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上汤芙蓉花(1)

午后无风,炙阳毒辣。

空旷无人的官道上远远驶来一辆马车。白纱摇曳,车前铃铛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音。诡异的是这辆马车明明无人驾马,两匹瘦马却迈着稳健的步伐奔行。

猛然间两匹瘦马顿住马蹄,长嘶一声后双双倒在地上。马车随即翻倒,有东西从白纱垂落的车厢里滚出来——白衣上淌着黏稠的暗红色液体,凌乱的头发披散挡住面容,不知是男是女。只露出一双如铜铃般瞪圆的眼睛,瞳孔已扩散,赫然是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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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茶摊多得如雨后春笋,走到哪里都会见到一两家。对于陆无一而言,这是个让人欣喜又令人心悸的地方。

理由还有用说吗?自因喝茶中了盅毒后他就有阴影,不敢大意了。再瞧瞧坐在他身边笑得温和无害的傅弈舟,陆无一想了想还是忍住从腰间拔出长鞭揍傅弈舟的冲动。

方心玉倒了一杯茶给陆无一,顺道在木桌上摊开地图说:“从这条路去苗疆最省时日。我们会途经应河,佘州,湄城,再绕到凤凰城,洛阳,江夏,武陵,贵阳之后直达巴蜀之地。”

傅弈舟瞧着地图上纵横交错的路线,道:“经过这山道我们该到芙蓉山庄了。”他指着地图某个点道:“我与芙蓉山庄的庄主有些交情,今日可到他府上借宿一宿。”

方心玉颔首:“距离应河还有好一段路程,我们的干粮也没有了,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自然是好。但无一是斗月教教主,你要怎么跟那庄主介绍?”

陆无一冷哼一声,插嘴道:“等等,我没说要一起去。”

这一路陆无一算是看清傅弈舟这么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混账东西了。世人说他是魔头,他看傅弈舟才更像魔头。还是比他更上一层,扶摇直奔九万里的那种。

他这么酷霸拽的人,坏也坏得够明显,够本性。傅弈舟呢?那叫得一个坏得够流氓。

陆无一又想起十分不好的往事了。

他这么风仪斐然,即使在深林野地里解手都要找个干净僻静的地方。等他好不容易找到个舒心的位置来放松身心,尿才撒到一半傅弈舟就朝他直直跑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山猪。

那些山猪个个体躯健壮,膘肥肉厚,獠牙粗长,就算是几个武林高手联手都不一定能取胜。看它们凶神恶煞,怒气冲冲地追着傅弈舟跑,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这缺心眼的干了什么得罪猪的事。

傅弈舟那家伙把山猪引到他这边来之后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山猪失去了追逐的对象便把目标转移到了他身上。害他慌慌张张扯裤子,尿就撒了一裤子。这也罢了,他还得顶着一身尿骚味走上几天才找到有水的地方沐浴换衣……

长这么大他真没这么出过丑,全都是拜傅弈舟所赐。

事后他找傅弈舟算账,那厮居然还敢装无辜。说什么想找个合适藏身的地方就跑到这边来,不想遇到他在出恭,为免尴尬就马上回避了。万万没想到那些野猪竟然改变目标,追着他去了。

呸,简直无稽之谈。这么大的山林傅弈舟往哪里逃不是逃,偏偏往他这边跑?说不是想拉他来当替死鬼,就是打断他的腿都不信。

还有前几天赶路遇到几个蟊贼山匪拦路打劫还口出狂言妄想让方心玉当他们的压寨夫人,陆无一立马发飙了。又是傅弈舟说凡事不能靠武力,他一个人能解决。陆无一才退到一边想瞧瞧他有什么能耐。

那些人后来确实不打方心玉的主意了,因为他们的目标又变成了陆无一!

陆无一最后还是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追问下去才知道他们突然改变目标是因为傅弈舟对他们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说陆无一认为他们是些只会舞刀弄枪吓唬人的纸老虎,没什么了不起的无能之辈。他们一被挑唆就怒火攻心跑来想教训他了。

这不得了?

陆无一又气冲冲跑去找傅弈舟算账。那混账居然又是一脸无害的惊讶模样,说他这么做完全是用心良苦。

如果陆无一当时直接上去揍了他们不就显得陆无一是个毫无胸襟,暴虎冯河,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人?完全有失身为斗月教教主的尊贵身份。他先礼后兵,让他们觉得陆无一是先动的嘴才动的手,这样不就能彰显陆无一的君子之风,与他们不是一丘之貉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个屁!陆无一之前还真的就听信这厮的胡言乱语上当了。他又不是傻子,想通后还能再上第二次当吗?他二话不说就抽出长鞭打人,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方心玉竟然也站到他那一边帮着他说话。

陆无一总算看清傅弈舟这么做简直是一石二鸟。当了个甩手掌柜的同时还博得了方心玉的好感——他就不如傅弈舟懂事,不如傅弈舟有风度,还不如傅弈舟那么懂见机行事。

至于傅弈舟其它那些不知有意无意还是好巧不巧的陷害拉他当盾牌的小事陆无一也不再一一细数了。反正他一见着傅弈舟那张和善无害,让人如沐春风的脸就忍不住想撕下那张伪善的贱人面孔。

呸,去他娘的武林盟主!

