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古代朝堂11

第十一章

听见说书人的问话,那人又是一笑,明晃晃的讥笑。“你们几人看过其楚的奏折,又有几人知道他的计划?分明是自己的脑袋拎不清,还要怪别人太聪明。”他站起身来,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准备离去。

“各人自有各人的见解。”说书人脸色一变,和和气气地和稀泥。看这架势,就知道是个不好相与的。在这茶肆里呆了这么久,说书人岂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只希望这尊大神早早离开得好。

那人嗤笑一声,更是不屑。扔了几个铜板在桌上,抬腿就走。

铜板落桌,一些人眼神立即有了变化。之前瞧这人气势,还有些拿不准身份。皇城脚下的子民,还是多了一份谨慎。可现在瞧瞧这人这番做派,是个没钱的。

说书人的愿望不可能实现了,因为这厢乔木缓缓地把视线转移到这人身上,他冷着脸道:“你又是何许人也?你又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循着声音转向乔木所在位置。脸上嘲讽的笑容还稳稳的挂着:“我是何人不重要,但我的确知道其楚是什么人——天机谷传人、继往开来之人。”

“哈哈。”乔木移开眼神,也笑了起来,“我看啊,你才是那拎不清的。”

“修整长城,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乔木是笑着的,这人也是笑着的。一个讥笑,一个冷笑。茶肆里安静极了,原本的观众也不听书了,极为自觉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

“呵。合着那失去丈夫,丢了儿子,没了父亲的人不是你?他们就活该?”乔木仍是笑着的。他那弯弯的桃花眼里没有十里桃花,只有千里寒霜。

“那住在边塞附近的就该死?那戍边的将士只能亡?”那人以看智障一般的眼神看着乔木,“总有人要死的。其楚只是奋力把死亡人数降到最低。”

“什么睿智?分明是铁石心肠,虚伪至极。”乔木的声音淡淡的,平淡得令人惊奇,“为了这个目的,就可以不择手段,把无辜之辈、良善之人牵扯进来?真真是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为了目的,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原本简单的轨迹,都被弄得一塌糊涂。可是这些,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数字?他已经不是人了。”

那人沉默了几息,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智障。”

大概是觉得和智障说话毫无意义,乔木继续吃他的牛肉,那人也转身离去。只是片刻之间,茶肆里又热热闹闹起来。说书的说书,吃茶的吃茶。

只是永思,他担忧地戳了戳乔木:“木木,你别不开心了。”

刚才几句话的功夫,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出现在了脑海里。面对永思,他不能够表露出来。乔木暂时压制住情绪,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好的,现在木木没有不开心。”

得到肯定的答复,永思也就安心地继续听说书人讲故事了。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

在街上逛了一天,吃了饭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吃完饭饭睡觉觉。”永思窝在被窝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乔木。

“好好好。睡觉觉。”乔木宠溺地刮了一下永思的鼻子,这个小坏蛋,“永思等一等,木木马上讲故事。”

永思的睡眠状况很不好,每次都要乔木讲睡前故事才能够睡得安稳。所以每次乔木都尽量不在外面过夜,都急忙地赶回永思身边。

“今天木木要讲的故事是关于猴子的。”乔木放柔了声音,为永思把被子角掩平。“有一只猴子,他特别特别喜欢吃桃子。山上每一棵桃树结的桃子他都吃过了……”

“永思也想吃桃子。”永思小声地表达诉求。

这个时节,是没有桃子的。“小馋猫,木木明天给永思买桃子。”乔木心里立即盘算从南方运来桃子要多久,“桃树虽然不同,但都在同一座山上。这山上的桃子的味道也都差不多。然而有一天,从山外面来了一个商人……”

乔木讲的故事是最无聊的,也是最催眠的。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到猴子出山找桃子,永思就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他想,果真不擅长讲故事。有生以来,有一个他见过的最会讲故事的人。那个人不是宋岩茶肆的说书人,而是清明。清明不仅讲故事绘声绘色,他演故事更加惟妙惟肖。

永思睡着了。

乔木坐在床边,就着烛光再一次用眼神描摹永思的眉眼。

他第一次见到永思的时候,永思跟一条流浪的小狗似的。本应柔顺浓密的头发乱成了鸟窝,上面结了很多扎,泥浆也粘附在上面。那时候永思很瘦,瘦得肋骨十分清晰。身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看不出来本来的面貌。唯有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一下子就看到了心里。于是,他把永思接了回来。

永思有着最敏锐地直觉,能够轻而易举地分清楚好意恶意。他的反应也很简单,谁对他好,他就听谁的。作为把他捡回去的人,乔木无疑是永思最信任的那一个。信任到什么程度?如果乔木让他自尽,永思可以连痛都不怕。永思啊永思。

乔木轻轻地离开床榻,走到窗边。

“还有多久?”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疲惫。

“……我知道。”

乔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外面起风了。默默关上窗,乔木离开了房间。等到乔木离开房间后,原本应该睡着的永思缓缓地睁开眼,眼里一片漆黑,犹如深潭。

