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来势汹汹,朝着眷灵所在位置而去。
她眼下躲在夜栾怀中,便又有一道深紫色雷电劈在他身上。
雷云轰隆作响,其中蕴含一团缓缓流动的灼眼光芒,那团光越胀越大,呼之欲出。
眷灵悄悄抬眼,只见乌云中数道雷电齐发,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
“小心!”她慌张伸手,不经意蹭过夜栾泛凉的脸颊,被他捉住。
男人头顶骤然展开一道弧形屏障,雷电炸落,蔓延出细密纠缠的深紫色纹路。
又是十道天雷劈下,屏障应声而碎。
那双妖冶凤眼之中露出些许疯狂之色,夜栾向上举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引雷电汇聚于指尖,再顺着经脉流入身体。
宽大黑袖滑落,露出的大半条手臂之上血管凸起,呈现雷电一般的深紫色,触目惊心。
像是受到无名吸引,四方雷电都奔他而去,争先恐后地钻入夜栾体内。
指尖之上,黑袍之下,通天接地,唯一人而已。
眷灵看呆了,雷劫让多少修士闻风丧胆,却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主动引雷入体。
他松开眷灵,两手之间生出一团雷电缠绕的紫黑色光团,噼里啪啦作响。
“去。”他冷道。
光团转了个向,飞向高处的雷云,正面迎上最后十几道天雷。
双方一触,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继而猛地爆开,天地间光芒万丈,刺眼得胜过白昼。
眷灵闭上眼,一瞬间五感全失,四周好似陷入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试探着睁开眼,四周已经恢复寂静。
雷云散去,月亮重新跃出云层,繁星闪烁,耳边偶有风吹草动、鸟鸣兽吼,山外山显得如此宁静安详。
不远处,夜栾静静地看着她。
眷灵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头发也乱了,柔顺丝滑的发尾还烧焦了一点,实在让人肉疼。
寝衣单薄,这会儿还破了几块,露出烧伤的左手臂和洁白匀称的大腿。
她松了口气,一屁股在屋顶上坐下来,感激道:“多谢魔君大人救命之恩!”
她本来做的准备还挺充分的,只是没想到会足足有四十九道天雷!
这合理吗!
夜栾幽幽道:“本座再来晚一步,恐怕你就要将这里拆了。”
眷灵干笑两声:“怎么会呢……哈哈哈。”
她揉了揉丹田处,先前吸收的青珠灵力随着境界的提升慢慢释放出来。
夜栾走到她边上,黑色裙摆上金色花纹被月光照得发光。
他停下来:“怎么又不怕雷劫了?”
她小声道:“怕的啊。”
“怕还找死。”
眷灵手搁在膝盖上,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像被夫子问话的好学生。
她仰起头,繁星倒映进眸中,带着点小得意:“但是我现在可以活八百年了啊。”
夜栾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怔愣,因为他上次的话?
但他心底嗤笑一声,很快否定。
世人皆视山外山为龙潭虎穴,视他为魔头邪神,恐怕一有机会,她巴不得连夜出逃。
夜栾凤眸轻敛,掩住眼底冷戾之色。
他扔下一瓶灵丹:“元婴三阶了?”
眷灵点点头,倒了几颗药在手心,凑近闻了闻,味道很是清新。
夜栾以为她怀疑有问题,眼神更沉。
眷灵却只是心中感叹,一整瓶天品灵药啊,说给就给,大佬真的好富有!!
她服下丹药,盘腿闭眼,体内灵力从丹田逐渐向外散开,修复着被雷电损伤的经脉。
虽说四十九道天雷被挡了大半,前九道却是扎扎实实劈在她身上,内外伤不容小觑。
半晌,眷灵吐出一口浊气,鼓起脸颊吹了吹手臂上的伤口,小脸皱巴成一团。
夜栾在一旁看着,微微眯起眼。
等她再抬头,大佬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撑着有些脱力的身子回去洗了个澡,还要小心翼翼不碰到伤口,然后简单涂了些药,精疲力尽地倒头就睡。
夜风拂动浅色柔软的床帐,少女面色苍白,梦中双眉轻蹙,显然并不安宁。
半梦半醒间,似有人扯开她的衣服,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臂伤处,被雷电灼烧的痛苦逐渐褪去…
黑色大殿之中,光线昏暗,夜栾拖着宽大的黑袍后摆走进来,手垂在身侧,被广袖遮挡住大半,鲜红的血顺着苍白指尖滴了一路。
小白蛇从角落里钻出来,围着他的脚兴奋地游来游去。
它闻到血味儿,还以为主人给它带吃的来了。
“蠢货。”夜栾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他扯开系带,黑袍散开,露出精瘦的上身,苍白皮肤之上,横亘数十道交错不一的陈年伤疤。
尤其在腰上,有一圈暗红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勒过。
乌发披散,顺着锁骨一直垂到腰线,后背赫然有两处掺杂暗红和焦黑的烧伤,点点鲜血流出,隐约还能看见细小的紫黑色雷电闪过。
小白蛇翻了个身起来,不知死活地嘶嘶吐着信子。
夜栾在石座坐下,手懒懒支着额头,看了眼掌心被划开的坏死焦肉,温热的鲜血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小白蛇被血浇了一身,偏它那阴晴不定的主人看了,还笑起来。
夜栾捏着它的尾巴尖把蛇拎起来,玩味儿道:“喂胖了,再胖下去,本座考虑炖了你。”
小白蛇吓得僵直,因为它觉得主人说的可能不是玩笑。
夜栾神色忽然转淡,往门外扫了一眼,把它丢回血泊中:“去哪了?”
