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只是觉得女性解放是有必要的,至少让我这样空度一生我说不愿的,我所接受教育不容许我屈服。

不自由,毋宁死!”

徐瑶眼神顿时由戏谑变得坚定,或许在这一刻她的心境就不复当初,或许她想要的一世安稳,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死?”

这份决心令人心惊,不是为了节义,而是为了自由?这不符合她们自幼所接受的教育,可吸引着她们去探寻。

此刻的徐瑶尚未真正理解死亡的含义,一个被保护很好的人,死只是个绚丽的词,而这背后所含的悲伤与决绝非她所知的。

如果是女子师范最调皮的学生是谁,那么绝对是徐瑶莫属,逃课,和老师抬杠,她做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裁缝这件事至少在徐瑶眼中是不值得专门开一门课的,徐瑶这种从小就没接触过的,学过两三次后也基本能上手了。

家务更是如此,徐瑶非常不明白这种课程的意义在哪里,做家务?这不是一件有手就能做的事吗?

徐瑶基本上在一系列培养贤妻良母的针对女性的课程中都是混过去的,摸鱼,果然是人的天性。

“你们要知道作为贤妻良母,家务是最能体现妻的水平的,不要你……”

徐瑶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欠了,她昨晚看书看的有些晚,今早本来打算逃课的,可想到是家务课,上课睡也是一样的。

“徐瑶!你来说说贤妻良母的标准是什么?”

女校看不惯徐瑶的人不在少数,可徐瑶在大部分课上的表现都还不错,特别是文化课,哪怕是姚常的课,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有着不错的功底的。

别看徐瑶平日顶撞姚常顶撞的厉害,可哪次姚常布置的课业徐瑶没有完成,徐瑶就属于那种,就算瞎编乱造她都能给做完的。

“标准就是没有标准。”

“胡闹!”

“学生怎么胡闹了?贤妻良母的评价标准要看是谁评价的,如果是女性自己,每个人都自我要求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但就为个人来说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成为贤的妻良的母。”

“?!”

徐瑶真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她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个自以为自己很正确的女性正在用着百年后的思想去与旧的根深蒂固的思想做着碰撞。

“徐瑶!”

“嗯?老师,没事,这只是学生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对,老师不必挂在心上,我是个最愚笨不过的。”

明明说自己愚笨,可徐瑶眼中分明是在讥讽。

这次徐瑶是真的惹祸了,徐瑶被叫到了校长室,这次连带着柳素颉都出现在了校长室。

“先生。”

见到叔均先生的那一刻,徐瑶的心中便“咯噔”的一声,在这世上,她最不愿连累的就是叔均先生。

无论她在学校遇到了再多匪夷所思的事,她始终告诉自己需要忍耐,所以她觉得自己一直是有分寸的,可她的分寸,不过是那些老师不愿和她一个孩子多计较罢了。

“嗯。”

叔均端坐着,面无表情,见徐瑶也不过是点点头,徐瑶心中越发有些后悔了。

“徐瑶同学,可以将你上课所说的再说一遍吗?”

徐瑶看向了叔均,叔均抿着嘴唇,看不出情绪,或者说此刻的叔均本来就什么都没想。

徐瑶至此都不认为自己错了,她所恐惧的不过是连累的先生,她所担心的也不过是先生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生气,可在先生面前,她撒不了谎。

“学生说学生大概是做不了贤妻良母的。”

“叔均先生,您是知道我们女校办学方针的,而且教育部去年也刚刚颁布了对于女校的规范,您看您这学生?”

“杨校长,我想您知道最近闹得比较火的《新青年》吧?”

“嗯,略微知道一些。”

“这燕大变了天,女子师范也该适时变一变了。”

“叔均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素颉觉得话已说到这里再往下说就没什么意思了,杨校长皱了皱眉,他自然是明白柳素颉意思的,可他想不明白柳素颉一个复古派怎么会去支持白话文。

“徐瑶,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觉得你做不了贤妻良母吗?”

徐瑶听着叔均先生的话,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一股被呵护的,被保护的感觉,他的先生是在保护她!

