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雪城很有名的一项娱乐便是推冰壶,为此城中?特地辟了一块场地作为冰场。
眷灵兴致冲冲地试了下，但兴许是修道炼体的缘故，做起来过?于简单了些,因而也失去?了乐趣。
只玩了小半个时辰，她?便没了新鲜感?,打?算继续去?吃些东西。
谁知才从冰场出来，迎面撞上一行人,说是碰巧,更像是特地在守株待兔。
寒嫣支开了那位侍女,她?向来这样?，越是不让她?做什么，她?越是来劲。
原来哥哥寒放总是惯着她?，有什么事总是帮她?兜底,兄妹二人感?情一直很好。
可?自从那事之后,她?哥就?像变了个人,闯了祸逼她?道歉,惹了事回回罚她?。
且什么事都?要给她?讲大道理,
寒嫣最烦说教，如今最亲近的哥哥也变成那般古板惹人厌的模样?,实在让人恼火。
她?指着夜栾,气势汹汹道：“把他给本小姐带回去?，我要他做我的男宠！”
眷灵睁大了眼，从未听?过?如此勇猛无?畏的话。
夜栾森森道：“男宠？”
寒嫣忽然打?了个冷颤，但想到这是拜雪城,又硬气起来：“对，就?是你。”
她?身边几个都?是元婴以上的修士，确实有张狂的资本,可?眼下面对的是魔君夜栾。
眷灵心里咯噔一下，果见大佬露出一个冷笑，手?中?冰莲已经结了出来。
寒嫣还浑然不觉危险将?近，惊讶道：“哦？你是冰系修士，岂不是正好适合留在……”
散开的冰莲花瓣悄无?声息划过?，几乎瞬间割开她?一边脸颊和手?臂。
而那些严阵以待的元婴修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小姐！”
寒嫣呆呆地捂住脸，火辣的疼痛逐渐蔓延开来，她?惊恐道：“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眷灵不忍看?，撇开了眼。想到这姑娘平日里应该没少仗势欺人，趁早吸取教训也好，心里的愧疚才消散一些。
一群修士手?忙脚乱，把灵丹妙药都?掏了出来，堪堪止住血。
“嫣儿！？这是怎么了？”
一道温柔女声由远及近，着急地小跑过?来。
眷灵企图拉着大佬离开，却被叫住：“二位留步。”
来人容貌清丽，身量纤细，眉眼间似凝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烟雾般多?愁善感?。
她?每说一句话，便要掩唇轻咳两?声，看?起来身体不怎么好，也没有灵力波动，只是个普通人。
元姝儿严肃道：“二位为何打?伤舍妹，难道不要给一个交代吗？”
寒嫣疼得直抽气，丝毫不领情：“你能不能别管我？关你什么事啊，病秧子。”
元姝儿习惯了她?的恶言恶语，并不生气，只是定定望着二人。
眷灵看?着大佬又要抬手?，她?一把牵住，挡在身后，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若是这位也不讲道理，那她?便真的放大佬了！
好在元姝儿听?完，脸红了一下，才知是自家?人理亏在先，低下头细声细语：“那……舍妹顽劣，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寒嫣冷冷推了她?一把，看?着她?柔若无?骨地倒进侍女怀里，嘲笑道：“装什么装，你凭什么替我道歉？”
元姝儿扶着侍女的手?站直了，咳得眼里泛红：“先送小姐回去?。”
那几个修士竟然还挺听?她?的话，过?去?把寒嫣架起来，悻悻道：“少夫人，那我们先走了。”
寒嫣挣扎无?果，瞪了她?一眼：“元姝儿，你真挺可?笑的。”
“自己青梅竹马的丈夫都?认不出来，你和这个妖怪同床共枕时，就?不会梦到我哥哥吗？”
元姝儿脸色隐隐发白，转过?身咳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才重新看?向眷灵二人：“管教无?方，抱歉。但嫣儿也被你们打?伤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否就?此两?清？”
眷灵看?出这确实是个讲理还不受待见的老好人，便下意识瞧了大佬一眼。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眷灵趁机摊开手?掌，展示出两?颗用红尾鱼骨粉末制成的药丸，热情推销：“少夫人，我见你身子骨不好，这味药丸强身健体、益气补血。”
