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责完自己的学生,庄秦又看向尽弭。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尽弭戴着手套,脸色好了不少,说:“你是小城带的学生?”
“是的,庄老师好。”尽弭端正了姿态,有些拘谨。之前的传闻还是影响到他了,总感觉下一秒庄秦就会骂他哪里做得不好一样。
“放松点。你是要去换药对吧?”庄秦似乎没有想等尽弭回答的意思,说完就转头对他的两个学生说,“都跟上,看看Ax学院的和你们有什么区别!这么多天了,别说取药,连基操都记不住!”
于是尽弭第一次的实习操作就变成了一种演示。
他确实做得很好,不管是操作上,还是对小患者的心理照顾,全都滴水不漏。
城久渠站在后方和庄秦一起,“这孩子不错吧,如果以后能留在我们儿科就好了。”
“哼。”庄秦没有夸尽弭,也没有说他不好。
出了病房,庄秦又开始训他的两个学生,“看到没?都是实习,怎么你们两个跟没学过医似的?最好以后别让我在儿科看到你们。”
两个人被骂得头都不敢抬。
尽弭见状,隐隐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心虚地想要前往下一个病房。
好在,接下去的巡房换药里,庄秦没再带着他的两个学生一起。尽弭送了口气,对待小患者的笑容也愈发轻松起来。
**
但在大屏幕前的5位刑警此刻却都面色凝重。
“这些孩子怎么有4个在这家医院?”何时岁咬着嘴唇,唇上的口红被蹭掉了一角,“他们生前住过院的只有那两个骨折过的孩子,而且不是在同一家医院。”
“看来这次的凶手不是很有防备心啊,把受害者都聚集到一起……小李你去查查这家医院。”赵等对着实习的小警察说。
实习小李很快就回来了,他眉头紧锁,“现实中没有这家医院。”
赵等却是早有预料的样子,“也对,这些孩子本来就没有交集,哪怕聚集到一起也是凶手心理作祟,那凭空造出一家医院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何时岁点点头,“但凶手大概率是医生,又或者是有‘医生症结’的人,他把受害者当成了他的‘患者’,以此来圆自己杀人的逻辑。”
“那我去查查哪家医院有两位符合这性格的医生!”实习小李自告奋勇道。
赵等却否定了他,从系统设施如此齐备的医院不存在的时候,他就清楚这案子没那么简单。也难怪尽弭进去前会说这次的罪犯有某种偏执不好对付。
他说:“先不说你能不能从A市这么多家医院找到符合这两个医生的医院,就算找到了也没有证据可以抓捕。”
“怎么会这样……【罪】不是能生成证据吗,我们看到的这些不算吗。”实习小李垂头丧气起来。
“不算。只有机器【罪】能生成现实的犯罪证据,我们看到的很可能全是假象。虽然以这个世界的医学细节来看,凶手不像门外汉,不单纯是有‘医生症结’的人。”赵等说,“但现实办案讲求联系,而受害者中骨折的两个孩子都是在普通外科做的手术,没看过专门的儿科医生。你找到了儿科医生也不能指认。”
实习小李深感无力,小声地自言自语:“要是受害者都在这家医院的消息可以告诉偶像就好了……”
**
“你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吧,这次放假就不要留在宿舍了,回去看看吧。”城久渠带尽弭的时间里,两人休假期是一致的。但每次休假,尽弭都住在了医院宿舍,所以他劝道,“以后成为医生还会比现在更忙,到时候你不想住宿都没办法。”
尽弭没有思考很久,很快就答应了,“我知道了,老师。”
尽弭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公车上的人不多,除了司机还有零散三五个人。
一个男人穿着仿名牌的运动鞋,身上的外套虽然是正品,但看得出穿了有些年头,款式也已经很久了。
另外的人普遍也穿着普通,看得出经济都不是很宽裕的人。
尽弭这时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很经济。
已经消失很久的违和感又短暂的出现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尽弭觉得自己平常穿的应该不是这样的衣服。可要去想,回忆里确实存在这套衣服,并且其他的也是类似价位的衣服——身上一整套都加起来也不过百。
随着公车前进,陆陆续续又上来不少人,也都穿着平价的衣服。尽弭逐渐接受了这一现状,刚才的违和感消失无踪。
到目的地时,夜色浓重得像墨一样,公车上也从最开始市中心的零散几人到挤得满满当当。
而尽弭早在前几站就把座位让给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女人坐下,孩子坐在她的腿上,她们同时朝尽弭笑了笑。
下车时,尽弭是第一个下的。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址,弯弯绕绕地走了将近半小时,才看到家的影子。
准确地说,他的家隐匿在脏乱不堪的旧居民区中。
这一旧居民区,因为常年被附近高楼挡住的阳光照射不进来,墙壁上爬满了青苔一类的植物。
房屋最高不超过三层,多残破简陋,好像随便来一阵台风就能把屋子拆了一样。它们错综复杂的排列着,狭窄的街道因为被占用,愈发狭窄,甚至让人怀疑人能否通行。
灰暗里,占地庞大的旧居民区似乎在不断滋生出罪恶。
不知道是哪座房里传出争吵的声音,争吵的声音从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逐渐演变成摔东西的破裂声,随后孩子的哭喊声响彻了街道。
“造孽了。”
“再怎么难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那孩子那么小,这父母怎么下得了手啊?”
