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明走在苏炳后边,他没有绕远路从林见樊桌边的过道绕进去,而是直接省事走到岑西立身边坐回自己的位置。
岑西立正找着什么东西,被柔软发丝覆盖的后脑勺晃动着往抽屉里看。看到岑西立顾朝明想起去厕所路上尤鑫一副自我清高、什么事都不入眼的样子,已经消下去的火气顿时又有点上头。
他和苏炳对于这种事总是比事事都忍的岑西立更容易恼火。
内心大约猜到岑西立为什么要躲,顾朝明没有再去提尤鑫。
他什么也没提,只是在回位置时,手掌在岑西立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一下。岑西立在尤鑫那受了委屈,顾朝明声音不自觉柔软:“头发太长了,要剪头发了吧。”
细碎的发梢一部分丛在岑西立校服衣领上,一部分藏进衣领里。
被顾朝明一说,岑西立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手指无意拨撩过有些过长的发梢:“是有些长了。”
明明没有他插话的机会,两人的谈话也没有他的位置,他只充当一个单人后桌的角色,林见樊的耳朵却一直跟着前边两人的谈话走,眼睛看黑板的同时,余光也不放过前边只是随意聊天的两人。
像一个小心翼翼努力不引人注目的偷窥者。
台上数学老师拿着试卷点评,顾朝明从桌上堆成一沓有些杂乱的书堆中抽出数学课本。
这节课讲昨天发的测验试卷,顾朝明记得他昨天好像把试卷夹在课本里。
翻开数学书,试卷果然在里边。从课本里抽出叠成方块的试卷,台上数学老师正在表扬成绩好的同学,反正肯定没他份,顾朝明也不关心。
听到被表扬的好学生,老陈的一句话在顾朝明脑中闪过。
“别带坏新生啊,人家成绩这么好………”
老陈话没说完就被苏炳的三包烟打断。
顾朝明看看自己手里刚拿出来的卷子,反正他也不听,不如给后边老陈说的新来的好学生用。
微侧过身,顾朝明转手将试卷递给林见樊:“给你。”
转身的时候,顾朝明才想起自己两位数的分数,以及试卷上赶时间鬼画符的字。他这字丑的时候都能画符抓僵尸了。
林见樊这个好学生看了会怎么想?
嗯,不出所料是个差生。
是这样吧。
算了,反正他本来就学习不怎么样,不抄还没这分数呢,随林见樊怎么想。
顾朝明想过林见樊可能会觉得他是个差生,和班上人一样觉得他是个小混混。林见樊怎么想都随他,但顾朝明没想过他转过身,林见樊没有看黑板,而是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教室后门为了通风没有关上,阳光只停留在走廊,不肯侵入教室。顾朝明转过身,视线不知今天第几次与林见樊的视线相触。
嗯?干嘛看我?
背后有个完全不了解的人这么盯着你看,顾朝明忽感心上一阵发麻,递试卷的手差点停在半空。
小心翼翼的偷窥者被当场抓获。
视线相对,林见樊脸上先是有些惊慌,慌乱过后拉扯出一个顾朝明不能理解的笑容,像是在应付他的疑问。
他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事吗?顾朝明越来越搞不懂他。
顾朝明将试卷扔在林见樊桌上:“你用吧。”
嘴角的笑意逐渐收敛,林见樊拿起桌上的试卷问:“那你……”
“我?”
