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身材高大,额阔顶平,双睛如点漆,一身橙金色的祥云长袍,脚蹬崭新的鹿皮靴,一看便知出身富贵人家。
他倒是也是个自来熟,见到季吟澜几人站在外面,便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招呼,“几位怎么不进去?”
季吟澜应了一声,“哦,这位大哥,我们就是来此地歇歇脚,不是来许愿的。”
男子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几位是要到何处去?”
季吟澜:“还不知道。”
男子问道:“看几位的打扮,像是云游在外的少侠。”
季吟澜笑道:“少侠谈不上,云游在外,算是吧。”
更确切地说是漂泊在外。
男子敛眸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若是暂无落脚之处,不如去寒舍暂时住上几天。”
季吟澜心中欣喜,一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是否会多有打扰?”
“哪里哪里,我家就住在莲花村,不远,几位可乘坐马车随我一同前去便是。”
男子的语气缓和,且不像是在骗人,季吟澜有些心动,又见陆离亦是一脸平静,并未有所怀疑,便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如此,那就劳烦这位大哥了。”
男子摆摆手,“几位不必客气,神君大人庇佑我们村子,我们这些百姓也理应多做好事,行善积德,以表心中感激,几位,我的马车就在门外。”
几人点点头,一同跟了过去。
临上马车之前,季吟澜转头看了一眼神仙庙,心中暗暗感叹,来了这地方,虽然也没烧香跪拜,但这陆离的魔气也压下去了,还遇到了好人肯给他们提供居住之地,这神仙庙果然灵啊。
*
那位愿意施以援手的好心人姓李,单名一个平字,做的是香粉生意,整个莲花村的香粉铺子全都是他的产业。
马车一路缓缓行进,从山路再到村子里平整干净的青石板路,进入长长的街巷,最终在一座恢弘的府邸前停下。
季吟澜抬头望了望,觉得这府邸应该有七进七出,但放眼四周,恢弘的府邸鳞次栉比,倒显得李家的这座,不过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座。
这莲花村规模虽不大,但繁荣得堪比一座都城,根本不像个村子,家家都住着豪华的屋舍。
而且这里热情好客,季吟澜他们在李家住了几日,遇到的人对他们皆是友好和善,只不过她自己不好意思白白住在人家吃闲饭,便每日都去李家的香粉铺子帮忙。
才没过两天,香粉铺子的生意好了不少,惹得李家的夫人日日来季吟澜房中,对她赞不绝口,又因近来来买香粉的年轻男子渐渐多了起来,李家便开始调制适合男子用的香,陆离不知从哪听闻了此事,身子还没好利索,便也跟着去了铺子里帮忙。
他这一来,这香粉铺子的生意愈发的火红了,村中的二八少女们竟然开始在门口排起了长队。
莲花村民风开化,未出阁的少女也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这些女子便日日来李家的香粉铺,目的不纯,毋庸置疑。
后来在季吟澜的强烈要求下,他辞掉了香粉铺子的生意,改去了一家茶馆当张方先生,莲花村喝茶的潮流瞬间如春笋般风生水起。
在季吟澜更加强烈的要求下,陆离换了一个冷清的工作,去笔阁当代笔,就是替人写信,好了,这会儿直接方便了那群姑娘给陆离写情书了。
季吟澜有一种将他藏起来的冲动,又过一段时间,几人在村子北边买下了一座竹屋,本来就是一个大户的商贾抛弃掉的屋子,所以价格十分可观,且正好三间屋子,虽然位置有些偏僻,但很合季吟澜的心意,偏僻才无人打扰,清净得很。
本来她念着陆离的伤势伤未痊愈,不想让他出门,但陆离闲不住,便打算找一个不用抛头露面的工作。
白芨倒是一天天的游手好闲,整日赖在竹屋里不是吃就是谁,或者每天缠着小黑学喵叫,季吟澜嫌弃他,终于对他忍无可忍,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将他一脚踢了出去。
只是白芨懒散惯了,不喜欢受到约束的工作,竟然有了和陆离一样的困境,没过几日就换个地方,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活计,送葬。
能到处走,还能蹭吃蹭喝,白芨每天都过得乐呵呵的。
陆离深受启发,便顺着这个思路,在棺材铺当了个帮工。
这会儿,他身边是真的冷清了。
季吟澜心满意足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棺材铺这地方阴气太重,对陆离的身体不大好。
“最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什么时候棺材铺的生意都这么好了?”季吟澜将热过一遍的饭菜端上来,觉得有些头疼。
从前都是陆离做饭,现在陆离日日晚归,她只能亲自下厨,做的饭菜难以下咽,季吟澜觉得再这样下去,这日子没法过了!
