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曦跟着御川赶到时,看到酒吞面色呆滞地坐在地上,捧着魂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无数的黑色怨灵从他身边消散,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
阎曦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赶忙催促御川,让他施法将酒吞放出来。
阵法开启后,酒吞却好似没看到一般,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地,茨木童子立刻上前将他搀扶出来。
他双目失神,只有嘴里在不停地嘟囔着说话,直到走得近了,阎曦才听到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红叶……”
阎曦眉心一颤,她拦住酒吞急忙问道:“你竟对她动手了?”
问题的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她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酸涩和无奈:“我以为你会想明白,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劫了她的魂魄。”
酒吞心中似乎有一把刀在翻搅,这份不可忽视的痛让他像是要死去一样,他五脏六腑如同火烧,到最后竟然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错了。
当他看到红叶赴死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三百年的追寻已经成了执念,深深刻在他脑海里无法自拔,以至于他庸人自扰困在自己的执念里走不出来。
看不清自己的心,也没有惜取眼前人。
初遇时她的大胆,相处时她的俏皮,鬼岐山上她莽撞的眼泪,万妖窟中她决绝的身影,每一帧每一幅都在他面前重现,定格在他的眼前,抹都抹不去。
她就连死,都在替自己着想。摄魂灯上沾染了她的血液会让自己这番逆天之行变得名正言顺,以至于逃脱天谴。
可是自己又做了什么?
他吼她伤她,厌她弃她,给了她温暖又亲手将这份温暖葬送,自私的插足她的人生导致她被恶灵撕咬啃噬,尸骨无存。
他把摄魂灯紧紧揽在怀中,闭上眼时两行血泪从他的眼角流下。
夜黑如墨,众人一时无言。冷风厉厉吹过,酒吞只觉得心神俱痛。
阎曦虽气他后知后觉,但毕竟心软,不忍心看他如此痛苦,便悄悄找御川问道:“你觉得他和红叶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御川摸摸她的头发,虽然心酸但却是无可奈何:“若是红叶入了轮回,便再也不会记得前尘往事,难道酒吞又要像之前一样,再花三百年去重蹈覆辙吗?”
“我们可以想办法让红叶不喝孟婆汤。”虽然幻境内的阴阳两界和她那里的阴阳两界稍稍有些区别,不过有御川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曦曦,红叶若是能记得所有,怎么会原谅酒吞?”别说红叶,世上没有人会原谅亲手杀死自己的人,更何况红叶对他痴心一片却被他辜负。
阎曦心中明白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对,但心里就是没由来的窝火。他这副旁观者清的冷漠姿态让阎曦心中发寒,酒吞跟随他千年,如今这般受折磨他却无关痛痒,若是有一天自己和他变成此番处境,他是不是会先在心里权衡利弊,一旦没可能就会像今天一样轻而易举的也把自己放弃?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应该被放在天平上权衡,没有任何人能预料到结果,毕竟人心永远无法预测。
万一红叶原谅他了呢?万一他们冰释前嫌了呢?
哪怕花费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光,根本无所谓不是吗?
她这样想着,越想越生气,啪的一声甩开他搭着自己肩膀的手臂,狠狠瞪他一眼道:“你怎么这么冷血?”
“啊?”御川丝毫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心中经历了如此患得患失的历程,对她这个反应错愕不已。
阎曦后退两步,气鼓鼓跑走了。
御川盯着她离开的身影,一脸莫名其妙,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惹她生气的便是刚才他说红叶和酒吞没可能再在一起。
可是他说的明明没错啊,御川悻悻的摸摸鼻子,他只是分析了最可能的结果。
他本以为阎曦的气过一会儿就散了,直到第二天去找她却被哐当一声关在了门外时,御川才反应过来,她这个气轻易散不了。
不管他怎么软言软语,认错道歉,阎曦依旧拒不相见。
御川连着两天碰了一鼻子灰心中也有些难受,他歉也道了,错也认了,该做的都做了,可那边却激不起丝毫波澜。
小鹿男在门缝处偷偷看着御川离开,转身对阎曦说道:“要不是御川大人纵容你,就你这脾气,三百回的话本子你活不过第二回。”
她掀起眼皮睨他一眼:“我靠实力,不靠男人。”
小鹿男哈腰敷衍,“行行行,您最厉害。”
阎曦在房里闷了几天,也见不到别人,心里觉得无聊得很,便打算出去溜溜弯,没走多远突然想起酒吞的处境,她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便转身去了桓衣阁。
浓重的酒味弥漫了一整个院子,阎曦脚还没踏进前院就被狠狠呛得咳嗽了几声。
她伸出手在鼻子前挥挥,驱散了一部分味道后接着往里走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酒味的来源。
前院的石桌旁边散落着一地酒坛,或倒或立,每坛都是空的。
酒吞坐在石凳上,拎起酒坛就往嘴里灌。
他火红的头发好似失了朝气一般,狼狈的贴在鬓间,酒渍顺着他嘴角流到下巴,然后流进衣服里。
阎曦简直对他又气又恨。
她虽然和酒吞认识时间不长,但也曾和他与红叶在宣青山有过一段相处的时间。她知道这世间最难求的便是两情相悦和感情圆满,因此亲眼看到一对有情人分开她心中又痛又无奈。
“别喝了,你喝再多酒又有何用?”
