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明从未如此认真、如临大敌一般面对过一次考试,就算是中考他也是迷迷糊糊地考完就忘。努力学习以来的第一次期中考,考试前一天顾朝明加倍复习,林见樊还发消息问他有什么不懂,给他夜里补习。
期中考前一夜,顾朝明第一次和林见樊开视频一对一辅导。林见樊给他讲解,顾朝明认真听着。免费得来年级第一的全力辅导,顾朝明甚觉幸运,也庆幸当时能换到和林见樊一组。
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学校,在走廊上遇见昨夜给他辅导的林见樊,林见樊为他加油打气。
考试的时候顾朝明心里没多大底,拿着准备好的考试器材走进教室,心里没底却有大干一番的气势。
以前从未觉得考试时间如此紧迫,时时抬头看教室黑板上的钟,一笔一画写到最后一刻,一场考试通常以顾朝明一个懒腰结束。
多次在考场门外遇见不在同一楼考试的林见樊,见他从窗外经过,顾朝明叫住他聊天。问他怎么到这来,林见樊解释说他认识的一个朋友在这楼考试,所以经常下来,还问顾朝明考得怎么样,三百分有没有信心。
顾朝明摇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
“我觉得肯定有的。”林见樊站在走廊栏杆前笑着说。
顾朝明背靠栏杆,双手搁在栏杆上,歪头看向笑着的林见樊说:“借你吉言。”
借你吉言。
或许林见樊真的是幸运女神最眷顾的儿子,以至于只是林见樊对顾朝明说的一句“我觉得肯定有的”,也有那么大的幸运威力。顾朝明只说一句“借你吉言”,他果真从林见樊那借到他的幸运值。
再一次怀着忐忑心情等待着自己的成绩,上次测验任课老师改卷速度快,试卷份量小,顾朝明只受一天等待成绩的煎熬。这次期中考是一次大考,等待时间自然比一次普通测验更长。
苏炳劝他放轻松,别那么紧张。等待时间一拉长,顾朝明难耐的紧张被时间消磨成每日淡淡的不安。
终于迎来公布成绩的日子,顾朝明早早来到学校,成绩一放出来,苏炳立马过来通知他,拉着他一同去公布栏看成绩。
顾朝明被苏炳拉着起初还有些不愿,怕自己成绩不如意,自己会受打击,一蹶不振,那他可真得自己嘲笑自己。
顾朝明曾想过,如果成绩够好,他就打电话联络曲盈逸,如果成绩不好,那就算了。顾朝明将期中成绩当做一次赌注,也当作一次奖励或者惩罚。
成绩刚一放出来,公布栏前已经围上好一圈人。顾朝明站在公布栏前搜寻自己的名字,他自然不会不自量力地从第一名开始找起,他决定从最后找起。大多数人围在前一百名议论纷纷,顾朝明和苏炳、岑西立站在公布栏最末尾倒是清静。
顾朝明经过围满人的前一百名,轻轻扫一眼,林见樊的名字再一次荣登榜首。
顾朝明一点也不意外,扫一眼后走过。
林见樊下来看成绩时,顾朝明还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林见樊走到顾朝明身边,顾朝明一看是他,指指前边围满人的前一百说:“你到这来干嘛,你第一名呢,站在人群外边都看得到的第一名。”
林见樊没有回话,只眨眨眼睛。
顾朝明在公布栏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没听到林见樊回话,回头看一眼林见樊:“也对,你们这种经常得第一的,也习惯了,不用去看成绩。”
“也没有……”林见樊说。
公布栏后长有一颗大树,树根粗广,枝叶繁茂,有时会伸出枝叶来抚摸陪伴在身边的公布栏。茂密的树枝下莘莘学子每次考试完都围聚在树下寻找自己的成绩。
被剪掉的枝桠缺出一片,顾朝明恰好站在空缺出的那一片枝桠下。顾朝明拉过来看成绩的林见樊:“来,没事就帮我找找我的名字。”
书桌灯光下,手机屏幕显示在联系人的页面。老妈两个字在暗了又被摁亮的手机屏幕上永远存在。
顾朝明保持双手握捧手机的姿势已经很久,从吃完饭走进房内学习开始。
仅隔一道门的客厅里,顾涛正开着电视,喝着他的小酒,吃着顾朝明准备的晚饭。
顾涛今天在家,顾朝明用钥匙打开门,茶几上的果壳纸屑偷偷向他报告顾涛回来了。
顾朝明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趴在书桌上,台灯有点刺眼,顾朝明再一次点亮暗下去的手机屏幕。
老妈两个字再次在屏幕上显现。
顾朝明盯着那两个字许久,始终没有按下去的勇气。
他考得还不错,出乎意料。苏炳帮他在公布栏上密密麻麻的分数中找到他的名字,激动得仿若科学家有改变人类的重大发现。
顾朝明和林见樊、岑西立一起跑过去,苏炳一把揽住顾朝明的脖子:“行啊,顾帅,318,考出个女神节来了,下次再考个618!”