陆离面不改色地将饭菜咽下,然后缓声答道:“最近需求确实不少,再过几日,应该会好些。”
他说着,将碗筷放下,从身上掏出了几块碎银,放到季吟澜手中,嘱咐道:“下次我若再晚归,我便去天香楼炒几个小菜好了。”
季吟澜眉头一皱,“你这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倒也不是,”陆离眉毛一挑,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看向季吟澜,“还不是怕你苦着自己。”
季吟澜撇了撇嘴,这家伙,不知道何时竟也学会撩逗人了。
她故作怒态瞪了陆离一眼,而后言归正传,“其实我是怕你整日待在棺材铺,被邪气侵扰,不利于身体恢复。”
陆离夹了菜放到她盘中,说道:“去那种地方,反倒觉得更自在,更舒服些。”
他是当真这般觉得,除了清净,好像身体里那股从前难以压制的力量,也在与全身血脉渐渐融合。
季吟澜开着玩笑,“你和死人,倒也挺有缘的。”
她将菜勉强咽下,实在是没了吃下去的欲望,便放了筷子,百无聊赖道:“连小黑最近也不知道天天去哪。”
陆离看了她一眼,道:“它每日跟着白芨,估计将这莲花村都快去遍了。”
季吟澜惊讶地张了张嘴,“白芨是去给人送葬的,小黑跟着干什么去?”
陆离嘴角扬了扬,“小黑可不是一般的猫。”
它在这方面似乎有感应一般,出现的地方,一准都会死人,白芨就跟着小黑在那人家附近蹲点,准能找到活计。
见陆离低头不语,季吟澜便追问道:“怎么不一般?”
陆离故作神秘一般笑了笑,“黑猫有灵,能辟邪。”
季吟澜低声道一句,“白芨那家伙,用得着辟邪么?他自己往那一站就已经很邪了吧。”
正念叨着,陆离拉起了她的手起身,“我看这饭你也吃不下去了,走。”
季吟澜被他拉着往前走,一面问道:“天快黑了,去哪?”
陆离道:“回来时见到云水街新开了家饭馆,去尝尝。”
季吟澜瞬间来了兴致,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日暮将至,天边红霞似火。
长长的街市却是喧闹更盛,柳陌花衢间新声巧笑暗藏,茶肆酒坊内按管调弦不减。
“没想到这莲花村的夜市,还这么热闹。”
季吟澜连连感叹,此番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倒是让她想起了之前在沁阳城之时,她和陆离放花灯的情景。
“陆离,当时你在沁阳江边,许下了什么愿望?”
陆离闻言,并未像上次那般闭口不言,而是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她,缓声道:“与你一生不离不弃。”
他倒是一向地面不改色心不跳,饶是在说情话之时,也未曾有一丝波澜。
只不过,街道两侧的灯笼太过红艳,光晕照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那张脸清隽俊朗。
季吟澜一时一个慌神儿,竟被街上匆匆跑来的一个人给撞了一下。
因没有留意,她一时重心不稳,被撞得后退了几步,胳膊蹭到了旁边的柱子上。
季吟澜疼的嘶了一声,陆离急忙走过来查看她的伤势。
季吟澜摇摇头,“没事,就是碰了一下。”
迎面跑过来的是三五个人,急匆匆的不知要去做什么,见撞到了人,最前面那名男子急忙停下来道歉道,“姑娘,实在对不住,您没事吧?”
季吟澜摆了摆手,道:“没事。”
那男子松了口气,“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他站在原地,欲要走,又不敢,其他人见他不动,也没敢吭声。
“凡事再急,也得看路。”陆离的面色尽管十分不悦,但看在那人的态度十分不错的份上,,最终作罢,“下次注意一点。”
男子频频点头,然后匆匆离开了,似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季吟澜揉着胳膊,看了一眼那人离去的背影,口中念叨了一句:“这一群人着急匆匆的,干什么去?”
“疼不疼?”
陆离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
季吟澜展颜一笑,“这有什么可疼的?”
她刚说完,就见到陆离转过了身,背对着她道:“上来,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