白雀以人形走进来,浅色衣袍不染纤尘,看起来与这幽暗宫殿格格不入。
“去了趟青门。”
夜栾捻着指尖的血,似笑非笑:“你对那人族倒挺好。”
白雀看见地上的血,只是反问:“前辈帮她挡雷劫了?”
夜栾披上黑袍,懒懒道:“如何。”
白雀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不曾见过前辈这样。”
夜栾看着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的伤口,漫不经心道:“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白雀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没有冒昧问。
他跟在夜栾身边也有三百年了,却仍旧摸不清这位的性子。
做起事来似乎格外随心所欲、没有规矩,亦或是说,他自己便是自己的规矩。
如今眷灵的处境,也不知是好是坏。
小白蛇埋头舔血,喝得不亦乐乎。
它倒也不是什么都喝的,口味被夜栾的血养刁了,也就眷灵的血能让它念念不忘。
白雀想了想:“我的伤已经痊愈,不需要青血了。”
那人族因他卷入山外山,如今确实可以放还。
夜栾手搭在石座扶手上,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点着。
他微微勾起唇,嘴角噙着一点毫无温度的笑意:“她让你来试探?”
“不是,只是此事因我而起…...”
“那便让她自己来找我。”
白雀便知道他还没有要放眷灵出山的意思,识趣地闭上嘴离开。
*
眷灵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才悠悠醒转。
她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晋级元婴之后,世界似乎都变得更清晰起来。
闭眼凝神,便能听见外面风吹动双瑞树树叶的声响,白虎在树下,咔嚓咔嚓地嚼着糖。
一颗八百年的丹珠,让她的修为连升五阶,甚至越过了一个境界。
眷灵左右扭了扭,才发现天雷留下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
若非还剩下一点浅浅的疤痕,她都要怀疑受伤只是做梦罢了。
她上下看了看,寝衣的左右襟也穿反了,衣带松垮垮的,还打了个别扭的死结。
眷灵犹豫了一下,想来是自己昨天太累了。
她休息了三天,抽空去了趟莲湖,在树林里寻了处不大的空地,为碧儿立了一块木牌。
眷灵往地上摆了鱼汤和酱鸭,喃喃自语:“你原先想侵占我的身体,我拿走你的丹珠,我们也算扯平了。”
“你好像很想离开山外山,那就愿你下辈子活得自由自在吧。”
她想起什么,拿出那枚戒指,实在没看出什么玄机,只好又收起来。
“谁?”眷灵听见不远处草叶摩擦布料的声音。
嬴女身形一顿,在她看过来时,鬼鬼祟祟的姿势倏地站直了,半晌,才悄悄睨一眼。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她瞪着眼,底气不足。
眷灵奇怪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你是妖怪?”
嬴女脸颊上还有点肉,眼睛大大的,黑白分明。个头比眷灵还矮一截,偏腰背挺得笔直,看着气势很足。
她跺了下脚,露出凶狠的表情:“我可不是妖怪。”
眷灵了然,点点头:“好的。”
嬴女这才哼了一声,跑过去一看,认出那是块简易墓碑,上面还刻着碧儿的名字。
她一愣,嘟囔道:“你们人族真的很多事。”
死了就死了,还要立块碑,每年祭奠,不嫌麻烦吗?
嬴女想起此行目的,大声问:“碧儿的戒指是不是在你那里?”
“什么戒指?”眷灵眨了眨眼,有了碧儿的前车之鉴,并不想随便招惹山里的妖怪。
“你别想骗我,我都看见了!”
眷灵摘下养着红尾鱼的纳戒:“这个?”
“不是,上面有藤蔓,碧儿的命戒。”嬴女说。
“那我不知道。”
“真的?”
“嗯嗯嗯。”
嬴女想了想,放弃了:“好叭。”她瞥了眼墓碑前的酱鸭,“这个是不是能吃啊?”
眷灵想,如果碧儿不介意的话,倒是没关系。
“算了,你们人族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嬴女不屑,看了看天色,蹦蹦跳跳地往山林深处跑。
只是没过一会儿,又偷偷摸摸溜了回来,看见四周没人了,才抱起装着酱鸭的碗就跑。
眷灵站在暗处,流露出慈爱的目光,山外山竟然有这么单纯的小妖怪。
山林中妖修聚集、鬼魅横行,也不知道她这么只小妖是怎么努力活下来的。
下次给她带一只酱鸭好了,看给孩子馋的。
眷灵认真地想着。
山外山最深处,嬴女刚拿起一只酱鸭腿,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狐疑地盯着下方兢兢业业扫地的狼妖王:“小嗷,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狼妖王修行千年,人形是一位瘦高男人,那双碧色丹凤眼瞪大了一圈:“我哪敢啊,大人。”
嬴女这才哼了一声,连肉带骨一口吞下整只鸭腿,又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
嗯?怎么尝不出来味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