“五十两?一颗，要不要来两?颗？”
元姝儿愣了一下，她?自小身体不好，各种能买到的丹药试了个遍，效果都?并不理想。
但她?偏头温柔地笑了笑，让侍女拿了钱：“多?谢姑娘。”
等二人走远了，侍女才扶着她?上车，嘟囔道：“少夫人，那人恐怕是看?您好说话，拿东西骗您呢。”
“这么小一颗药丸五十两?！”虽说寒家?元家?都?有钱，但总归不是这么个散财法。
元姝儿靠在车里，闭上眼休息。她?这个身体，多?走两?步路，多?说两?句话都?是难题。
“算了，嫣儿冒犯在先，结恩不结仇。”
侍女心疼地替她?捏腿，抱怨道：“嫣儿小姐真是能闯祸，拜雪城谁提起她?不说一声女霸王？”
“害的少夫人您跟在后面善后，她?不领情就?算了，还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挑拨您和少城主的关系……”
寒嫣的话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元姝儿轻轻睁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
酒楼里，饭菜香味扑鼻，眷灵订的是隔间，其实也就?是用三面细竹帘隔开大堂里的目光。
倒也不是订不到更好的雅间，只是介绍她?来这家?吃饭的本地人表示，饭菜可?以少吃，一楼大堂的说书不能不听?！
眷灵给大佬夹了颗狮子头：“别生气啦。”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堂木，她?不自觉侧耳，听?到说书先生开场了。
讲的是四百年前，拜雪城城主率全城子民，齐心协力抵抗妖兽进犯。
最后以身祭天、六月飞雪，以风为臂、以雪为刀，一举扭转局势定乾坤。
说书人声音语调极富感?染力，大堂内交谈声都?逐渐低下去?。
眷灵筷子上戳了颗狮子头，听?得入了迷，半晌没有动作。
夜栾望向窗外，刚好能看?见远处露出白色尖端的冰棘双峰。
双峰一左一右，遥相辉映，似是虎视眈眈地盯着身前盘踞不动的拜雪城。
他出声提醒：“菜要凉了。”
眷灵才回过?神，脑海里已经想象出了那位城主在兽潮之中?，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画面。
“大佬，你说这事是真的嘛？”
夜栾不作应答，只是手?伸到窗外，手?心向上一握——
天空忽然暗了下去?，紧接着便听?外头有人大喊大叫起来：“怎么回事！？？”
“这大夏天怎么下雪了？”
“哇，拜雪城夏天也会下雪吗？”
“不不不，本地人表示，以往根本没见过?！”
但那雪只是下了不到半刻钟，随着夜栾收手?，阳光便重新刺破云层，洒下温暖的金色光芒。
眷灵当然也看?到了，从窗口伸出头，还能看?到一点点雪花落在树端的痕迹：“哇！！真的有六月飞雪！”
虽说现在其实已经七月底了，但也正是热的时候啊。
“雪罢了，有那么开心吗？”夜栾淡淡问。
“不一样?。”她?趴在窗台上转头，眼底挂着小得意，煞有介事道，“这可?是魔君送我的雪！”
好家?伙，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夜栾失笑：“还吃不吃？”
眷灵赶紧坐回来，边道：“说起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拜雪城与妖兽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是死敌。”
“可?是昨天遇见的那位少城主，他身上妖气那么重，就?没人觉得奇怪吗？”
夜栾懒懒道：“不是有人怀疑了？”
她?想了想：“你说那个小姐啊？按她?所说，我们昨天遇见的，是假的少城主？”
“也不算假的。”他随口敷衍道，似乎对旁人的事都?漠不关心，不像眷灵，一边吃饭一边还有八卦的功夫。
付钱的时候，她?和掌柜寒暄了两?句，旁敲侧击：“我昨天看?见了少城主，可?真是玉树临风呀。”
掌柜顿时精神抖擞，点点头，骄傲道：“那是，少城主人中?龙凤，是我们拜雪城的骄傲！”
他看?见眷灵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一把推开算盘：“其实吧，以前少城主不是这样?的。”
