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宫里出来当晚,外祖母便将我唤去了祠堂,忠勇侯府的祠堂里除了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摆着我娘和几个舅舅的牌位。
当年,我娘死的时候,沈府没有一个人过来问过一句话,是以现在忠勇侯府平反后,沈府想与外祖重修旧好,便几次三番想将我带回去,外祖父气得放出话来:“你后面娶的那个名不正言不顺,你要想让沈琴回去,除非把府里那个沈夫人给休了。”
沈府这才作罢。
外祖母在祠堂里点燃三炷香,对我道:“今日如何?”
我不知如何回答,静默不语,半晌,外祖母叹息道:“罢了罢了,看来终究是逃不过去了。”
我犹豫片刻,劝道:“兴许还有转机?皇上怎么会喜欢一个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的?”
外祖母摇头:“琴儿,你心如明镜,对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皇上怎么会缺女人?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找不到?可忠勇侯府的外孙女就只有你一个。”
外祖母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明白?新皇登基,地位未稳,最好的莫过于娶一个娘家有权势的女人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外祖父征战多年,是以被元帝亲封为忠勇侯,先帝忌惮外祖父在军中的势力、刻意打压外祖,然则外祖父征战多年在军中的威望非同凡响,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军中仍有过半的将领是外祖当年的部下。
外祖父三个儿女,两个舅舅先后在被流放的途中自尽,舅舅们当时还未娶亲,更没有来得及留下儿女。我如今是外祖父唯一的孙辈,若将我收入后宫,从此以后便能得了外祖父的支持。况且,外祖父好就好在已经年过六十,几年后新皇根基稳固了,外祖父也老了,一个没有儿子的老臣又怎会有心篡权夺势?
我心里一清二楚那萧凌打的是什么算盘,这过去的日子里,我不过是抱着一线希望,想他若能不喜欢我年纪大了,那我便不用入宫,可以在宫外常伴外祖父与外祖母身边,承欢膝下以享天伦。我早该知道,萧凌将我收入宫中并不一定要宠爱我,将我锁在宫里便能遏制外祖,这样一来我是风华正茂还是七老八十又有什么关系?
翌日一大早,我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就听到那徐公公掐着嗓子道:“不是杂家说,你们家这包子皮薄馅儿大,比御膳房做得都好。”
那徐公公几乎是日日都来宣读圣旨,起初是外祖母好心让他尝尝府里的包子,后来却变成了每日都要来忠勇侯府蹭饭。
那徐公公见她来了,急忙放下手中硕大的包子,擦了擦满手的油,拿起圣旨道:“沈氏接旨……”
我浑浑噩噩的跪下,满脑子盼着徐公公嘴里蹦出来一句皇上不要你。可天意弄人,徐公公拔着嗓子念道:“沈氏贤良淑德,封为皇后,即日起入主中宫。”
我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锅,那徐公公唤了我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我咬牙道:“公公,请恕沈氏不能接旨。”
那徐公公兴许也是头一次见着我这样的,当即吓白了脸,对我道:“沈姑娘你可莫拿小老儿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圣旨啊……”
我咬牙道:“实不相瞒,我……我……”
我斟酌了半天,道:“我无才无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而且……你听说过吗?属虎的女人,那性子都彪悍得紧,皇上要是娶了我,以后还能好过吗?我本以为我是选不上的,可是如今皇上器重我,我就更应该和皇上说明真相才是!我觉着太史令的孙女就很不错啊,模样好、性子也温顺,那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知书达理。还有那威武将军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啊,皇上要是娶了她保准如虎添翼。”
半晌,我见那徐公公不做声,抬起头偷觑他,这一抬头不要紧,倒把我自己下了个半死,徐公公身后站着的那个人怎么看着有点像萧凌?!
不不不,一定是我出现了幻觉,我闭眼、睁眼、闭眼、再睁开眼……萧凌,居然真的是萧凌!我欲哭无泪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半晌,我头顶传来萧凌带着怒气的声音:“太史令的孙女……朕如果没记错,她确实是模样好、性子温顺,可今年才八岁!”
我欲哭无泪,真真尝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偷觑萧凌,只见他气得脸色铁青、怒极反笑,对我道:“还有那威武将军的女儿,哪里是巾帼不让须眉!是巾帼更胜须眉吧!她若是穿上男装和他爹站在一起,只怕别人还以为她才是威武将军呢!”
