没想到我也在看他,顾朝明想。
教室不断有人走入,这段无声的对视以林见樊先转过头结束。
结束在同学们打下椅子,凳脚与地板磕碰的声音中,结束在逐渐热闹起来的教室里。
顾朝明收回视线转过头来,嘴角勾上更弯的弧度。
将书包里的早点全部拿出来,今天他特地给不喜欢吃早饭的岑西立带了早点。
侧弯下腰,想将早点塞入岑西立的抽屉,却意外发现岑西立抽屉里有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透明塑料袋上凝结着水珠,包裹着肉眼可见的蓬勃温度。
顾朝明脸上的笑容被看到透明塑料袋后的疑问代替,现而又被八卦的笑容抢占高地。
顾朝明一脸坏笑地将岑西立抽屉里的塑料袋提出来,因为太粗心还差点烫着手。
“这是刚买的吧,行啊,保温做得这么好。”顾朝明轻声自言自语。
这是有人在他们之前给西立带早点啊,顾朝明窃笑着。
西立有情况。
顾朝明拿出手机对着桌上的灌汤包咔擦一张。
本想发在吉祥三宝的群里,想想还是单发给苏炳,打算两个人偷偷八卦。
顾朝明偷着坏笑,看着桌上的灌汤包,别人这么保温送过来,别让他给放外边冷掉了。
顾朝明小心地勾着塑料袋又给它原模原样送回去。
小心翼翼放好灌汤包,顾朝明腰都还没来得及直起,教室前门传来一声不大的喊人声,叫的是他们班班长,顾朝明却像是叫他一样腾地一下直起腰朝班级前门看去。
那声音不咸不淡,叫得很平,但自从上个学期打架之后,这个声音说什么顾朝明都觉得像是在放屁。
尤鑫站在二班门口,手里垂着一本登记本,侧在腿边。
尤鑫是学生会的,他们班班长也是学生会的,肯定是来找他们班班长说学生会的事。
两人站在教室门前讨论事宜,顾朝明翻个白眼,欢笑了一早上的嘴角只抬起一边,鼻腔里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
顾朝明不想骂尤鑫,但看到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一句“伪君子”。
岑西立喜欢他的事刚暴露,在班上同学议论岑西立的时候,尤鑫还会出声让他们停止。事情再闹大,各请双方家长,顾朝明和苏炳担心岑西立,等在办公室门外。尤鑫先出来,顾朝明就逮着他问怎么样了。
顾朝明看尤鑫平常人挺和善,就算岑西立喜欢他,他不喜欢岑西立的话,顾朝明也没什么意见,但尤鑫这小子在他和苏炳的追问下一句话也不说,甩手就走人,一下就点燃两人的脾气。
“尤三金,你他娘能不能像个男人?”
喜欢就承认,不喜欢就拒绝,沉默是什么意思?后来顾朝明和苏炳才知道尤鑫在办公室里也如他们问他时一般沉默。
平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一到关键时候就缩着不出声,顾朝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顾朝明拿过自己的酸奶,拆开吸管外的塑料包装,手一挥,一气呵成插进酸奶正中间。一套简单却带着示威的动作,在顾朝明心里就是战士削铁如泥的快刀出鞘,闪着寒光。
刀已出鞘的战士走到林见樊身边。
宽大的手掌抚上柔软的发丝,顾朝明走过来的一路上一直盯着那个柔软的后脑勺。他似乎有点理解顾涛为什么看到麻将馆就手痒痒,他又何曾不是呢,看到林见樊柔软的后脑勺就想去摸一摸。
手中的发丝过于柔软,刺激着顾朝明脆弱的神经,有点痒。
顾朝明被痒得低下头去看他,正巧碰上林见樊仰着头送上来的目光。
林见樊看着他,睫毛下的眼睛盯着他。如此长度的眼睫毛根本无法突出它的特点、施展出它的身姿,好处全被眼睫下那一双自带水波的眼睛给占去。
林见樊仰着头,一双眼睛更显得人畜无害,如小动物一般,让顾朝明陷进去,陷进这人畜无害却又束缚住他的陷阱。
口腔里满是酸奶的味道,顾朝明猛吸一大口,酸奶盒太小,几口就能喝完。
口腔内粘稠的液体滑入喉咙,秋日清晨一阵冰凉。酸奶盒空空,顾朝明忽然闻到空气中一股蜜桃的香气,清新而又香甜。
