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长河里仅次于生死的第二大哲学问题就是,夜里被尿憋醒到底去不去厕所。
她先是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欺骗自己的膀胱:不,你没有满。
然后又花了一分钟的时间骂了那牙昌缨的西瓜。她可没骂昌缨,她骂的是西瓜。
最后挣扎又惆怅地坐起身,四处看一圈,大家都在睡觉,没有可以一起去上厕所的小伙伴。于是从上铺慢慢爬下来,走出宿舍。三楼是女生,二楼是男生,走过长长的走廊,心里一直唱着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片尾曲。
这歌儿是戴娆唱的,key很高,但人家戴饶轻轻松松就着烟嗓儿唱上去了,旋律和歌词都好,当时电视台播出的时候,这个片尾曲谈君子从不切台,一直要跟着唱完。
走过二楼三楼,知道大家都在睡觉,谈君子步伐缓慢而且很轻,一直在心里默唱:
“秋雁两行江上雨~天南地北的人~讲道理的是知己~”下了三楼。
“殿上君王堂下臣~心存百姓的人~百姓心中自有你~”下了二楼。
一到了一楼,一楼没人,就撒丫子往走廊那头的厕所跑,跑过开水间,跑过男厕所,进了女厕所,而且也敢唱出来了“说的都是理!……OH~唱的都是曲!铁齿铜牙两片嘴!吃的是下锅的米!……”
跑得连呼带喘,唱得断断续续,蹲在那里解放膀胱时,还在继续唱。
解决完,谈君子给自己打气:革命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是走回三楼。诶刚刚唱到哪里了?
“铁齿铜牙两片嘴!百姓心中有了你!”谈君子刚准备起跑,便听到开水间那边有响动,而且是那种轻声笑。这笑在这空无一人,又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觉得整个人后背的汗毛都炸开了,腿肚子都在打哆嗦,没过脑子就问出口:“是谁?”问完脑子又是一阵嗡,呸呸呸。
但是那开水间里的‘鬼’并没有像鬼故事里那样回答:“你猜”。
那声音低沉:“纪晓岚。”
声音的主人,秦轲从开水间里走出来,背靠在开水间的门框上,嘴上叼着烟,一只手懒懒地夹着,一只手插兜。看着身形僵直,脚都给吓成内八字的谈君子,缓缓吐出一口烟。
谈君子一声“啊!!!”就这样哑在了嗓子里。本来拳头都攥紧了,结果听到“纪晓岚”,等等,回答纪晓岚这像话吗?
“是你啊……”谈君子先是嘘了一口气,然后又神情古怪:“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
想到刚刚自己一路高歌猛进冲到女厕所,根本没注意到开水间的动静。
秦轲这人一直给谈君子的感觉就是,说好听点是稳重不苟言笑,说难听点就是阴沉。总是拉着个脸上面写满“不高兴,不好惹,别招我”。
但今晚不一样,谈君子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可能是月华温柔,可能夏夜宁静,也有可能是他在抽烟,抽烟大概能使人愉悦,此时此刻的秦轲脸上带着放松,带着不戒备,甚至还带有一丝笑。
“一首纪晓岚,被你唱的跟和珅一样,有没有人说过你唱歌跑调。”秦轲算是侧面回答了谈君子那个问题,刚刚他一直都在,听到了谈君子的百米冲刺,听到了她唱歌壮胆。
看谈君子不说话的样子,秦轲想到了兔子,如果谈君子是只兔子,那她的耳朵此时一定是耷拉着的。
秦轲心情莫名好,甚至主动问道:“怕什么?怕黑?”
