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炭火烧的正旺,徐瑶和严邵正在炉子上靠着切好的红薯片,柳素颉坐在火边,一面烤着火,一面看书。
“好香啊!我许久都没这么自己烤着吃了。”
徐瑶一面翻着烤红薯,严邵吃着瓜子,笑着接话。
“你还自己烤过红薯?我是没做过,不过那时候每到冬天学校里都有卖的,那香气!”
“学校里卖的贵啊!我穷,买过一次,没有自家烤的好吃。”
“还好吧,三块一个。”
“果然是大少爷!我是个穷光蛋比不了你!”
徐瑶半开玩笑着将考好的红薯夹到一个磁盘内,严邵忙放下手中的瓜子过来帮忙,嘴里还不忘吐槽。
“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人身攻击?”
徐瑶一口无辜的语气反问,“我有吗?”
两人说笑着,柳素颉也被两人的话给吸引了过去,笑着问起了两人。
“哪儿的学校?一个红薯就要三块!”
徐瑶和严邵对视一眼,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严邵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徐瑶忙改口说。
“不是三块,是三分,严邵嘴笨,说话不过脑子。”
柳素颉也不再继续追问,他本就是随口一问,接着又看起书来,如今身边有两个孩子,倒让他找到了几分生气。
听着徐瑶和严邵天南地北的浑说着,柳素颉会心的笑了,他曾经也和故友有过这样的时光。
少年人,自是该这样的朝气蓬勃的。
日子虽然贫寒,却怡然自乐,柳素颉在《天津学报》撰稿人,稿费大多用来补贴家用。
而柳素颉是绝不容许徐瑶再去碰世情小说的,对于徐瑶的学业要求也颇为严格,徐瑶恍惚间竟有种回到高考的感觉。
“怦怦!”
这是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徐瑶放下了手中的火钳,严邵起身就要去开门,徐瑶却抢先一步跑了去。
打开门,一阵冷风就扑到了脸上,徐瑶打了一个寒噤,这才看清楚来人,是一个穿着黑色棉袍的三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量消瘦,但很有精神。
“请问先生找谁?”
徐瑶堵着门,并没有立刻放人进来,来人开到开门是一个小姑娘,也是一愣,退了两步,在庭院里又看了一眼草堂。
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又看向了徐瑶,徐瑶一身不显眼的棉袍,白净的脸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请问柳素颉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徐瑶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人进来,毕竟先生如今声名狼藉,想来找先生茬的人可不少。
先生身体不好,可经不起那些争论,徐瑶决定还是先问明来意的好,挡在门口堵住了来人试图窥伺屋内的视线。
“阿瑶!是谁呀?”
叔均的声音自屋内传来,来人一听声音就知道自己没有来错地方,直接绕过徐瑶一把推开了门。
“叔均兄!”
“季舒?”
柳素颉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身子一怔,拿着书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那人逆光站在他面前。
身影高大,脸上还带着文人特有的狂狷之气,可那眼神却是如今真诚。
见到故友的那一刻,柳素颉原是该高兴的,可一想到当初的决裂,故友对他错误选择的讥讽,他的身体忽然就冷了下来,就连笑都带着几分勉强。
徐瑶看着呆住的两人,心中满是疑问,又对上严邵,他正在无声的询问,“怎么回事?”
徐瑶对严邵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柳素颉起身对着来说微微鞠躬,笑容冷漠而疏离,来人还礼,冷风从门直接灌进了屋子,将屋子里好不容易聚集的热气给驱散了。
徐瑶小心翼翼的关门,毕竟她是真的怕冷。
“嘎嘎!”
木门的声音在此刻是如此的清晰,徐瑶索性也懒得小心翼翼了,直接快速关上了门,这也唤回了两人神游的心思。
“你怎么来了?”
“叔均莫非是不欢迎我?”
“我……”柳素颉心中苦闷,可对上赵季舒那双带笑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
罢了,往事随风,只要故友还愿意认他这个朋友,他也没什么好求的,叹了口气,道:
“坐吧。”
赵季舒听到柳素颉这话的语气,就知道一切都过去了,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说真怕他这位故友继续执迷不悟。
这是一旁看戏的徐瑶忙递上自己早就泡好的茶,赵侃看了徐瑶两眼,接过茶,点头道了谢,心中却满是疑惑。
“徐瑶,严邵,来见过赵侃先生。”
徐瑶和严邵此刻秒变乖宝宝,乖乖的上前鞠躬行礼,赵侃还礼后,看着柳素颉,笑着道:
“这两位是?”
