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红叶刀剑相向。然而事实确实发生了,她双手握刀,一把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酒吞丝毫感觉不到痛意,他只是心酸,又觉得心疼,以前的红叶连杀一只小鸡仔都下不了手,昔日那个活泼又软弱的小姑娘到底被他逼成了什么样子,才会生生把剑戳进自己的身体。
连眼睛都不眨。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他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红叶对他的恨已经入骨,深刻到根本无法磨灭。
他伸手握住她执剑的手,脑中过往记忆纷杂而至,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疼:“我们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我又如何知道。”红叶的手在微微发抖,剑尖刺入皮肉的触觉顺着剑传到了她的手掌,她没想到面前的男人竟然躲都不躲直直迎了上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放袖中的铃铛急促作响,清脆又连续的铃声在这个夜晚显得无比突兀。
酒吞顿时心中一跳。
几千年前,御川大人赐予妖鬼两族各五只铃铛,两只在他和滑瓢手中,剩下八只分别位于神州四岛。一旦铃声响起之际,持铃人必须赶往宣青山汇合,不得有误。
然而这铃铛在他手中一直是个摆设,几千年从来不曾响过。
如今突然想起,必定是出了大事。
他知此事一定无比棘手,不然御川大人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能让他做出这番举动的,普天之下除了八岐大蛇再无其它。
酒吞想到这,第一个反应到的就是眼前姑娘的安危。她一介凡人,毫无自保之力,一旦神州动荡,首当其冲遭难的便是如她这般普通的人类。
他撕下一条布带捂住自己仍在流血的伤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红叶,我知你恨我,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是神州要出大乱,你待在这里无人庇护我实在放心不下,同我一起回宣青山好不好?”
红叶撇过头不看他,她扔掉手中匕首转身回屋:“是死是活都是人生命数,不劳烦您操心了。”
说罢,嘭的一声狠狠关上了木门。
酒吞目送她进屋,盯着门口看了许久,终是轻轻叹了一声。他伸手在院子里布下了一道结界,然后便转身离开。
红叶透过门缝见他离开,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肆意从眼眶流了下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啜泣声被狠狠憋在喉咙里,她愣是一声都没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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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阎曦这边,她那日带着银箫从宣青山离开时,恰好收到了安倍晴明用纸鸢传过来的信,他在信中提到,由于玄武结界突然消失致使九州百姓民不聊生,事处紧急他来不及同她一起,只能先行出发然后让纸鸢代为传信。
阎曦见他已经赶往神州,心中底气顿时多了不少。当下也不耽搁,立刻出发赶往九州。
谁知刚走出京都地界,便在路上偶遇了只身一人的源博雅。
阎曦对他的出现惊讶的很:“博雅?你没和晴明在一起吗?”
源博雅也很意外竟能在路中遇到她,他将阎曦请到路边休息的茶舍,给她到了一杯茶,然后边喝边解释道:“我本是打算同他一起的,没成想因为神乐的事情耽搁了,因此便晚了一步。”
阎曦点点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道:“神乐妹妹依旧昏迷不醒吗?”
他叹口气,放下茶杯慢慢摇了摇头。
“过了这么久,竟还未寻到救她的方法吗?”
“寻到了,不过……”他顿住,似乎有些挣扎要不要说出口。
阎曦问他:“不过什么?我认识的人不少,如果有什么能帮得上忙,你尽管同我说。”
就在他将要开口时,阎曦突然感觉一直挂在腰间的银箫有了动静。她抬手把银箫置于耳边,一道担忧而焦急的熟悉声音便钻进了她耳朵。
话不长,阎曦听完便又将银箫放下,但是仔细看去,能看出她平素坚定自信的一双瞳孔此刻在轻轻颤抖。
她闭上眼再睁开,装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博雅,御川在前方等我,我去去便回。”
阎曦起身要走,刚刚站起来就被源博雅拦住。
恍然间,她突然感觉脑袋有些发懵,面前的男子面容渐渐模糊,到最后,她竟然不受控制的闭上了眼睛。
昏迷前的最后一瞬,她听到源博雅轻轻说了一声:“抱歉,阎曦。”
刚才御川用银箫传来的话只有短短一句话
朱雀结界消失了,务必小心源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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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昏黄的屋内,檀香幽幽燃起白色细烟,烟雾氤氲在屋中央的石台附近,半浮半游。
倏地,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
一个穿着蓝粉色襦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从外走进来,她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男子脑袋顶还有两只尖尖的耳朵。
他们二人走到床榻前站定,匣中少女定定的盯着床上昏迷的少女,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真俊俏的姑娘。”
白藏主伸手捂住她的双眼,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你收敛些,夜叉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动她。”
“小气鬼,我又不会怎么样。”匣中少女吐着舌头做个鬼脸:“唠叨鬼。”
他们说话的空当,从屋外传来一声呼喊:“小匣,小匣?”