面对这样的先生,徐瑶似乎不再有惧怕,她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学生不知道贤妻良母相对应的是什么?自古以来强调的都是女性在家庭中的作用,可对于男子从未有丝毫提及。

学生做不了贤妻是指学生无法做到所谓的三从四德,学生是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庸,更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学生做不了良母,是因为学生不强调无原则的付出。

学生或许做不到,但不代表学生不敬佩,所谓的贤妻的标准是什么?是三从四德吗?孰学生无法认同。”

这是徐瑶的最低的原则,她或许无力改变过去,改变现状,但她无法说服自己去认同一个对自己不利的价值观。

叔均其实早就知道了徐瑶的思想,和自己的妻一样的想法,一样的属于女性思想解放,所以他没有用着传统的封建思想去束缚着她,可他不得不承认,怀着这种想法的徐瑶必然前路艰难。

女性思想解放,甚至说整个社会女性的解放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在他早年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所以他欣赏十年后依然敢于碰撞腐朽思想的年轻人。

“你不认同三从四德,那你认同什么?女性就该以家庭为重,千百年来都是这样。”

“可一直以来就是对的吗?我不知道校长有没有看过达尔文的《进化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整个社会若真的一成不变就是好的,怎么会有今日国家的衰落?”

徐瑶据理力争,有着先生在侧,她可以毫无保留的表达自己的观点。

这是一次新旧思想的交锋,对着家国沦丧的思考,若说之前只是书上的只言片语,那么如今则更多的则是身处其间的感同身受。

她不曾亲眼见过家国沦落,可她知道史书上那一行行带着血泪的文字,身处其中,她眼见着多少人衣不蔽体,多少人食不果腹。

这不是影视剧,更不是小说,是真真切切展现在面前的社会图景,她生于太平,长于盛世,更有幸在乱世中预见了先生。

她终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感,她是个普通人,她清楚的知道纵使终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想要做成一件事太难了,她连这些女性的思想尚且无法解放,只能目睹着她们饱受着不公的对待而深陷其中。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学校不是象牙塔,而在未来,学校将会成为斗争的先锋阵地。

叔均终是选择护住了徐瑶,他不认为徐瑶是错的,正如当初他一直站在妻的背后一样。

徐瑶在外面等着叔均先生的时候,心中一直是非常忐忑的,她知道先生一定会护着她的,可她还是担心。

先生已经声名狼藉了,难道还要因为她而背上骂名吗?

徐瑶不认为自己值得先生这样,先生应该始终是那个孤傲不折的柳叔均,至少自己一个文墨不通的后辈是不值当的。

徐瑶焦急的在校长室外来回的踱步,她知道先生会怎样选择,可正因为知道才不愿先生如此。

“老师。”

门一开,徐瑶便凑了上去,眼中焦急的神色不减,叔均一见到徐瑶,无奈的摇摇头,只是道:

“陪我走走吧。”

徐瑶默默的跟在先生身边,两人漫步在女子师范的校园内,很长一段时间,叔均都没有说话,徐瑶心中感觉一直被什么东西占据着。

“老师,我……”

正当徐瑶打算开口认错时,叔均开口打断了她。

“我是二十岁时投身革命的,最初不过是因为科举失利罢了,后来接触了江苏一带的革命思想,渐渐也产生了要革命的心思,也在冲动之下说过不少意气之言。

当时被清政府通缉,我前去投靠张师,在张师处我结识了仲涣、施公等人,我们一起干革命,打算推翻清政府,搞过暗杀,办过报纸。

后来暗杀失败,报刊被封,被迫逃亡日本,在日本我研究过无政府主义,也曾坚信过……咳咳!咳咳!”

说到此处叔均咳嗽着,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神中似乎还有着点点泪光,他如今身体虽然好些,可到底不能太过劳累,歇息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徐瑶,论社会革命我比你早十多年,你的师母在日本就办过女权的报纸,我们都进行过探索,可是,都失败了。”

徐瑶还是第一次听叔均主动提及往事,那些蒙上了迷雾一般的过往,是一代人的迷惘。

徐瑶之前也不过是从旁人口中得知先生的过去,可大多是痛斥其最后襄助复辟之举,那段属于叔均辉煌的过去,再无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