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荣宏奇三个字,傅弈舟很明显动摇了。陆无一能看到他一直浅笑着的脸在瞬间僵住,像是无法相信纸上写下来的名字。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他也不可能是苗人。”
长老斜眼注视着他,“你认识他么?”
傅弈舟仍处于震惊之中,陆无一代替他回答:“如今武林盟主是你眼前这位傅弈舟。而荣宏奇是前武林盟主,乃是他的义父。”
从听到傅弈舟姓傅,又说腰上那块玉佩是他从小戴在身上时,长老就有意试探了。听到荣宏奇是他的义父时,长老手中的笔忽然掉落,全身颤抖不已地站起身,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傅弈舟。
她努力比划手势,想要传达自己的疑问——“他是你义父?那你知道你亲生父亲是谁么?”
傅弈舟竟然看懂了。他不知她怎地会说起亲生父亲的事,一下不知作何反应。潜意识里像是明白她这样问的原因,却又不想去承认那般。
荣宏奇提过他亲生父母的事。说他们是在围剿魔教时被魔教中人所杀。而荣宏奇与他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受亲生父亲之托而将他抚养成人。
见傅弈舟没有反应,长老急切地去翻找刚才掉落的笔。陆无一见她很慌乱焦急的模样,好心地拾起笔和纸递到她跟前。
她朝陆无一颔首示意,便飞快在纸上写下想说的话——“你的亲生父亲是傅湖之,你的生母是澹台寻雪对不对?你右小腿内则是不是有一块胎记?”
陆无一闻言跟着震惊极了——原来傅弈舟也跟他一样有胎记吗?
而傅弈舟更加大惊失色,到了无法顺利言语的地步:“……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这个问题似乎是多余的。若长老说的是真话,而她又知道傅弈舟有胎记,那答案早已经出来了。
陆无一完全没想到来一趟苗疆解盅反而还让傅弈舟找到了生母。
恐怕连傅弈舟自己也没想到吧?
傅弈舟确实想不到。他义父是苗疆叛徒还是杀父仇人,这怎么可能?傅弈舟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者,似笑非笑地喃了两句:“你是想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而把我抚养成人的义父却个恶人么?”
澹台寻雪眼泪不知不觉滑落,混浊的眼睛透出期盼的光芒。她点着头,丢下纸笔,颤抖着朝傅弈舟走近,伸出双手像是想将他拥进怀里。
傅弈舟猛地摇头,朝她冷冷道:“这不可能。你是故意要离间我与义父的感情。再说,若你所言非虚,为何义父会把我抚养长大,杀了我岂不干脆?”
澹台寻雪想说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数十年来她不曾后悔为痛失挚爱和儿子而变成这副模样。可现下,面对亲生儿子时又非常后悔。
若是她能直接说话,或许就能更加接近儿子的内心。
她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张着嘴咿咿呀呀,表情痛苦。陆无一见状,害怕她这样哭个不停会把眼睛哭瞎,便想去劝说。哪想他还未迈步,傅弈舟却已经转身大步朝屋外跑走了。
澹台寻雪目送傅弈舟逃掉的背影,止住了声音,眼泪却无法止住。
陆无一劝道:“长老你也别难过。像这么忽然的事情任谁一时都难以接受。傅弈舟又特别尊敬荣宏奇,他知道荣宏奇的本性后选择怀疑也情有可原。”
长老凝视着这位长相俊美,言行却英气十足的男人,比划了几下手势。
因为是简单的手势,陆无一也看懂了:“问我为什么会相信你的话?其实没什么。我本来就不是很看得起那些自诩正道人士的家伙,而荣宏奇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你给些时间傅弈舟,他不是个盲目的人,会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长老将信将疑地盯着他。
陆无一又道:“我与他也算有不少交情了,你就相信我吧。”
若澹台寻雪知道陆无一是魔教教主的话,估计会惊呆下巴。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魔教中人,反倒是那种专门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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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寻雪身为苗族长老,有着绝对的地位。然而有着绝对的地位就代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神婆身故的消息传到各个寨子去之后,就要根本习俗举行送葬会。神婆是苗族地位最高的人,她的送葬会自然很隆重。而主持送葬会的则是仅次于神婆之后的苗族长老。
即使澹台寻雪再想要与失而复得的儿子重温旧事也没有那个时间。
所有事情都准备就绪,澹台寻雪就和所有寨子里的人一起送阿苏的尸体。作为外人的陆无一,傅弈舟还有方心玉则回避在屋。
傅弈舟自那日奔回屋内也不怎么出来了,倒换成阿葵整日找陆无一聊阿苏,聊自己,聊澹台寻雪之类的事。
方心玉从陆无一那里听说傅弈舟与生母相认的事,很能体会澹台寻雪的心情。当初她与陆无一相认时也是同样的心情,可傅弈舟却不像陆无一那样随性随性,不知他们会不会如陆无一与她那样顺利相认。
方心玉见傅弈舟那头多时未有动静,有些担心地问坐在窗边朝举行送葬地眺望过去的陆无一:“你不去看看弈舟么?”