“我新收的弟子。”
刚入口的茶就这样被喷了出来,浇在滚烫的炭火上,此时的徐瑶特别庆幸,刚刚将红薯全都收起来了,否则一定遭了殃。
“你!你确定是弟子?不是学生?”
赵侃不确定的再次询问着,主要是这给他的震惊太大了,他是知道柳素颉是做过教授的,收学生不奇怪。
可“弟子”这个称呼却是少有的,对于他们这样的传统文人来说,能被他们所承认的“弟子”都是行了拜师礼的。
像他们这样的传统文人,学生可以有很多,可弟子却是很难得的,所谓弟子,必然是传承其学问的。
他与柳素颉相交十多年,能被他亲口承认“弟子”的,屈指可数,如今分别不过一年,这就新收了弟子?
“嗯。”
柳素颉回答的很平淡,完全没有理会赵侃口中的惊讶之意,对于赵侃的心中所想,不用多言,他也是能够知道的。
“你还真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这一收就收两个,还有个女的?不会又是你那夫人撺掇的吧?”
在赵侃眼中,柳素颉平生错路都是他妻子撺掇的,与他这位好友没有半分关系,而且好友素惧艳妻,也是众所周知的。
毕竟当年在日本,他们一群好友在外游玩,时间晚了些,有人敲门,这位朋友误以为是妻子查岗,直接躲床底去了。
这件事在当年的朋友中,一直引为笑谈,叔均畏惧艳妻,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赵侃的猜测到算不上全错,只不过最后收徒,却是柳素颉自己三思之后的决定。
“这两孩子我挺喜欢的,收为弟子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的意思?”
赵侃还想再说两句,不过想起柳素颉那个素来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又想起当初说是去做家教,后来莫名其妙支持袁世凯复辟的旧事。
顿时心里就是一阵烦闷,生怕叔均一时想不开,又走错了路,直接开口道:
“两个小屁孩,能让你柳叔均收做弟子!不行!我不同意!”
柳素颉有些苦笑不得,重逢之后,赵侃还是那个一点就炸的暴脾气,仰着头看着一激动就站起来赵侃,反问。
“我收徒要你同意干什么?”
赵侃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不服什么,其实叔均收徒和他关系不大,叔均年少成名,是当世有名的国学大师,想拜他为师的人不少,他若当真有看得上眼的,也的确是件难得的好事。
可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他又不是个委屈自己的性子,于是就闹起来了,找的理由也很蹩脚,可他偏偏理直气壮的很。
“当初在日本,那么多人要拜你为师你都不同意,现在收这两个小屁孩,他们能有什么本事?能传承你的衣钵?不行,我得考教考教他们两,要不我不服气!”
“……”
柳素颉其实最怕的就是赵侃耍流氓,赵侃是个狂狷的脾气,他若是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
眼下赵侃看不上他新收的弟子,柳素颉倒不意外,只是他有些奇怪,赵侃会在乎他收徒这件事。
赵侃狂傲不羁,可绝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如此反常行径却是让他惊讶。
不过他也没打算拦着,赵侃的性子他了解,也不想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坏了两人的交情,默许了。
徐瑶也是一阵无语,严邵一听要考试,忙摆手将自己摘了出去。
“别找我,我不是柳先生的弟子,她才是!”
徐瑶恶狠狠的瞪了严邵一眼,这个不讲义气的,竟然就这样将她推了出去,问题是她也不会啊!
柳素颉见故友执意如此也不好劝,索性乐得在一旁看戏,完全忽视自己弟子向自己偷来求助的目光。
“咳!你就是叔均兄的弟子?”
“嗯。”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徐瑶带着赴死的决心点头答应了。
“好,我先问你,你对桐城派的看法是什么?”
“啊?”
徐瑶一下子懵了,忽然有些理解当初大学室友期末考试的那种痛苦,你复习的不会考,考的全不会。
“那个……桐城派是什么?”
这下轮到赵侃吃惊了,他先是看了一眼徐瑶,嘴里骂人的话正要出口,柳素颉出声换回了他的理智。
“季舒!别为难人孩子。”
赵侃将口中的恶言吞了回去,看着柳素颉的目光中充满了不解,气呼呼的坐下来了,也不知是在气徐瑶,还是在气柳素颉。
“叔均!这就是你收的弟子,你倒真是荤素不忌,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