“有传言说这楼里有鬼。”谈君子说,还压低声音:“这里以前是坟场。”她本来想吓唬一下秦轲,挽回一下面子。但转念一想,这人大晚上的独自跑开水间抽烟,哪会怕什么鬼怪啊。
秦轲打量了下试图吓他的女孩儿,笑了笑,呼出一口烟,然后冲谈君子招招手:“过来,带你看样东西。”然后又进了开水间。
谈君子跟着他进去了,经过他吐的烟圈时恰巧咳嗽了一声,但不是被熏的,是刚才跑的。秦轲站在窗边,窗户半开着,他想了想,把烟在边上水池碾了碾,冲掉了。
“过来。”秦轲叫谈君子。这语气像是在叫小动物,还是那种野生小动物。
“看这里。”他指了指窗户的凹槽,谈君子弯下腰借着月光凑近看,那里有一只蛐蛐儿,两条后腿被压坏了,但是还在动,没死。
“你弄的?”谈君子十分震惊。不知道秦轲的用意何在。让我看这个干什么?
他俩的关系很尴尬,算认识,但不能算朋友,而且谈君子一直觉得秦轲似乎有些讨厌自己。如今借着夜晚的奇妙氛围,不熟的两个人也能这样自然的交谈,已经很难得了。
“我没那么无聊。”秦轲小心翼翼把那只蛐蛐儿揭下来,它的腿被窗户掩着了,“怕虫子吗?”秦轲问。
“不怕。”
“那张开手。”秦轲把那只蛐蛐儿放在谈君子掌心里。
“你带它上楼吧,鬼怕蛐蛐儿。”秦轲觉得离谈君子有些近,放完蛐蛐儿便往后挪了挪,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谈君子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烟味儿。不臭,但也不算好闻。烟是劣质烟。
“为什么鬼怕蛐蛐儿?”谈君子也往后退了半步。
“我瞎编的。”秦轲说得毫不心虚。
“……”谈君子接不上话,想了片刻,顺着窗户把蛐蛐儿轻轻丢进外面的草丛里:“算了吧,带上去我也没地方养它啊。”
秦轲没坚持,往开水间外面走:“那走吧,我陪你到二楼。”
两人一声不吭在楼道里走着,秦轲在谈君子偏后一点点,落了半步的距离。
停在二楼到三楼的拐角处,秦轲停下来:“送你到这里,你自己可以上去吧?”
谈君子点点头,其实刚刚她就不害怕了,转身刚要上去,又被秦轲叫住。
“今天谢谢你。”秦轲说。
“谢我干什么?”
“袁果没什么朋友。谢谢你能成为她的朋友。”
“成为朋友是相互的,为什么要谢我呢?”谈君子十分不解。
“……”秦轲又笑了一下:“说得也对。”
于是冲她摆手:“去吧,我听到你关门再回去,我就在这里站着。”
谈君子看了看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今天的秦轲有些太友好了让她不适应,但也没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回到宿舍,谈君子轻手轻脚爬上上铺。这时,睡她下铺的秦阮书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脚腕:“谈君子,你干嘛去了?”
谈君子这声“啊!!”终于还是叫出来了。刚刚没被秦轲吓出来的,现在被秦阮书吓了出来。差点摔下梯子。
而随着她的大叫,一声急促的哨声从窗外传来。楼下用大喇叭喊着“全体都有,操场集合!”巧了么这不是。
等大家睡眼惺忪在楼下集合时,宿舍里女生还纷纷和谈君子道谢:“幸亏你叫大家起床。”
谈君子“……”
夜里起来拉练,八公里行军。
城郊这片儿盘山路,众人沿着路边走,两两一排。几百人的队伍,声势浩荡。
谈君子那个困劲儿上来了。她属于到点儿就睡觉,到点儿就起床的那种人,规律得很。一旦打破她生物钟,就困得不行。她此时走起路来像猫捉老鼠里汤姆那样,游魂一般,随时能趴在地上睡觉。
迷迷瞪瞪间,旁边人轻轻抓住她手臂,把她往里扥了一下。
谈君子撑起眼皮,十分迟钝地往旁边上一看,是先闻到好闻的木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昌缨,脑子已经不运转了。昌缨不知什么时候换到了她旁边,正松开拽她的手:“你差点儿就踩上路边儿的狗屎。”
昌缨看着精神头还行,完全不困的样子,就是头发有点乱,抹了晒伤膏的脸还是有些发红。他们宿舍大部分都是哨响两声才爬起来的,他在哨响之前就醒了。因为做梦梦见谈君子踹他,边踹边说:“都赖你那牙西瓜!”他在梦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心塞,就醒了。
昌缨看谈君子此时宛若行尸走肉,呆滞得很,怕她这么不清醒,走路再摔着,想了想便说:“我们玩儿个游戏吧。”
罗子涵回头:“游戏?好啊!”罗子涵又去拍张达:“昌缨说要玩儿游戏了。”
谈君子后面的秦阮书也凑上来:“加我一个!”