我这才想起那威武将军的女儿虽说巾帼不让须眉,却是长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这般看来,我总算是明白萧凌为何会选我了,同那太史令的孙女和威武将军的女儿比起来,我这年纪不算太大、相貌平平的大龄剩女,还真算是萧凌的后宫后备团里少见的好苗子了。
忠勇侯府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我觉着萧凌这怒火不在沉默中消亡八成就会在沉默中爆发。我偷着看了一眼萧凌向外挪了挪,谁知萧凌还盯上了我,我俩尴尬的对视了能有好一会儿,外祖母终于打破了沉默:“不知皇上驾临寒舍是为了何事?”
萧凌挤出一个很假的笑容、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子里,看那样子活脱脱像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滑头狐狸:“娶皇后不比寻常选妃,大婚前沈姑娘需得住在皇宫里学一些规矩,朕来接沈小姐入宫。”
一想到日后不能去吃榴花巷的冰糖葫芦、拐角的杏仁糖还有那二门外的烧鸡……我登时五雷轰顶,抱着祖母潸然泪下,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沈姑娘还真是孝顺,哭成这样……知道的是朕来接沈姑娘入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要逼良为娼呢。”萧凌凉凉道。
我心道,这有区别吗?有区别吗?有区别吗?你不就是在逼良为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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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带着桃桃吗?”我泪眼汪汪的问外祖母,外祖母却摇了摇头,对我道:“桃桃年纪小、不懂事,虽能同你解闷,却会惹出不少麻烦事来。反倒是紫苑,性子稳重、处事妥帖,你带着紫苑,我才放心。”
我顾不得萧凌就在我面前,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
我的桃桃、我的烧鸡、我的冰糖葫芦、我的人生……都毁了!都被萧凌毁了!更可悲的是:日后萧凌掌了权,将我弃若敝履我也没法子说什么。
想到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便悲从中来,恨不得哀嚎上三日三夜。
“够了……”一个清冷的声音淡淡道。
够了?我就是要哭,你管我如何?反正我是知道,萧凌是不会把我怎样的,我继续嚎啕大哭……
“够了!”萧凌陡然怒吼,将我吓了一跳,再一看他,额角青筋直跳,双眉紧蹙,揉着额头,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带着吧!”
就这么着,桃桃跟着我进了宫,有了桃桃,我倒是有了许多乐趣。被封后前我被安置在未央宫锦绣殿,这里离萧凌日常起居之处只隔了几步路而已,却和一同被选入宫的那些美人们隔得远了些。
好在有桃桃在,即便隔得再远我也能知道一些其他入选秀女的事情。
“沈落姑娘也入选了,听说是她娘的爹的哥哥的儿子的发小刚好是太后最宠爱的七王爷的陪读的……”桃桃还要往下接着说,我眼看着她越绕越远,急忙打住她,问她:“沈落什么品阶?住在何处?”
“说是太后向皇上给她讨了一个昭仪,住在飞鸾阁呢。”
“那其他人呢?皇上还封了哪些嫔妃?”
“皇上倒是没封,但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卯足了劲儿往后宫里塞自己娘家的人呢,太皇太后把自家哥哥的两个孙女塞了进来,皇上没得法子,封了其中一位文姑娘为文妃。太后也把自家侄女寒氏塞了过来,皇上也封了个寒妃。”
“怎么就三个?没别人了?”自古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萧凌居然只有这么几个?!