“你是不是洗头了?蜜桃味的洗发水?”顾朝明吸着空了的酸奶盒问林见樊。
林见樊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眨了眨,慢慢说:“洗头了,不过不是蜜桃味的,是薄荷味的。”
顾朝明抿嘴笑笑,低下身去。
迅速缩短的距离,低下靠近发丝的鼻间,所有感官在顾朝明低下身去那一刻无限放大再放大。顾朝明能感觉到自己健康蓬勃的心脏在猛烈跳动,扑通,扑通,扑通,比他和尤鑫比赛跑步的时候跳动得还要快。跳动得太快,供血都有点跟不上。
心脏如同一个因为调到最大档而承受不了的机器,一直嗡嗡直响,一直传到耳边。
发丝抚过鼻间,顾朝明闻到林见樊发丝间隐藏的薄荷气味。
顾朝明并不认为自己多大方,但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贪婪。
他贪婪林见樊发间的香气,贪婪林见樊单纯的眼神,贪婪林见樊主动的拥抱,贪婪林见樊想和自己一起吃饭的想法,贪婪林见樊在他肩头落下的眼泪。
自己真的是出乎意料的贪婪。
“确实是薄荷味的。”顾朝明笑说,化解自己内心的跳动。
“哎,让让啊,让让啊,别挡大门口啊,我们还要进去呢,学生会也查得太早了吧,我们也不算迟到,不会登我们名字吧。”
苏炳说话自带大喇叭音效,人还在教室外,声音就已经传到顾朝明耳边。
顾朝明回过头去,只见苏炳推着矮个子的岑西立从尤鑫和班长之间大声嚷嚷着走过。
苏炳双手搭在岑西立肩头,像推着小推车一般推着岑西立前进,脸上的表情谁都看得懂。
尤鑫的眼神飘落,岑西立稳稳接住,他体育课接篮球都没这么稳。
两人间一个眼神,在他人眼中一个赏赐,一个谢恩。
他们俩眼神中如同有自己的言语,尤鑫的眼神落进岑西立的眼里,扫过岑西立的脸。
岑西立走过,尤鑫就没那么好受了,他迎来的是苏炳幼稚的一个瞪眼。
幼稚的瞪眼后,苏炳还阴阳怪气地对尤鑫说:“学生会,不会登我们名字吧。”
敢欺负他家西立,是个男人有本事就直接出来把这事都挑明了说清楚啊,这么不明不白、牵牵扯扯是什么意思?
尤鑫没有理他,苏炳哼笑一声。
上课铃打响,顾朝明再不想回自己位置,也迫不得已回到自己位置。
看着岑西立打下桌上的凳子,顾朝明突然想起他抽屉里烫手的灌汤包。
“这……”岑西立先看到是桌边顾朝明给他带的早点。
顾朝明解释:“我给你带的,你又没吃早饭吧。”
“我不想吃。”岑西立说。
“什么不想吃,你就是饿习惯了。”顾朝明说。
岑西立将早餐放到一边,打下凳子,坐下来将书包往抽屉里送,顾朝明连忙伸手阻止,不然岑西立的书包和抽屉就得一阵消散不去的灌汤包香味。
“这也是你带的?”岑西立皱着眉问。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觉得你是猪,吃这么多吗?”
“我想也不是。”
顾朝明八卦地凑过去:“不是我,那是谁啊?”
岑西立转过眼去,不理睬他。
顾朝明追上去:“有新追求者了?”
岑西立还是不理他。
“不是,你别瞎想,我猜到是谁了。”岑西立说。
“谁?谁?谁?你还有目标?”顾朝明问。
“顾帅,你快赶上苏小妈了,这么唠叨。”岑西立将两份早点推到一边。
顾朝明发出的那张照片,苏炳一直到上早读课才回。
“这是?”苏炳问。
顾朝明认真读书并没有回复他。
课本平摊在桌上,读书声阵阵,正在读的是一篇文言文。
原本认真读书的顾朝明,眼神踏上如难读的文言文般崎岖的路途,这条路的尾端是一个有着茂密头发的后脑勺。
他读书读得认真,不像顾朝明一心二用,一下不留心读错好几个句子。顾朝明磕磕绊绊终于到达,他又闻到空气中清新带点甜的蜜桃气味。
也许是早上喝的酸奶的味道吧,顾朝明想,可视线往岑西立桌上还未喝完的酸奶盒一撇。
酸奶是草莓味的,不是蜜桃味。
顾朝明深吸一口气,闻到蜜桃味中还夹带着淡淡的薄荷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