“人家女神节是38好不好。”
318超出自己的目标18分,足以让顾朝明满足与兴奋的成绩。几人站在公布栏前向顾朝明祝贺,路过的人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多出的18分足够让顾朝明满足,但不足以支撑起顾朝明拨出曲盈逸电话的勇气。
顾朝明趴在书桌上再次点亮暗下去的屏幕,他忽然坐起身,转头看一眼关上的房门。房门外过大的电视声从门缝里拼命挤进来。
顾朝明心里隐隐的期待,隐隐的期待圈养出灯下的冲动。点亮暗下去的屏幕,直视刺眼的台灯灯管。刺眼的灯光灼烧眼球,灼烧起顾朝明内心逃离的愿望与冲动。
顾朝明移开凳子,拿出床底下的行李箱,打开拉链开始收拾行李。
冥冥之中,他忽然升起一股母亲过不了多久便会给他打电话,带他去新家的信心。也许是多出的18分给出的信心,让他如此坚信。
不敢给曲盈逸打电话的顾朝明开始收拾行李,开始收拾他的旧生活,奔向他的新未来。
行李还没收完,桌上刺眼的台灯与头顶大灯的灯光在瞬间一同消失,门外过大的电视声也一同出走。
世界归于沉寂与黑暗。
收拾到一半停电,似是预兆着什么,顾朝明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灼烧的冲动被倾盖而来的黑暗扑灭。
填满房间的黑暗,恐怖片中必备的门锁转动的声音在顾朝明房中出现。
顾朝明站在未关的行李箱后紧盯着发出声音的门锁,心跳随着门锁的转动逐渐加快。
房门被打开,手电筒银白色的光从打开的房门跳到黑暗中顾朝明的身上。
顾涛是光源的操控者。顾涛靠在门框边,手电筒扫过顾朝明的躯体,扫过顾朝明因为收拾行李而有些杂乱的房间,最后落在顾朝明跟前还未合上的行李箱上。
顾涛靠在门框边看着顾朝明还未合上的行李箱一笑:“你妈那东西会带你走?等下辈子吧,她自己都搞不定。”
顾朝明不知道顾涛是何时发现他在收拾行李箱,不知道顾涛是何时在他千般隐瞒下知道曲盈逸要带他走的事。
顾朝明不信顾涛的话,黑夜里顾朝明没有反驳,他相信曲盈逸会带他走,曲盈逸答应过他。
顾朝明满心的坚决与信任,他对握着手电筒的顾涛说:“她一定会带我走的,离开这里。”
顾朝明以坚信的眼神看着顾涛,顾涛笑一声:“哼,你以为你妈有多大能耐,当小三上位还行,拖个这么大的拖油瓶怕难搞咯。”
许是暴力与易怒的基因真的会遗传,顾朝明劝自己不要理顾涛,不要发怒,可冲动控制他的大脑,顾涛一句“小三”轻易将上一刻还坚信的顾朝明惹怒。
顾朝明站在行李箱后怒吼:“我妈才不是小三!”
“你这是什么态度?”房间内仅有的一束银白色光线消失,手电筒的碎渣碎裂在顾朝明身边。手电筒发出最后一声哀嚎,银白色的光线消亡,只剩窗外淡淡的月光和窗内站立的两人。
顾涛顿时眼睛睁大,眼珠发黄,充满血丝,是顾朝明儿时睡梦中恶魔的模样。
顾朝明小时候常常做梦,梦到顾涛,梦到双目怒瞋的恶魔。恶魔会用烟头笑着烫伤不听话的小孩的手臂,恶魔会笑,恶魔会怒,恶魔长着顾涛的样子。
黑暗中顾朝明想起小时候的梦,原始的害怕。小时候害怕恶魔会带走他,长成十七岁的顾朝明害怕自己会变成另一个和顾涛一样的恶魔,带走顾涛。
好不容易离去的害怕情绪又涌上心头,从小对父亲的害怕,还有对自己人性的恐惧。
顾朝明心里害怕,焰火还是没消下去,他强撑说:“我妈一定会带我走的。”
离开这里,离开你这个恶魔。
顾朝明不知道自己哪个点触到顾涛的逆鳞,顾涛走过来一把掀翻他的行李箱。行李箱中的衣物、图书、顾朝明珍视的曲盈逸送给他的礼物、他保存下来的相片,只是顾涛一个掀翻行李箱的动作,在黑暗中散落一地。
把顾朝明的东西都掀翻在地还不解气,顾涛的鞋底踏上顾朝明掉落在地的相框:“你他妈跟那个贱女人走啊,我看你能不能走,你要是敢走,信不信我断了你的手脚筋,让你爬着去学校,信不信?”
