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淮安侯府

破庙。

苏晚坐在火堆旁,熊熊烈火映照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一片红润。

她抱膝而坐,顾盛说夜里会凉一些,春霞从包裹里翻出一件半旧不新的大氅给她披上。

阴云笼罩,外头一片漆黑,下着滂沱大雨,气温骤然下降,阴风怒号,冷风从四面灌入。

雨水从缝隙滴入,沿着墙角落下,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水坑。

受伤的男人躺在一旁的稻草堆上,他似乎又昏睡过去,闭着眼,一动不动。

顾盛领着手下把附近巡逻了一圈,安排了人守夜。

外头雨势不减,他被淋湿,夜里气温骤降,此刻正忙不迭拂落身上的雨水,走过来,在苏晚对面坐下,借助火势烘干身上的衣裳。

四周一片寂静,独留寂寂雨声,躺在稻草堆上的男人突然梦呓。

苏晚抬眼,和顾盛对视一眼,她扭头看受伤男人的情况,看他苍白的面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立马说:“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应该发烧了。”

不下雨,他受这么重的伤,伤口感染都会要掉他半条命。

顾盛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眉道:“好烫!”

“他发烧了,怎么办?”

顾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问苏晚这小丫头,也许心中殷殷期盼她会有办法。

苏晚摇头,顾盛眼底闪过失落。

“他受的伤太重了,如果高烧不退,很难活下来。”

顾盛思索一阵,似是决定了什么,他把男人往火堆这边移了移。

苏晚忌惮男人,往后退了退。

“表姑娘,等雨停了,在下要先秘密带着指挥使大人回京。”顾盛说。

火光明灭跳跃,映照得顾盛脸上神色晦暗难明。

苏晚捡了一根烧了一半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闻言,她惊愕的抬眼,问:“你要先走?”

“嗯。”

“我怎么办?”

“表姑娘放心,在下会妥善安排。”顾盛说:“指挥使大人若是出事,小的担当不起。”

“只是……”顾盛皱眉,欲言又止。

苏晚问:“只是什么?”

……

……

翌日,东方破晓,院子里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惊得苏晚从睡梦中醒来。

她揉了揉眼,打了哈欠,往外头走去。

尚未完全清醒,便见顾盛驾驶她的马车离去。

苏晚:“……”

她扭头看旁边身上挂着大包小包,都是她包裹的春霞,不敢置信的问道:“春霞,我是不是眼花了。”

春霞说:“没有,菀姐儿,顾大人他驶着我们的马车离开了。”

苏晚此时恍然大悟昨夜顾盛的欲言又止,原来,竟是这个缘由,她咬牙,低声骂了几句顾盛,引得顾盛的手下侧目看她。

在破庙里干等大半日,顾盛的手下不知从哪里重新找来一辆旧马车,她们这才重新踏上去往盛京的路途。

盛京如顾盛所言,繁华昌盛。

春霞在进京之后,一路上好奇的左顾右盼,话匣子打开,不停的同苏晚说外头的盛况。

苏晚对外头的繁华没什么好奇,她更担忧的是自己在淮安侯府的未来。

她对侯府什么都不了解,在这个王权至上的时代,她所想的,不过是堂堂正正,挺直腰杆的活下去。

马车在淮安侯府的大门前停下,顾盛的手下差人入内通报。

春霞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苏晚掀开纱窗小帘,往外头看去,淮安侯府不愧是簪缨世家,府门气派无双,门口两石狮镇守,朱门厚重,上悬一红底金边的牌匾,书“淮安侯府”四字。

碧瓦朱甍,飞阁流丹,她欲仔细看看,府内有一行人小跑出来,走在前头的中年人年纪约莫四旬,穿着棕色深衣,留着山羊胡,客客气气的对顾盛的手下喊“大人”,邀他们入内吃茶歇息。

同行几日,顾盛的手下对她都是十分客气,此时苏晚见淮安侯府的人对他们小心翼翼,眉头忍不住轻轻的皱了皱。

顾盛的手下没有下马,他们佩刀,全副武装,趾高气昂的被迎入府内。

进入府邸,给苏晚赶马车的换成了淮安侯府的小厮,马车停在一道二进院门外,赶车的车夫叫唤苏晚下车,匆匆离开,一旁软轿已备好,抬轿的是淮安侯府的童子,车厢外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表姑娘,请您下马车,换乘软轿。”

帘子被掀开,苏晚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芙蓉面,穿着织锦月白纻丝薄衫,外面罩着石青色广绫比甲,下身搭的是烟笼百蝶裙,画着柳叶眉,梳着坠马髻,比苏晚这个从乡下接过来的野丫头表姑娘还要像主子。

春霞仅是望她一眼,惊得无地自容。

“婢子是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名唤抱琴。”