酒吞眼眸含水,亮晶晶的闪着光:“我不知道,我只是心里难受,喝醉了,便可以好受一些。”
“你现在还不明白?逃避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总是这么后知后觉,真正的红叶死了,你用了三百年去寻她,如今的红叶被你伤透了心,你却又说你忘不掉她。酒吞,哪怕你是妖怪,灵力高强足以做到手眼通天,也要知道这世上多得是妖怪无法挽回的事情,你可知你的后知后觉害了多少人?”
“我也恨自己!这里,”酒吞猛地站起来,锤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每一日每一夜都痛得我不得安宁,只要我一闭眼红叶死在我面前的场景就会重现,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就算我知道她现在活下来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再去见她?”
“她所有的痛苦都源于我,所有的幸福都与我无关。”
“你说什么?”阎曦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信息,“红叶活过来了?”
“是,主上将他的魂魄从摄魂灯中引了出来,然后寄放在了精灵身上。”
御川救了红叶?
那他为何不向自己解释,还白白受了自己这么多日子的气。
阎曦心中顿时涌上了愧疚,现如今一想,她觉得当时自己脾气发的莫名其妙,分明只是因为红叶的事情伤心,却把火全都转移给了御川。
她讪讪摸了摸鼻子,好像确实是她做错了……
“酒吞,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她吗?”阎曦临走前,一脸正色的同他说道:“只要活着,只要相见,一切就还有转圜的可能。人类心思蜿蜒复杂,难懂却也好懂,只需要一颗真心便能解决所有隔阂。”
言罢,阎曦转身离开。
她言尽于此,剩下的就要看酒吞想不想的明白了。
毕竟眼下她也有一些事情要办,某只妖怪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她顺着小鬼们的指引,在濯尘殿外绕来绕去,竟然绕到了一座竹屋前。
阎曦在这里住了七八天,都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小庖厨。她推门而入,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御川在窗户处负手而立,他身前是案板和各种刀具,充满着烟火气的厨房和他一点也不搭。
阎曦悄咪咪凑上前去,笑脸盈盈的跟他搭话:“你在这里做什么?”
御川看她一眼,不答。
她还要再上前,却突然惊呼一声:“嘶,好痛。”原来是阎曦只顾着看他,手放在案几上移动时不小心被菜刀划了一下。
伤口在食指侧边,虽然不深,但是鲜血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御川赶紧把她带离刀具,见她葱白如玉的手指受了伤,心里也跟着瑟缩了一下。他心疼地亲吻了一下那道伤口,一寸一寸。
面前男子温热的口腔包裹着牙齿,舌尖温柔的掠过阎曦受伤的指尖,她小心翼翼问道:“还生我气呢?”
御川不是矫情的妖怪,喜欢就是喜欢,伤心就是伤心,没有什么可遮掩的……才怪。他语气淡淡的:“生气的是你,少倒打一耙。”
“你看你看,还说自己没生气。”阎曦伸出另外一只手,戳一戳他气鼓鼓的脸颊:“之前是我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别生我气了嘛。”
这软糯的声音听在御川耳中格外受用。
他放开阎曦,从身后冒着热气的蒸笼中突然变出一盘点心。晶莹剔透的花糕里含着紫色的花瓣,零零散散点缀在花糕四周。
秀色可餐。
阎曦瞪大双眼,又惊又喜:“这是你做给我的?”
御川哼唧一声,算是默认。
原来这家伙偷偷跑到这里,不是生气躲着自己,是来给自己做吃的了。阎曦想到这,心中就跟抹了蜜一样甜。
她伸手捏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下时花瓣的甜味顿时充满了她整个味蕾。而更惊奇的是,下一刻她面前突然有无数朵紫色的小花出现在空中,幽幽盛开后,花瓣又慢慢掉落。
数不清的花瓣洋洋洒洒飘在空中,是她此生都难得见到的美景。
御川用术法将棠棣花飘扬而下的花瓣停在空中,然后低头吻住已然惊呆的姑娘,细细密密的吻填满了她整个心脏。
带回过神来,阎曦就看到面前方才还气鼓鼓的男人,此刻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她顿时了悟:“这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不是?真是狡猾。”
御川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清越而温和的声音带着满满笑意:“多谢夫人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