顾朝明幼狼一般扑上去,想推开顾涛,停止他踩踏的行为,却被顾涛一脚踹在地上。
顾朝明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看着月色下吓人的顾涛任意踩踏他的行李,像是在摧毁他以后的生活,摧毁他的希望。
顾朝明害怕,因为他知道顾涛敢这么做。
顾涛以前就这么做过,他把母亲摁在地上打得满脸是血,被他举报后顾涛用烟头烫他的手背警告他要是再敢报警就杀掉他。燃烧的烟头烧灼皮肤,手背上的伤疤在泛滥的黑夜中时隔多年又在疼,顾朝明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的疼痛。
玻璃碎裂的声音,顾涛鞋底踩碎玻璃的声音,顾朝明知道自己放进行李箱的相框被顾涛踩碎。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顾朝明耳边肆虐,肆虐捕杀他最后的意识与道德底线。
顾朝明在顾涛的踩踏声中慢慢爬起,背靠着床,眼睛像风雪中的狼,在房间里搜寻有什么可以用来反击的东西。
用棍子打或者用尖锐的东西刺,顾朝明看着疯狂的顾涛,想着刺哪里他才会死,才能让他没有能力再反抗,才能让他不破坏自己的生活,不破坏自己的未来。
血腥味的想法充斥顾朝明的整个大脑,桌边的手机铃声警铃一般响起,惊吓到顾朝明脑中狂暴的想法。顾朝明在顾涛的暴怒中慢慢移到桌边拿过桌上响动的手机。
顾涛处于暴怒之中,顾朝明怕是曲盈逸打来的电话,怕被顾涛接到。
顾朝明拿过电话,不是曲盈逸,而是今日陪他一起在公布栏寻找名字的林见樊。
看到这个名字,顾朝明心里猛地一惊,比看到曲盈逸的电话还要受到惊吓,像林见樊就在他身边,就在身边看着他。
有一种自己的丑陋暴露于光天化日下的感觉。
顾朝明很害怕,似乎自己想要解决掉顾涛的肮脏心思被发现。
顾朝明内心惊慌,胸膛起伏,无视掉林见樊的电话,希望它不要再响,可它还是响了。
第二声。
顾朝明没来得及挂断,顾涛把他的行李箱砸到地上。房间一片狼藉,运动会上他和苏炳还有岑西立的合照碎得一塌糊涂,衣服也被发狂的顾涛撕裂,相框玻璃在月光下反着淡淡的灰白色的光。
收到林见樊送来的照片,顾朝明强硬给他洗照片的钱,回家后精心挑选出最喜欢的一张合照用相框框起,摆在书桌上。收拾行李也想将照片带到新家。
顾朝明盯着地面上碎裂的玻璃碎片,铃声依旧在耳边,顾涛发完疯,又开始打他,林见樊的来电铃声配合着顾涛拳头打在身体上的声音。
顾朝明用双臂护住自己,鼻骨还是被顾涛的拳头打到,体验了一把尤鑫被苏炳一拳打出鼻血的感觉。
眼睛肿起一边,甚至出现耳鸣。
嗡嗡嗡,尖锐的,眼前红与黑的结合。顾朝明眼睛有些睁不开,但能看到顾涛对他不断挥舞的拳头。
他想起那个夜晚,母亲也是这样被顾涛殴打,而自己在那个夜晚苦苦哀求。
顾朝明躺在地上,感觉到雨滴打落在身体的疼痛,他看到房间一角跪在地上的自己。
他在哭,他在哀求。
疼痛的雨,耳边的尖锐鸣叫声中,不知为何顾朝明还能注意到手机铃声停了,他不知道为何在身体这般疼痛的情况下他还能注意到这些。
停了就随他吧。
又被顾涛打了一巴掌,顾朝明感觉整个胃里翻腾,刚刚被顾涛踹一脚也许踹到什么重要部位,恶心却又吐不出来,只能咳嗽。
黑夜中顾朝明看不清自己咳出的血丝,顾朝明躺在地上,看到他和岑西立、苏炳的合照被丢在一边,笑得灿烂美好的照片上全是碎玻璃渣。
顾朝明趁顾涛拳头速度减慢的空档马上爬起来,这么一大动他竟然呕吐出来。
顾涛趁机抓住他,顾朝明甩开顾涛,嘴里苦涩,身上还带着呕吐残渣,胃里很不舒服。
顾涛还想打他,顾朝明身上疼痛,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顾涛,胃里翻腾竟然能把顾涛推到门外。