“看他做甚?”
“好歹也是经历了众多事件的同伴,关心一下又何妨?再说解了盅毒之后你们就要分道扬镳,不趁着机会多相处相处么?”
“姐姐,是不是这一路奔波,你忘记了他和我是仇敌一事?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帮助敌人的傻事?”
方心玉闻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要挫武林正道的锐气可不止一种方法。”
方心玉的话成功把陆无一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姐姐是何意?”
方心玉拿起烟斗在手中转了两圈才道:“也有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整个武林的方法。”
陆无一被她的说法勾起了好奇心,忙问:“是何方法?”
“就是武林盟主。如果你能让武林之首臣服于你,不就等于整个武林都臣服于你了么?”
陆无一脸色瞬间变了:“姐姐你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这种主意别说我不愿意,就算愿意斗月教其它弟子也不愿意。”
“你与弈舟都那样了,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么?”方心玉不大相信。
陆无一本想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没有,可看到方心玉微微挑起的黛眉,还有那张‘不许诓人不许胡说’的脸,立即顿住了声音。
陆无一顿住声音的同时也不断在问自己的内心。感情么?陆无一不懂。他虽没有以前那么讨厌憎恶傅弈舟,但说到有无产生感情,陆无一也说不清楚。
“嘛,这些话还是等你们解了盅毒再说。姐姐并不是存心让你为难,只是希望你能看清自己。我今生惟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罢了。不管这个幸福是否为世人所认同,姐姐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从至亲口中听到这些感人至深的话总教人触动,陆无一也一样。不知道傅弈舟又会如何?
既然方心玉都开到口了,陆无一便去瞧一瞧傅弈舟。他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担心傅弈舟,更不是因为方心玉的那一番话。
傅弈舟花了许多个时辰去想澹台寻雪的话还有荣宏奇的话。其实不用多想,他本应该相信自己义父。
但心里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反对。如果不是亲密之人怎么会知道他右小腿内则的胎记?况且澹台寻雪与他才认识不久。
从他中了双生盅以来,心里就一直有一个疑问。他在出发前往华山之前,只喝过荣宏奇送去的茶,也许这盅就是荣宏奇所下。可傅弈舟很敬重荣宏奇,一直告诉自己,荣宏奇不会害自己,盅一定不是荣宏奇下的。
然而澹台寻雪说荣宏奇是苗疆叛徒,是苗人,那岂不就说明荣宏奇下盅的可能性最大吗?如果她真是自己的生母,荣宏奇就是个险恶用心的小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他那慈善和蔼的面相都是骗人的。不仅欺骗了自己,还欺骗了所有人。
傅弈舟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自己听到想到的事情。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听声音似乎是陆无一:“傅弈舟,还活着吗?”
到什么时候都嘴不饶人的只有陆无一了。傅弈舟犹豫片刻便起身去开门。
陆无一站在门外,手上端着盛着四个丸子的盘子。那四个丸子色泽圆润,呈金褐色浸在冒着热气的汤汁上,绿叶蔬菜垫底,煞是美观。香气很快钻进傅弈舟的鼻腔,惹得他心里发痒。
“真香。阿一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一也不等傅弈舟同意,径自越过他往屋内走去:“我做的红烧狮子头,又名四喜丸子,给你吃的。”他在桌边停下,将盘子放于桌面。
傅弈舟走至陆无一旁边坐下,眼馋地望着那盘红烧狮子头,听出了陆无一的意思,问:“你特地做给我吃的?”
陆无一跟着坐下,居高临下道:“没错,特地施舍你的。”
傅弈舟握起陆无一一同带来的筷子,笑了笑:“阿一特地做的,我得好好尝尝。”说着他便夹起一个丸子送进嘴里。
瞧着傅弈舟一副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模样就知道好不好吃了。陆无一又道:“吃完我们就来说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