“城主一双儿女，那可?是出了名的纨绔难缠，修炼学习不上心，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那时候我真觉得拜雪城迟早要完。”
“不过?三年前，一小波妖兽进犯，你瞅这巍峨高墙、这精锐甲兵，本来没啥可?怕的，结果少城主顽劣作死，把自己搭进去?了！”
“死了？”眷灵一惊。
掌柜瞪眼：“你昨天不是看?见了吗，怎么还说人家?死了！”
“少城主被那些妖修抓走，虽第二日就?被城主亲自率人救了回来，但却受尽折磨，遍体鳞伤，昏迷了半年！”
“谁知道啊，都?说绝处逢生。少城主醒来后，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洗心革面，再不做以前那些混蛋事儿，勤学苦练，发奋图强。”
“这不，才两?年多?，听?说城主已经逐步将?城内事务交给他打?理了。别说，还像模像样?的！”
掌柜乐呵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自家?孩子。
可?见这位少城主如今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和分量。
眷灵把听?来的八卦分享给夜栾，他却并未露出丝毫意外，甚至说：“寒放醒来后，所作所为比之前更像一个称职的少城主，子民自然拥护。”
她?纳闷了：“那这样?想，就?算他是妖修伪装，似乎也没干坏事？图什么呀？”
难不成是个一心向善、争做好事的妖怪？
夜栾不置可?否，扬了下眉。
一个妖修偷天换日、潜入人族聚集地，两?年来却只是兢兢业业地承担着应有的责任。
原先冰棘双峰一直被青石高墙拒之门外，难以攻破，如今，墙内却悄然出现一枚棋子。
有意思。
*
按原计划，眷灵只打?算在拜雪城呆三天，毕竟家?里还有需要投喂的几只。
听?了她?的担忧，大佬只是无?情道：“担心什么，饿不死。”
这话倒也没错，在她?进山外山之前，大白和小蛇都?不吃饭的。
小二敲响门，跑腿买来了早饭，还放下一封信，对眷灵道：“是给您的。”
小二的称呼忽然变得特别恭敬，眷灵狐疑地拿起信，只见封口处印着双峰印花，代表着拜雪城城主府。
粗略扫了眼，正文字迹清晰端正，像是代笔，唯有落款寒放两?个字显得有些拙稚。
如果他是妖，倒也说得通。
眷灵给夜栾看?了信：“那位少城主请我们去?城主府，说是上次我卖给少夫人的鱼骨丹很好，想再买一点。”
“不会是借口吧？”她?小声道。
“想去?可?以去?。”
眷灵倒确实挺好奇这位少城主的，且一想到有大佬在，便踏实下来。
城主府坐落城北，是拜雪城离冰棘双峰最近的地方。
一般一个城市的管理中?心会尽量设置在中?央，拜雪城这样?设置，估计也是为了让民众安心。
城主之位经历过?数次更替，近百年来才是寒姓一族，不出意外，寒放便是下一任城主。
府邸后方便是巍然耸立的青石高墙，站得越近，越生出一种压迫感?。
城主府就?建立在高墙之下，经受数百年风吹雨打?，世代修葺翻新，融合了几十代城主不统一的审美，像一只被岁月强行糅合成团的怪物。
下人引二人到前厅，元姝儿已经等在那里，瞧着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
见到眷灵，她?立即起身迎上来：“感?谢姑娘赠药。”
她?本来真的没报什么希望，问过?的医修都?说她?身子骨亏空严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太过?厉害的天品丹药不是没有，只是承受不住，次一些的又不起作用。
元姝儿一直抱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念头，以为自己生来便是默然等死的命，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转机。
她?几乎哭出来，抓着眷灵的衣袖，连连道谢。
眷灵扶着她?，才发觉这位少城主夫人比看?着还要消瘦虚弱，几乎是一把骨头在撑着。
眷灵赶紧让她?坐下，寒放处理完手?头事务，也匆匆赶来，见妻子双眼通红，先宽慰一番，才得空接待二人。
寒放直切正题：“实不相瞒，姝儿的身体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一直是我多?年来的心病。”
“姑娘手?里那种药丸，不知还有多?少？无?论出价多?少，只要我负担得起，全部都?要。”