顾涛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背后不远处就是茶几。顾朝明看着躺在地上揉脑袋的顾涛想:“要是再用大点力该多好,那样顾涛的头撞上茶几,他也许就会死亡,自己就能彻底摆脱他。”
可那样他也背负上一条人命,自己父亲的人命。
顾涛没有如他所愿,还是爬起来。顾朝明站在房门口,见顾涛站起身立马下意识将房门关上,不让顾涛进来,锁上门,用自己的身体堵着门。
房门后的顾朝明胸口剧烈起伏,他像小时候在厨房一样怕顾涛进来。
他堵着门,在黑暗中不知道怎么地忽然害怕得哭出来。
那日在厨房还有昏黄的灯光,今日只有银白的月光陪伴,还有外边踢门的恶魔。
门板在震动,顾朝明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顾涛的力量。
他心里害怕,怕门开,心里从小最原始的害怕。
房门很争气没有被踹开,顾朝明隔着门板听到顾涛走开的声音,听到他去厨房拿刀的声音。
顾朝明像只待宰的羔羊。
顾朝明在门后像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他害怕,无比害怕,害怕得手抖得厉害。
门板震动,碎屑掉落。门板被强制留下一道又一道巨大的伤疤,露出里边的木屑。
门板很疼,发出闷哼,顾涛手上的菜刀不管门板的伤口与闷哼,菜刀劈上门板的声音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菜刀与金属门锁碰撞,顾涛手中的菜刀放过黑暗中伤痕累累的门板,指向门上的金属门锁。
“等我打开锁,下一个就是你。”
各种脏话集合,顾涛又开始踹门。
菜刀劈在门板上的声音,菜刀劈在锁上的声音,是夜里的死亡曲,是顾涛的夺命魂。
顾朝明迫不得已拿过地上的手机拨出母亲的电话,希望她来救自己。
菜刀与门外疯狂的恶魔合作,顾朝明在门内祈求母亲快点接电话。眼泪滴落在手臂,顾朝明不知道为什么,眼泪簌簌落下,迎接电话那头无数声“嘟嘟”响声后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
机械女声语言冰冷,顾朝明挂断电话后在房间不断发出暴力响声的门板后笑出来。
在黑暗中,他笑了。
他曾经为了给新父亲留个好印象而好好学习,那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真是可笑。
自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被打的顾朝明感觉自己被母亲抛弃了。
他害怕,发抖,身体疼痛,以前的记忆如浪潮般涌来。皮肉被烫得滋滋响,脑中的嗡鸣,耳边冰冷的女声,顾涛砍门的声音,让他喊出:“我错了,我错了。”
顾朝明不知道他错在哪,他只知道重复这一句,希望顾涛能够放过他。
“我错了。”
眼泪流进嘴里,顾朝明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他只是在不断重复我错了。
满脸的眼泪,颤抖的哀求。
顾涛终于没有再砍门,他停下来骂一句:“狗娘养的东西,不打你不知道老子是谁。”
顾朝明还在说:“我错了。”
冰冷无情的黑暗中顾涛劈开门锁,扔下手中的菜刀,顾朝明听到菜刀落地的声响。
顾涛劈开房门,走进房内,看到房间里月光下满脸泪痕双手环抱住自己的顾朝明。
顾朝明很害怕,怕顾涛再打他,但害怕之余他还是知道先得把地上的菜刀弄走。
顾朝明还没来得及,顾涛已经蹲下身,叹一口气,粗暴地用手帮顾朝明擦去脸上满布的泪痕。
可怕的暴力之后突然的温情让顾朝明差点发抖着后退,顾涛粗暴地给他擦着眼泪说:“十八岁的人还哭成这样,还是个男孩子,丢人!”