第二日

难得的坏天气,从半夜就一直开始下雨,下到现在都还没有停的迹象。不过好在今天是休沐日,不用上朝。窝在丞相府里喝喝茶,吃吃点心,这般来赏赏雨倒也是不错的。

即便是下着雨,那也阻挡不了铁了心要来的客人。

“真是惭愧,今日才来看望丞相大人。”这人笑着,把带来的礼物交给侍从后,无需招呼,极其自在地坐了下来。“这是我偶得的祛疤良药。丞相大人倾国倾城之容,可不能留疤啊。”

“……多谢使者。”永思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这人正是梁国使者。他的身份,不仅清明知道,乔木也知道。谁又能想到,这个能言善辩,武功高强,长相俊美的梁国使者,正是传言中先天痴傻,身娇体弱的梁国四皇子?而现在,这梁国四皇子,也隐隐有成为梁国皇帝的趋势。

“要说多谢,那也应该是在下多谢丞相大人呐。”梁国使者挑眉。他剑眉星目,一挑眉尽是说不清的韵味。带有异域风味的口音,也是别有味道。“这算起来,可是救命之恩呢。我听贵国有一句话,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不知丞相大人怎么看?

四皇子说的多谢,是朝堂上的那一番辩论。至于他这般言语暧.昧的原因,就值得玩味了。或许是天性风.流使然,非要营造那么一点半点的氛围。又或许是他另有图谋,故布疑阵。

“使者说笑了……比起以身相许,鄙人更喜欢‘肝脑涂地’。”永思端起茶,用盖子拂去茶沫。

四皇子哑然失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只有来生再还了。”

“使者随意就好。”永思莞尔而笑。

“丞相大人,在下一直有一事不明。今日还想请丞相大人为在下解惑一二。”

“使者但说无妨。”

“我大梁是马背上的国度,好马难求,一马千金。我有一友,爱马成痴。遍寻好马而不得,最后他选择亲自育马。育马十载,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他终于得到一匹举世好马。然而在发现这是一匹好马之前,这匹马一直和普通的马同居同食。或许是马也似人吧。在我友人未曾发现那匹好马之前,普通马对于这匹好马不甚亲近,隐隐排挤。本能地排斥优秀的同类。然而这匹好马却不以为意,一直想融入马群。”四皇子道,“丞相大人如何看?”

这个故事隐喻的是什么,十分明朗清晰。四皇子意欲何为,也不难看出。四皇子认为其楚是不世之材,可是被一干庸人排挤嫉妒。没有伯乐,可是其楚还是继续费心费力地为他们鞠躬尽瘁。

这个隐喻不重要,关键在于回答的答案是什么。在旁边偷听的乔木也很好奇答案。这个问题是四皇子问其楚的,可是其楚已经死了。其楚的答案也就永远地掩埋在了泥土里。那么,永思会怎么回答呢?乔木隐隐有些期待。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永思不接招,他只是笑道:“使者的这个故事颇假,鄙人回答本身就不存在的问题。所以鄙人不知那故事中的好马如何想法。”

四皇子错愕,他没有料到是这个回答。当然,这个关于马的故事是假的。“丞相大人,总有真实的故事存在。”意有所指,这什么是真实,也就心照不宣。

“方才鄙人判断出了故事的真假,那么使者又如何知晓你所谓的真实故事,确确实实是真的?”茶香袅袅,雾气朦胧散开,隔绝了永思的眼和外面的窥测,也就隔绝了永思的真实情绪。

乔木听得一愣,他觉得此中有深意。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仔细想想,又觉得是永思为了糊弄随便说的。

四皇子觉得再多问无意义,左右不过是推过来推过去。他认为其楚是铁了心不愿回答。不愿就不愿,他不强求。

笑容里渐渐多了几分无奈,几分真挚。“丞相大人真有意思。在下是真心喜欢丞相大人。中秋佳宴上的《凤求凰》也不是玩笑。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说着说着,四皇子这次背起来了这首诗。抑扬顿挫,抛却口音不谈,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味道。“丞相大人霞姿月韵,经天纬地。实在令在下仰慕不已。哎,只是可惜,我们生而不同国。若有来生,只愿和丞相大人毗邻而居。那时在下必定紧随丞相左右。”

永思:“……”

乔木:……

“虽是痴人妄想,但在下还是想再问一句:在下有草原一片,骏马万匹,高山无数,溪流成海。在下可任你纵横捭阖,大展宏图,愿做你坚实后盾——你可愿随在下一同归去?”四皇子眉梢眼角里尽是真情实意。他知道丞相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份,只是明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现在他撕掉那一层朦胧,只为一个答案。如果不问,终究是一个遗憾。

“丞相大人……可否允许在下唤你一声阿楚?”

永思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茶杯,“假作真时真亦假。鄙人只知今生,不知来世。既然今生你我各为其主,那还是干净利落些好。”

十分明确地拒绝,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然而虽然已经十分明确地拒绝,四皇子还是叫了声“阿楚”。这声‘阿楚’情深义重,似乎夹杂着无数未尽之语。然而一旦说出来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忽的,四皇子大笑道:“不愧是丞相大人,在下告辞。”

四皇子一走,永思就立即粘着乔木,“木木,刚才那个人是昨天我们见着的那个人。”

容貌虽然发生了变化,可永思敏锐地直觉还是判断出了。

乔木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方才还不知深浅,现在看来,刚才的那番话,恐怕是真的了。其楚啊其楚,还真是祸水,还好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