桃桃摇头,“还真没有了,以前皇上作太子的时候太皇太后和皇后就没少往皇上身边塞美人,可皇上一个都没留下。不过……”
桃桃看了看四周,对我附耳道:“不过,有人说皇上没有广纳后宫也是有苦衷的,太皇太后不是皇上的亲祖母、太后也不是皇上的生母……外面都说,怕是有朝一日那文妃或寒妃生了皇子,皇上兴许会被太皇太后和太后给……”
桃桃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萧凌一直没有子女,原来是故意的。
我想到自己先前还因着萧凌没有生育怀疑他是否不举不禁有些心虚。
有了桃桃,在皇宫里的光景过得极快,转眼间就到了大婚之日,这日我必得戴上凤冠、穿着朝服,同萧凌一道接受百官朝拜。可这样的事也就是看着好看罢了,真顶着个十几斤重的凤冠,脖子都要断了,对我这种舒坦惯了的人来说,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笑……”萧凌皮笑肉不笑的对我低声道。
我想转头看他,奈何凤冠太重,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撇过眼睛,他带着个二斤来重的金冠,自然体会不到我的苦楚。
萧凌却怒了,趁着上台阶的时候背对着百官,立刻伸出手偷偷将我下颌捏住想让我笑出来。奈何我实在笑不出来,反倒被他这么一个动作吓着,脚下一个不稳就往前甩了过去,那凤冠着实太重,让我稳不住自个儿的身子,被那凤冠带着撞到了萧凌的身上,那凤冠更是径直砸到了萧凌的脑门儿上。
“啊……”萧凌被我撞倒在地上,只见他捂着脑门儿,手指缝隙里渗出鲜血,百官哗然、群臣震惊。
新婚之日新郎官见了血,这事情放在哪儿怕是都不多见。何况萧凌好歹也是一国之君,饶是我再傻,见到他满头鲜血的被我撞倒在地上也该明白自己闯了大祸。
可我却没想到,萧凌竟没有责怪我,只稍加包扎便接着同我行礼成婚。我看着那小子额头绑着红布的模样忽而想起女人坐月子时都爱绑着红布,一时觉着好玩,忽而又有些可怜他。
凌皇后早逝,皇上又立了如今的太后寒氏为后,而当今太皇太后也不是他的亲祖母。太皇太后有亲孙子定康王(九王爷)、太后有亲儿子上庸王(七王爷),只他一个人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军奋战。
是以当夜,我盘算着自己反正也是嫁给了萧凌,不如就对他好着点。
约莫申时礼成,可萧凌还要留下接受百官道贺,所以直到戌时三刻才来到未央宫。我卯足了勇气,决心给萧凌留个好印象,没想到这小子进门后竟然往外间一坐喝起了小酒。
“殿下。”我鼓足勇气,决心主动一点,掀开帘幕走到他身旁,对他道,“殿下要喝茶吗?臣妾给您沏茶。”
他挑眉道:“不必。”
我又道:“那喝水吗?臣妾给您倒水?”
他仿佛看着什么奇珍异兽一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对我道:“来得正好,朕有话要说。”
我回忆着他赐给外祖父那两个美人娇媚的模样,也有样学样的对他抛了个媚眼,紧接着我便看到他打了个寒颤。
“你莫不是吓傻了?”他冷冷道。
我本想讨好他,却被人贴了个冷馒头,越想越觉着没趣儿,自个儿办了一把椅子坐下,问他:“既然这样,殿下是有什么话要同臣妾说?”
“朕就是想同你说,既然进了宫,就别想着旁的了。皇宫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没事别像选秀的时候拆朕的台子,你越拆朕的台,朕越不会放你走。”他哪里还有在外面那文弱的姿态?我心里冷笑,心想,我可真是瞎了眼,居然觉得他可怜?看这居高临下的小样儿,哪儿有一星半点可怜的模样?
我淡定的点了点头,对他道:“皇上放心,臣妾虽然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可也知道出嫁从夫的道理。不过臣妾也有一事相求。”
“说。”他头也不抬的盯着自个儿的手,别说,他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还真挺好看,我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咽了咽口水……
不对不对,我要说的可不是这个,我急忙正襟危坐,郑重道:“臣妾想请皇上雨露均沾,臣妾是正宫皇后,每月初一十五皇上都会过来,臣妾不差这一日,皇上今日便去其他妹妹宫里歇着吧。臣妾觉着文妃、寒妃都不错,皇上说不定一觉醒过来就能多一个小皇子呢……”
我边说边偷笑着看向他,他的脸果真腾地一下青了,声音也拔高了,对我冷冷道:“你让朕去寒妃和文妃那儿?还要朕和他们生孩子?!”