顾朝明想反驳说自己才十七,没满十八,但他没有张口,他还处于顾涛突然温情的震惊与不敢相信之中。
顾涛拍拍顾朝明的脸说:“傻孩子,你就这么相信你妈?你妈有什么好的?什么事都信她。”
顾涛笑一声站起身准备走,走到门框边转过头又对顾朝明说:“你也不想想你妈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带你过去,而只是嘴皮子上说说。离婚的时候她早就放弃了你的抚养权,反正咱家也没什么钱,她也不要什么,我也只要你的抚养权,毕竟就你一个儿子。她一下就答应和我离婚,撒谎说要带你过去不过是想在你心里维持她好母亲的形象。你仔细想想到底谁对你好。”
说完顾涛又笑笑,走到客厅打开大门走出去。
大门合上,房内的顾朝明坐在地上许久没有动静。
无疑,顾涛临走时的那段话对他的打击不是一般,而是一道惊雷,不留余地,直接将他的世界、他的期望烧个精光。
连带着他一起,烧亡。
曲盈逸确实拖拖拉拉,许久没有消息,顾朝明也怀疑过,但他选择相信,十七年来,他相信曲盈逸是对他最好的人,也是他应该不顾一切去保护的人。
顾涛说的话是真的吗?能信吗?从顾涛嘴里吐出的话可信度高吗?顾朝明其实知道自己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但他依旧选择欺骗自己,对自己说:“顾涛都是骗人的,老妈她才不会这么做,她会带我走的,她说过。”
顾朝明听到顾涛出去的声音,靠在门板上平复。
他身上疼,不舒服,满地的狼藉与月光交相辉映。他等疼痛减轻才站起身来,收拾地上被顾涛弄乱的东西。
母亲说过会带他去新家,他会离开这里,他只要再等等。
顾朝明沉默着把合照捡起来,手指被碎玻璃割破,血液沾染到照片上,顾朝明用手擦去,却发现越擦越多。
他拿来纸巾先擦干净照片,再擦手,用纸巾草草包扎好手后,将擦拭干净的照片放进行李箱。
胸口感觉很闷,突然地又呕吐出来,没有一点防备,吐在房间里,吐完后胸口才感觉不闷了。
房间里一股异味,呕吐的,经常从顾涛那闻到的异味。
顾朝明打开窗透气,继续收拾东西,手上的纸巾被血染红,他也不在意,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放进行李箱。
他不知道顾涛会不会回来,但他相信母亲会带他走,母亲说过。
曲盈逸是不会骗他的。
母亲会带他离开这个恶魔,他一直相信,这是支撑他的理由。
顾朝明收拾着,再一次听到铃声响,以为又是林见樊。
顾朝明觉得烦,拿起手机一看——是曲盈逸。
黑暗中,顾朝明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窗外的空气比窗内的呕吐气味清新得多。
今夜的月光很亮,星星很多,顾朝明抬头望着满天的星光,曲盈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进顾朝明窗外的夜色里:“这边有点事情,朝明啊,你……我可能不能带你过来,妈妈也………”
仰头望着星空,眼泪聚集在眼眶,顾朝明不允许它们滑落,还假装没事地对曲盈逸说:“没事,反正我也没真打算去,行李都没收。”
那一刻,那一瞬间,在夜色中他似乎一下跌进地狱,他好像又一次被抛弃了,真是可笑。
月色那么冷,他看到黑暗降临,星光坠落。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是被死神宣判死刑,下一刻就看到地狱
“欢迎回来。”地狱说。
挂断电话,顾朝明站在窗边许久,直至林见樊的电话再次打来。
第一次顾朝明没有接,林见樊的执拗脾气使他打出第二个。
顾朝明看着林见樊的来电非常烦躁,并不想接他的电话。
接起电话的语气亦是非常冲:“你干嘛?有毛病啊………”
被顾朝明一句吼后,林见樊那边沉静,没有说话。
顾朝明骂出几句后发现自己现在是和顾涛一样暴怒。他不应该对别人这样,不应该情绪这么不受控制。
顾朝明忽地意识到,又软下来对林见樊说:“对不起,刚刚……我是说……嗯…我这边发生一些事……我没有对你发火…嗯……”
林见樊轻轻地回答说:“没事。”
顾朝明问:“你找我什么事?”
“没事了。”林见樊说。
“哦,没事我先挂了。”
顾朝明不希望自己再对无关的人发火,不希望自己再像顾涛一样。
他直接挂断电话,挂断自己对林见樊发火的可能。
他关上窗,关上窗外的夜色,关上坠落满地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