苏晚摸不透侯府的水,她低调行事,乖顺的踩着脚凳下马车。

待要委身钻入轿撵,她记起自己的行李,扭头对抱琴道:“我的行囊……”

抱琴说:“表姑娘无需担心,稍后会有人送至您的闺房。”

她坐上软轿,轿夫立即抬轿往后院而去。

侯府回廊曲折萦回,一路行来,假山流水掩映亭台楼阁,雕甍绣槛,飞阁流丹,叫人目不转睛,苏晚像是逛园子般,掀帘观看,心中感叹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她生活三年的苏府与侯府相比,寒酸又破败。

垂花门外,轿撵停下。

苏晚落轿,抱琴款款走来,她莲步轻移,走在前,一边引路,一边说:“此处名唤翠玉轩,以后便是表姑娘居住之地。”

她蹙了蹙眉尖,只觉得名字熟悉,没有多想。

抱琴腰肢纤细,走路时,上身微微摆动,步子很小,轻如烟,衬得她身段玲珑,娉婷袅娜,摇曳生姿。

苏晚不自觉放慢了步子,邯郸学步,跟在她身后碎步前行,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抿嘴轻笑。

院子里种植大片的绿竹柏树,交相掩映,庭院前有一处小水池,池里养了两条锦鲤,苏晚探头去瞧,锦鲤圆润肥美,发现她后,游弋荡入荷叶下躲藏。

“表姑娘踏入侯府的那刻,夫人便吩咐婢子给您准备热水。”

苏晚闻言,抬袖闻了闻身上的衣裳,没什么太大的味道,但是,这几日忙着赶路,没时间沐浴,尽管换了衣裳,她却总觉得自己快要馊掉了!

抱琴引她去了盥洗室,房间里,屏风后施施然罗列四五个丫鬟,各自捧着澡豆、毛巾等盥洗物品,抱琴说在一旁的房间等她,委身离开。

苏晚与丫鬟大眼瞪小眼,她不习惯沐浴时这么多人观看。

她神色不太自然的吩咐:“你们……不用在边上伺候,放下东西出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露出犹豫之色。

“可是,抱琴姐姐吩咐我们伺候姑娘。”一个年长一点,大胆的丫鬟站出来。

“抱琴那边你们无需担心,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

丫鬟们放下东西,一一退下。

转眼间,盥洗室内只剩下苏晚一人。

她褪去衣裳,走入浴桶中,被热水包围的瞬间,她舒舒服服的叹了一口气。

水温拿捏得正好,暖意宜人,在苏家这些日子,她洗澡的水都是半温不热,冬天的话,她干脆简单的擦拭身子,避免生病,因为她知道,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她死过一遭,知道活着多么重要,当然,如果能活得更好一点,她十分乐意。

苏晚拿过澡豆,认认真真的搓洗一番。

热水蒸腾,她出浴时,门外候着的丫鬟们听见动静,询问要不要她们进来伺候。

苏晚抹掉脸上的水珠,欣然应允。

她蜡黄的小脸被热水蒸腾得酡红,照铜镜时,恍惚间觉得自己蜡黄的面色白嫩了一两分,丫鬟们在她周身忙忙碌碌的伺候,用毛巾给她绞干长发,打扇吹拂,涂抹发油,再给她的身子涂抹玫瑰香膏,保证肌肤滑嫩、吹弹可破……

苏晚起初不习惯,渐渐的任由她们摆布,她昏昏欲睡之际,抱琴再次出现,温言细语叫醒她,说太夫人的观鹤斋备好给姑娘洗尘的饭菜。

抱琴问她穿什么衣裳,又说,太夫人自打听说她的父亲在河关一战马革裹尸,便心心念念她这个外孙女。

而太夫人能知晓她父亲的死讯,是因领兵的王将军班师回朝,请命圣人给死去的士兵加官、遗孀赏银安抚,名单下来,俨然有她的父亲。讯息传入淮安侯府,太夫人心下难安,立马派遣人去临漳县寻她。

盛京离临漳县,路程较远,因缘际会,托了耳聪目灵的锦衣卫去寻,锦衣卫又派了顾盛前往,这才有了这么一遭。

去往观鹤斋的路上,抱琴给她讲解家里有几房人,淮安侯府人丁不算旺盛,太夫人是老淮安侯的续弦,两人年龄相差较大,老淮安侯膝下有三子一女,嫡女便是苏晚的母亲,现淮安侯是原配嫡子,二房三房是太夫人亲生儿子,大房独得一根独苗苗,二房姐儿多,统共一嫡女一庶长子三庶女,三房老爷膝下无子,只有一嫡女。

抱琴简单的叙述,苏晚听得头都大了,就这还人丁凋零,要是旺盛,不得几十口人?

不过,提到侯爷嫡子,她名义上的表哥的名字,她眉心没来由的一跳,总感觉莫名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