我无辜的看着他:“皇上生什么气啊?臣妾不过是想让皇上雨露均沾而已。”
他气得胸口起伏,别过脸。
终于……砰地一声,他摔门出了未央宫。
皇上与皇后在大婚之日闹翻了,皇上竟然在大婚之夜去御书房睡了一夜的冷床冷榻,这件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儿皇宫,我估摸着后宫里那三位妹妹定是乐的不知如何是好了。翌日一大早,寒妃就捧着一盅补汤去了御书房,寒妃本想讨好萧凌,岂料在门后碰到了也是端着一盅补汤过来看萧凌的文妃。俩人当着萧凌的面就闹得不可开交,萧凌这小子许是为了报复我昨日落了他的脸面,将这两个人一起交给了我、让我发落。
苦也,这两个一个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一个是太后的亲侄女,我责怪文妃便是得罪了太皇太后、责怪寒妃就是得罪了太后,可我要是两个都不责罚,日后那还镇得住场子?
我看了看那两个美人儿,文妃倒还好,只红着眼眶子跪在地上。寒妃却是一脸的不情愿,仿佛给我这个皇后下跪有多不堪似的。
我忽而心生一计,忍着笑对她们道:“妹妹们体恤皇上辛苦,给皇上送补汤,这本是好事。既然是自家姐妹,还是要以和为贵。这样,我便罚你们从今日起连着三日,每日去给皇上奉茶更衣、伺候皇上洗漱。”
说完,那文妃和寒妃的脸上登时显出了喜色,我心中窃喜,萧凌做梦都不会想到我会这样处置文妃和寒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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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寒妃和文妃好歹也都是美人,萧凌怎么着也该稍稍怜香惜玉一些才是,岂料……
“娘娘!娘娘!”桃桃边跑边喊,一脚没站稳,摔了个四仰八叉。
我叹了口气,教育她:“你现在可是本宫的贴身宫女,地位非比寻常,你就不能端这点?”
桃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屁颠屁颠的凑过来对我道:“娘娘,您知道吗?文妃和寒妃今儿一大早哭着跑出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们哪天不哭?”我莫名其妙,桃桃说话一向不着调,文妃和寒妃自打入宫之后几乎每日都要去萧凌身边晃一晃,是不是还要抹着眼泪哭两嗓子,若说她们又哭了我一点也不觉着稀奇。
可桃桃却着了急,急忙对我道:“不是不是,今儿这次不一样!”
桃桃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我才明白过来,原来自打我那日罚她们去侍奉萧凌,她们便卯足了劲儿往萧凌身边凑。可这两三日里任凭她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萧凌多看她们一眼,不是事文妃和寒妃哪个身边的宫女说了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大婚那日也没留宿在未央宫,皇上该不会……”
这谣言一开了头,便三人成虎,起初还只是怀疑萧凌是不是有些难言之隐,可传到最后……
“娘娘,他们都说皇上是女扮男装啊!”桃桃说得煞有介事。
我一口茶水喷了出去,将桃桃淋成了个落汤鸡。“他是个娘们?!”
可我转念一想,这家伙长得这么雌雄莫辨,莫不是真是个娘们儿假扮的?!我越想越觉得可疑,对桃桃道:“你别说,这家伙还真有点像女人,莫不是真是个娘们儿?”
“你说谁是娘们?!”
我打了个哆嗦,不多时就看到萧凌脸黑如墨的进来了。我胆战心惊的起身扯出来一个笑,对他道:“皇上来了啊,好巧啊……”
“不巧……”他气呼呼的坐下,对我冷笑,“怕是饶了皇后散播风言风语了吧?”
我冤枉啊我!我当即表示:“皇上,你是个女人的事情真不是我说的!”
他怒极反笑,“都知道朕说的风言风语是什么了,你还说不是你?!”
“我……”我冤啊……
“朕是个娘们儿?”他步步紧逼……
我看着他来者不善,急忙后退赔笑:“不不不,皇上是爷们儿,纯爷们儿!”
他冷笑,继续向前逼近我,“可朕刚才分明听见你说朕是个娘们!”
我急忙摆手:“臣妾那是口误,是口误!臣妾……臣妾是说自己是个娘们儿!”
我话还未说完,却被他打横抱起来扔到了床上,他咬牙切齿道:“今日朕要是不能自证清白,明日后宫怕是要传遍了朕是个娘们了!”
我刚想好好劝慰他,年轻人不要冲动,就被他压了上来。我终于牺牲自己证明了他真的是个纯爷们儿,不但是个纯爷们儿还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那一晚上七次的本事,怕是一般人都干不出来。
翌日一大早,我连滚带爬的翻了个身,一瞬间涕泗横流……
我这个老腰硬生生被这萧凌给震得险些断了,今日别说是出门了,怕是起床都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