他算是很有诚意，直接挑明，还给了眷灵坐地涨价的机会。
她?做完鱼丸，无?聊的时候将?剔下来的鱼骨磨成粉，混合其他药材制成了这味红尾鱼骨丸，一共也没多?少。
“都?在这里了。”眷灵倒出来数了数，还有十三颗，“五十两?一颗，算你六百两?吧。”
寒放愣了许久，似乎没想到她?会老老实实按原价算。
一早他便请了几位经验丰富的医修过?来研究这药丸，只分析出几种不算稀罕的药材，唯有最主要的那种没人认出是什么。
他神情柔和了几分，拱手?道：“多?谢，今日人情，寒放记下了。”
眷灵只是笑一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马上就?要离开拜雪城。
寒放小心地将?十三颗药丸装进一只玉质小瓶，交给元姝儿。
又对眷灵说：“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夫人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痊愈，不知姑娘落户何处，若不介意，城主府希望能聘请你作为府医，条件随你开。”
眷灵委婉道：“这个就?不太方便啦，我过?两?日就?要离开了。”
寒放面露失望之色，但也没有强求：“那日后若还有这种药丸，恳请姑娘务必留给我。”
“行。”她?爽快应下。
一直没说话的夜栾忽然开口：“你想救她?？”
眷灵说：“若是力所能及，我自然是想的。”
寒放早就?看?他气度不凡，又听?元姝儿说他越过?几个元婴修士直接打?伤了寒嫣，便知亦是深藏不露之人。
只是方才他一直不开口，他也不好强行搭话。
寒放忙道：“阁下有办法吗？”
“有。”夜栾道，“冰棘双峰生有一种罕见的红心雪莲，比起鱼骨丸，更适合你夫人的病情。”
“且只要寻得一株，便能彻底治愈。”
寒放还没说话，元姝儿缓过?神来坚决摇了摇头：“不行的，冰棘双峰里妖兽横行、危险重重，连身为炼虚镜的父亲都?不敢轻易踏入，何况去?漫山遍野寻找一株雪莲。”
她?越说越块，最后又咳嗽几声。
夜栾却弯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向寒放：“别人或许不行，你不一样?。”
寒放心里一震，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竟平白感?到几分慌乱。
元姝儿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道：“寒放，你不准去?。”
“好…我不去?，我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他看?着扑进怀里的妻子，垂下眼轻声安慰。
出府的路上，眷灵还在想，如果寒放真是妖怪，那进出冰棘双峰采红心雪莲，对他来说恐怕真不是什么难事。
可?若是真的采回来了，他又该怎么解释？毕竟他的修为，也不过?刚金丹七阶。
大佬可?真是会给人出难题啊。
她?瞧着寒放身份无?论真假，对少夫人的心还挺真诚的。
是为了心爱的妻子暴露身份？还是为了隐瞒身份眼睁睁看?着妻子生命消逝？
不过?有了那十三颗鱼骨丸，寒放倒是不需要那么快做出选择。
而这个难题的罪魁祸首，正停在摊贩前替她?买糖炒板栗。
眷灵捧着烫手?的板栗，先剥了两?颗给他，才自己吃起来。
一抬头，发现又突然到了城外，而且是在拜雪城城北。
众所周知，拜雪城只有三面城门，城北被高墙封死，隔开了危险的冰棘双峰。
望着不远处矗立的山峰，那是城中?居民再三强调不可?靠近的禁地，眷灵手?里的板栗仁吧嗒一声掉下来。
“大佬？”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山风，吹过?峰顶亘古不化的积雪，带来一陈刺骨寒意。
眷灵茫然四顾，忽然听?到一声激昂的狼嚎，她?吓得扔了手?里的糖炒栗子，拔腿就?跑。
一转身，却嘭地撞上一人。
大佬笑起来，胸膛随之微微震动：“这么怕？”
眷灵：！？？
她?瞥见地上撒了一地的糖炒板栗，抿了抿唇，生气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现在码字好慢啊，写了一晚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