“听说是上班受了气,赌钱又赌输了。”
“赌博可不能碰啊。”
“碰了这辈子就毁了,而且按我说,不想拼的话来什么大城市?老家的房子好歹还能照到阳光呢。”
……
孩子的哭喊声渐熄,街道内又重归安静。不久,炒菜的锅勺碰撞声从各家各户传出,没人再去讨论刚才发生的事。
在烟火气中,一扇残破的铁门被打开,门只开了一道缝,然后就保持不动了。
大约过了两分钟,门缝又开大了一些。
随后,一个幼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她灵活地穿过狭窄的街道,很快隐匿在夜色中。
小女孩等过完年就11岁了。
可现在的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头发又脏又黄,身上的棉服破了几个洞,袖口还有勾线,露出了瘦小手腕上的青紫痕迹。
不难想象衣服下又会是什么样子。
小女孩没有跑很远,事实上她的目的地就是隔壁的街道。
两条街道没有什么不同,但在那里有一间门前摆成一棵月季花的房屋,里面有一个很温柔的医生哥哥。
尽弭走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蜷缩在他门前阴影里的小小一团。
像藏在砖墙缝里的小蜗牛,哪怕外壳保护不了自己,也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他连忙走过去,扶起小女孩,粗略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伤口比起他去实习前又多了十几处。
尽弭很是自责,他怎么会把陈璇璇给忘了?陈璇璇的家长佷粗暴,经常打她,有时候小女孩被打得受不了就会跑到他这里来。
他没回家的这段时间里,陈璇璇就是这么蹲在他家门口的吗?
“对不起,璇璇。”尽弭把小女孩一把抱起来,用另一只手拿钥匙开门。
尽弭没找到钥匙,正欲把陈璇璇放下仔细找一找时,陈璇璇说:“哥哥,你的门没有锁的呀。”
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尽弭又恍然,“毕竟哥哥、这里的大家都很穷,家里没什么需要锁的东西。”
推开门进去后,尽弭打开电灯开关,“既然没锁,以后你可以直接躲进来。”
“真的可以吗?”小女孩仿佛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乌黑的眼睛一下闪起了光。
尽弭这才想起自己对陈璇璇说过“不可以随便进我的家”。
他怎么会这么说呢?
他还强调了“只有我在家,并且给你开门才可以进来。这是礼仪。”。
尽弭想不起自己这么说的原因,于是他说:“没事,以后可以随便进来。不要让别人发现就好。”
“谢谢哥哥!”陈璇璇甜甜地笑了。
尽弭翻了翻柜子,从里面翻出来几颗糖,看了一下生产日期确定没过期后,把它们给了陈璇璇。
然后又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医药箱,蹲在陈璇璇背后,“把衣服撩起来我看看。”
陈璇璇把糖塞进嘴里,然后撩起了衣服。
鞭痕,烟疤,淤青。
新旧痕迹。
全都交织在一起。
小小的背部没有一处好的。
并且,陈璇璇并没有穿这个年纪该穿的小衣服。
“你妈妈……”尽弭一边上药,一边斟酌着用语。
陈璇璇像是知道尽弭想说什么一样,她说:“妈妈说反正我现在也看不出来,不用浪费那个钱。”
尽弭说不出话来。
陈璇璇营养不良,11岁的年纪看着只有7岁的个人,身体自然是干瘪得看不出性别。
可这不该是“不浪费钱”的理由。
处理完伤口,尽弭数了数钱包里几百块的实习工资,决定带陈璇璇去买衣服。
刚出门,就撞到了房东阿姨。
房东阿姨看见尽弭抱着陈璇璇,阴阳怪气道:“哟,抱着童养媳要去干嘛呢?可别把这月房租给花了。”
“别乱说话。”尽弭耐着性子把房租交了。
拿到房租的房东阿姨这才露出一个稍微真诚点的笑容,只是话语仍然不太好听,“你说你自己都穷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呢?要真是童养媳也就算了,我看你啊,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那您又管我干什么呢?”尽弭笑着问。
“啧。”房东阿姨被堵了一下很不高兴,临走之前愤愤道:“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