顾朝明想说我睡觉,或者我不听,我玩数独。
身旁听课的岑西立拉过自己的卷子放在两人桌中间,转头对林见樊说:“你用他的,我们俩用一张。”
“嗯,我俩用一张就行。”顾朝明点一下头。
林见樊看看他俩,拿着卷子轻声说一句:“谢谢。”
摊开折叠的试卷,试卷上红彤彤的两位数字亮在眼前。
林见樊翻转试卷,后边全部没做,只有前边比较简单的小题落了几处笔。笔迹马虎潦草,有些字他都认不出来,姓名栏中“顾朝明”三个字倒是写得端正整齐。
原来他的名字是这样写。
顾朝明。
朝阳的朝,明亮的明。
林见樊在心里偷偷记下。
自己的名字在某人心中默念、暗记,转过身去的顾朝明浑然不知,他无聊地用左手撑着脑袋,右手一支中性笔在手指间不断旋转。
岑西立看看黑板,又低头握着笔摘抄解题思路。
两人隔着一张试卷的距离,岑西立抄着笔记发现顾朝明在他的试卷一旁写着些什么。
原本以为顾朝明又是和平常一样在他的试卷上画画或者写些别的什么东西,岑西立凑过去一看。
哎,顾朝明在帮他抄解题思路。
曾经老陈找他谈话让他带带顾朝明的学习,说顾朝明其实是想学习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努力学。
不得不说老陈比他们多活几十年,看人还是比他们看得透彻。
岑西立看着低头抄笔记的顾朝明笑笑。
“哦,对了。”顾朝明抄完,继续转着笔,忽然想起老陈说的让他们带林见樊去搬书的事,转过身对林见樊说:“老陈让我和苏炳中午一起带你去搬书,苏炳就刚刚跑过来那个,你中午记得回教室。”
林见樊点点头:“好。”
上午最后一节课顾朝明选择睡觉。
在老师冗长的讲课声中,顾朝明鼻间呼吸平稳,双眸紧闭,是熟睡的模样。
昨天收拾完东西,洗完澡,就已经是深夜,今天又早起,顾朝明在课上补眠。
林见樊认真听着课,一个纸团从空中落到课桌上。
扔纸条的人一看就很有经验,纸条不偏不倚落在他双臂中间。
课堂安静,任课老师并没有发现。林见樊朝纸条来处看去,扔纸条的人却摇摇头,表明不是他写的,他只是帮个传纸条的忙。
不远处一个人正在桌子边躲着老师朝他挥手,他的口型在说:“这里,这里。”
林见樊一看是他。
大课间一碰到岑西立就马上躲开的那个人的同伴,也就是撞他椅子的那个。
李兆见林见樊看过来,停止挥手,又做了个翻开的手势,示意他打开纸条。
林见樊按照他的意思打开纸条,纸条里写了还挺多,比他想象的一句话多多了。
“我叫李兆,你应该还记得我吧?下课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你给撞了,你就直接跑出去了,上课才回来,你没事吧?岑西立说你想吐,不会是因为我撞的那一下吧?真是不好意思。快下课了,中午一起去吃饭?”
一小张纸条都被李兆写满了,道歉的诚意从字数上都能看出来。
李兆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老师,一边转过头来往林见樊的方向看。
林见樊在纸条背面回复他:“我没事,不是你的原因,岑西立也和我说了。”
期待已久的下课铃响起,老师还没说下课,安静了一节课的班级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而变得躁动不安。
顾朝明刚睡醒,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叉,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伸完懒腰随即又打了个哈欠。
顾朝明抬手扶正因为趴着睡觉而有点歪掉的棒球帽。他不是被下课铃吵醒的,他是在下课铃打响前一两分钟就自然醒了。
似是掐着点,并没有睡着。
但他确实感觉很累,很困,也睡得很熟,却又能像顾涛一样很会挑时候醒来。
果然是一家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耳濡目染什么都能沾染上,顾涛这种不知道在哪片土地上学来的特异功能都被他学会了,其他的也许早已埋在他不知道的哪根神经,哪根骨头,哪滴血液里了。
不管他是否想要,是否注意到,它们一直在悄无声息地影响着他,改变着他,而他却无能为力,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顾朝明忍不住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顾涛。
随意一个与顾涛相关的动作,随意一句与顾涛相关的话语,随意一个与顾涛相关的瞬间,都让他为之防备,为之害怕,害怕有人看穿他的心思。
他害怕有人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尽管家里只有顾涛和他。
这种隐隐的如履薄冰的担忧围绕在他心头,如清晨不肯散去的雾气,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路。
顾朝明将上课睡觉时压着的课本一合,随手扔在课桌书堆的最上边。
老师一说下课,就有准备好的同学冲刺而出。顾朝明一点也不急,等着身边认真听课到最后一秒的岑西立收拾东西一起去吃饭。
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走出教室,苏炳不急不忙从教室那头推开挡路的椅子朝顾朝明和岑西立走来。
没走出几步,苏炳发现李兆没和以前一样去找刘小胖,而是和他一样朝教室后门口走去。
苏炳跨大步子,走到李兆旁边:“怂兆,今天不和小胖一起吃饭啊?”