“……”昌缨揉了揉眉心,缓了缓才开口:“这个游戏就是,谈君子唱歌,我们猜是什么歌。”
几个人前后贴近,把谈君子夹在中间,一场怀旧金曲走调演唱会拉开帷幕。
“啊~我终于失去撩你~在拥挤的任群中ong~ong~”“李宗盛的我终于失去了你!”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滚滚红尘!”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哎那个梦醒时分!”
“让青春吹起撩你滴长发……”“追梦人!”
……
“啊~七点钟!你说七点钟!好!好!好!我一定早点到~”谈君子正唱着,周围几个抢答的突然散去,刘教官一张脸出现在谈君子边上,把她吓得一抽抽。
“又是你。”刘教官有些咬牙切齿。
刘教官离开后,看着他走到队伍好前面去时,周围这几个又围上来:“继续继续。”
八公里拉练好像一下子缩短了,这夜的月亮好圆,少年们都好亢奋。回到宿舍,谈君子一觉睡到大天亮。
*
第二天的主要内容是学习军体拳。
刘教官在前面一式一式教,教完以后,巡视一圈。站回队伍前面,皱着眉头,视线落在女生二排头。
昌缨,张达,罗子涵这几个站最后一排的在心里默数:“三,二,一。谈君子。”
果然,刘教官开口:“谈君子!前面来,给大家展示一下。”刘教官指了指自己的位置,随后站到一边去,给她腾出地儿。
谈君子十分自信走上去,打了一套虎虎生风的军体拳,期间还凭借自己的理解加入了“哈!”“嗬!”她觉得自己拳法行云流水,堪比太极宗师里吴京饰演的白衣少年杨昱乾。
打完一套下来,刘教官面无表情:“大家觉得她打得好吗?”
后排几个都憋笑憋得直抖。全班不说话。
刘教官转头问谈君子:“你觉得自己打得怎么样?”
谈君子谦虚了一下:“报告教官,我觉得还行。”
“……”刘教官沉默半晌,组织语言,酝酿气势:“教你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自己加动作!”
“那些哼哈声音全都去掉!”
“站十分钟军姿!”
休息时,谈君子坐在小马扎儿上正发着呆。
刘教官走过来,蹲她跟前:“生气了?”谈君子摇摇头,把小马扎儿让出来,结果刘教官摆摆手,让她继续坐着。
“昨天迟到,晚上拉练唱歌,今天军体拳也有你。我都记住你了,叫谈君子。小姑娘不得了啊。”
谈君子张张嘴,想反驳,但是没说出话来,有些沮丧。
“你猜我多大?”教官也没继续安慰,岔开话头。
“二十七八?”
“……我今年二十一。”小刘教官摸摸脸:“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啊,这么年轻。”谈君子有些惊讶,也就比自己大五六岁。
“嗯,我入伍的时候才十八。刚进部队时和你一个样,不服管教不服气。”
“我没有不服气。”谈君子低着头看地上的蚂蚁。蚂蚁在列队搬一片树叶。
教官站起身,笑笑,“绿豆汤喝不喝?”然后一指操场边上后勤刚运来的大铁皮桶:“那边有,自己拿壶去接。”
十分钟休息完,大家开始训练正步。
纠正动作时一排一排往前走,谈君子边上是秦阮书,秦阮书一走就顺拐,谈君子接着就被带着也顺拐。但秦阮书聪明,一下子小跳步能给板回来,谈君子则得倒好几次才倒好。
刘教官闭了闭眼睛:
“谈君子!给我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