匣中少女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眼眸倏地一亮,她猛地转过身朝外跑去:“花鸟卷姐姐,我在这!”
花鸟卷见她朝自己奔来,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眼带笑意:“这几天有没有乖乖的?”
匣中少女狂点头不迭:“有呀有呀,姐姐有没有给小匣带吃的?”
花鸟卷点点她的鼻尖,一脸好笑:“你就知道吃。”
“给你。”
一袋芝麻酥突然从不远处被扔过来,稳稳的落到了匣中少女的怀中。她抬头一看,不远处的男子一身黑衣,正是追逐花鸟卷而来的夜叉。
匣中少女见到吃的顿时两眼放光,拿着芝麻酥转身离开了。
花鸟卷微微弯了弯腰,低头恭敬道:“大人。”
“你还知道叫我大人?”夜叉皮笑肉不笑:“让你跟我去办事可真难。”
“我不过一介女流,实在见不得那些血雨腥风。”
他上前朝花鸟卷逼近,伸出食指挑起她白皙的下巴,调侃道:“怎么,你这是拐着弯骂我心狠手辣?”
“不敢。”
“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花鸟卷似乎不想在和他继续如此没有意义的对话,她后退两步拉开安全距离,问道:“屋里的姑娘是谁?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吃醋了?”夜叉笑问道。
“……”
“那是源博雅的妹妹,更是我们抓住源博雅最好的筹码。”
“我不懂,救八岐大蛇大人出来难道我们还不够?为何要加上阴阳师?”
夜叉转身,负手而立,“大人的决定自
有他的道理,我们照办便是了。”
“夜叉,我知你感念大人知遇之恩,不遗余力想要让大人重获自由,这没有错。可是你带你屠村根本就是多此一举,那些人何其无辜?”
“果然,还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他苦涩一笑,“我以为你我相伴如此之久,应该懂我,我又岂是滥杀无辜之辈?你可知那村子里都是什么人?”
花鸟卷摇摇头,她确实没有查过这个问题。
“那村子以捕猎为生,常年守踞山脚,不少灵兽都被他们斩杀殆尽。不仅如此,他们不知从哪寻来了一个除妖阵法,和一些阴阳师狼狈为奸捕获了许多未成形的小妖精,然后卖到鬼市从中牟利。”
“竟有此事?”
夜叉嗤笑一声。“这人世间争权谋利,早已是人间地狱。可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竟将责任全部退给我们,简直可笑。”
他说完往屋内望了一眼,接着道:“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苍生不顾的阴阳师,眼前不就正巧有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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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御川察觉到四方结界开始隐隐变化。
恰逢手下向他报告,说林间有一小妖无意中看到有人同八岐大蛇的蛇麟对话,由于小妖法力低微,害怕走进会被发现,所以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背影,甚至连男女都没看出来,只不过身为妖类,对阴阳师的气息极为敏感,所以它只知道那人是个阴阳师。
御川当时便觉得八岐大蛇定会有动作,便打着游玩的借口悄悄下山入了市。
没想到阴差阳错间跟上了阎曦。
他一开始不是没有怀疑过阎曦,毕竟她身份神秘,灵力高深,又对四方结界如此伤心。不过后来排除她的嫌疑后,御川就再也找不到怀疑人选了。
直到前些天,滑瓢来报说另外一方结界也消失了,他一打听才知道是朱雀村的结界。
当天晚上他便去了一趟朱雀村,八百比丘尼说除了阎曦和她,唯一进去过人便是源家那位名为源博雅的少年。
御川一开始并不确定,因为结界消失的因素有很多,他不能凭此判定源博雅有问题。
所以他便去信,告诫阎曦一切小心。
但他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整整一天,阎曦一句话都没回他。以她的性格,除非出了事,否则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