李兆喜欢施灿灿是全班男生公认的秘密,听说李兆喜欢施灿灿喜欢不知道多少年,两人初中就在一个班,李兆盯着她,眼睛都能盯直了。这么喜欢可他就是不去告白,而是傻傻地在后边望着。“情场老手”苏炳对于他这种我就是不告白、你打我啊的做法,简单评价一个字——怂。
怂兆这名字便由此而来。
“他上厕所去了。”李兆说。
“哦。”苏炳应了声,走到顾朝明桌边。
苏炳还以为李兆不走教室前门,改走后门是去找上厕所的刘小胖,转眼一看,李兆停在林见樊桌边。
林见樊坐在位置上抬头看一眼走过来的李兆,从座位上起身。
李兆说:“还有一个人,他上厕所去了,你等等。”
林见樊站起身,听了李兆的话站在位置上没动。
岑西立收拾完,原本还担心林见樊不熟悉学校,不知道去哪吃饭,想说问问林见樊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现在看来有人和他一起吃饭,岑西立收起自己那份担心。
“和新同学一起吃饭啊?”苏炳笑着问站在一边的李兆。
顾朝明招呼还在聊天的苏炳:“走了,吃饭去。”
“我们先走了。”苏炳对李兆、林见樊说了句。
林见樊站在位置上望着三人的背影一起消失在教室门口。
刘小胖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他们俩,其余的人都已经去吃饭。
教室里一片寂静,夏日的午后没有一点风,尽管头顶的风扇转动,整个教室还是充斥着一股闷热。李兆东拉西扯地和林见樊闲聊,等到林见樊怀疑李兆是不是在故意整他的时候,刘小胖才小跑着出现在教室门口。
林见樊松了口气,终于来了。
“走了走了。”刘小胖气喘吁吁靠在门边叫他俩。
“你怎么这么久?上个厕所还喘成这样。”李兆语气里饱含着等待的不耐烦。
“厕所人暴多,我好容易才上到一个厕所,怕你们等得不耐烦我跑过来的。”刘小胖解释说。
“厕所都那么抢手了。”李兆开玩笑说。
林见樊在一旁也跟着笑笑。
三人排成一行走在走廊,午后的阳光最为热辣,刚从教室出来,走在阳光下,周身滚烫的空气就凑上来将人包围。
李兆走在林见樊和刘小胖中间,充当他们俩的链接人。
“他叫刘叕,就四个又字一般人都不会读的那个叕,你可以直接叫他小胖。”李兆给林见樊介绍到。
“叫小胖不好吧?”林见樊说。
刘小胖抬手一抹脑袋上的汗,整个人都在发热,笑嘻嘻地说:“没事,都这么叫我,我这名字太生僻了,幸好写起来简单。”
擦擦汗刘小胖又对林见樊说:“我知道你,二班新来的转学生,叫林见樊,昨天我就听说了……”
刘小胖没留意自己说漏嘴,林见樊问:“昨天就知道了?”
李兆替他解释:“他消息灵通,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问他。”
“对对对,问我问我。”刘小胖拍着胸脯说。
“我们去哪吃饭?”李兆问刘小胖。
“我随便。”刘小胖说。
“你想吃什么?”李兆又问林见樊。
林见樊眨眨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头绪也没有,能想到的吃饭地点只有一个。
“食堂吧。”林见樊说。
“你想吃食堂吗?”李兆问,“也对,你第一次来,先带你去吃食堂。”
学校外的面店没有空调,顾朝明专门挑风扇下边的位置坐下。岑西立从桌上的抽纸桶里抽出一张纸巾擦额头上冒出的汗。
天气太热,阳光直射,岑西立前额最里层的头发黏在额头,岑西立的手指正将它们与自己的额头分离。
走这一路,顾朝明能感觉自己头顶的汗是如何形成,又如何从他脸上落下的。顾朝明抬手捏住头上棒球帽帽檐,稍微提高一点,让里边空气流通,不那么闷。他怕总是闷着,额头上的伤口会发炎。
伤口有些痒,应该是在愈合,又不能抓,顾朝明挑挑眉毛,动动额头来止痒。
岑西立捕捉到他这个动作,劝顾朝明:“热就别戴着了,对伤口不好。”
“没事,我耐热。”顾朝明说。
苏炳打断他们的对话:“你们觉不觉着林见樊有些奇怪?”
“他怎么了?”顾朝明问。
“大课间,我们不是被老陈抓了,他先走了嘛,进教室的时候他就对我这么笑。”苏炳学着林见樊的笑容,做给顾朝明和岑西立看,“就这样笑。”
顾朝明抬头看一眼苏炳。
“他一上午都对着我这么笑,”顾朝明语气颇有些无奈,“我看到他笑也觉得奇怪,我还以为他就对我一个人这么笑,不过听你说他也对你也这么笑,也许他对人就这样吧,有些人天生就喜欢笑。”
“你昨天还说人家癫痫,脑瘫,还有一个啥去了?”苏炳思考着。
岑西立替他补充:“还有痔疮。”
“对对对,”苏炳一连说好几个对,“啧啧啧,顾帅你心好黑啊,诅咒这么个大帅哥得痔疮。”
“滚蛋,我昨天就随便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