方心玉道:“你又说这么任性的话。青炎教那时还没吃够苦头么?若不是我担心你们,死的就不是裘青。”

“你是担心过头。就算裘青有夜明珠在手,不用你的小宠物出马我也能化险为夷。”陆无一半眯起那双迷离的桃花眼不以为意道。

他说得这么肯定反倒让方心玉感到好奇了:“你怎么那么确信?”

“因为我是天之娇子,自然受眷顾。”陆无一得意道。

差点忘记他是个每日都要照几遍镜子的家伙。

“……”方心玉与傅弈舟对视一眼,低下头继续说道:“一个月并不长,无一你确定要浪费时日在无谓的挣扎上么?好了,我最为年长,你们得听我的。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便去芙蓉山庄叨扰。”

傅弈舟眉眼弯弯,“陆姐姐放心,芙蓉山庄的庄主是个靠得住之人。”转而对陆无一讨好道:“无一你也不必不高兴,去到芙蓉山庄你定然不会失望。”

一个月已经过去好些天,再继续磨蹭又是下一个新月。陆无一即使万分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听从方心玉的话。罢了,长姐为母,她又如此强势,陆无一只得妥协。

至于傅弈舟说的不会失望,“不会失望么?我倒想去看一看了。”

谈话有了进展,三人也不多耽搁,解了渴便一同前往芙蓉山庄。

去往芙蓉山庄的路程并不长,也不难走。傍晚时分已经在羊肠小道的尽头,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看到金漆红字的“芙蓉山庄”四个刚武苍劲的狂草。

走近一看更觉气派。玉阶彤庭之上是一座干云蔽日,碧瓦朱檐的巨大山庄。金铺屈曲,丹楹刻桷在傍晚绮丽的霞光下折射出多彩华美的光芒。

傅弈舟踏上长阶,站在那闪烁华美光华的大门前理理长袍,拉起门环敲了三下。静寂的山林里同时传来一阵悠长的钟声,群鸟惊起,自山林里扑棱着翅膀朝长空疾翔。风吹起树梢枝末发出簌簌声响,迎面拂来阵阵花香。

大门吱呀缓缓拉开。陆无一和方心玉被大门里的景色惊到了——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开得极为灿烂的深红色芙蓉花。如同醉酒的美人,倚在碧池边休憩。晚风吹送,花香扑鼻,偶有蝶影一掠而过,花瓣间却不知何时沾上了晚露。

庄内亭台楼阁,雕梁绣柱,池馆水榭,走鸾飞凤与此相呼应,教人移不开目光。

傅弈舟笑着问陆无一:“芙蓉山庄正是因这片芙蓉林而闻名,是否觉得不枉来此一遭?”

陆无一对美的东西并不抗拒:“确实不错。可我有一个疑问,芙蓉花怎么看都不该在这个时节开放。”

方心玉早已被眼前所见的美景吸引,并未在意他们的话。

傅弈舟还未作答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一路小跑过来,看底盘像是会点武功的样子。他的声音也随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而清晰响起:“芙蓉山庄的芙蓉花自然与众不同。这里的芙蓉花四季花开不败,是江湖上享有盛名的景观之一。”

见到傅弈舟后他连忙作了个揖:“盟主,公子已经在等你了,快随我来。”

傅弈舟朝陆无一和方心玉点头示意,便跟着那位青年越过繁盛花海,朝宅邸而行。

陆无一边走边问:“要怎么才能做到四季花开不败?”

傅弈舟答:“见了庄主,你可以问问他。”

迈进屋门,只见一室简朴,与外室所见仿如两个世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也不知出手何人之手,为这简朴的屋内增添了几分雅趣。

一位白衣公子从堂前疾步而来,狭长的眼睛眯起笑得很是开心:“师兄,见到你真是让人高兴。华山一战我都跟着以为你死掉了。”

师兄?陆无一的疑问又再增多。白衣公子看到他和方心玉,便好奇的打量了他们一会儿,问傅弈舟:“师兄,这两位是?”

“这位是陆映锦陆姑娘,而这位我想你该有所耳闻。斗月教的教主,陆无一陆教主。两位,这位是芙蓉山庄的庄主,白琪风。”傅弈舟大大方方的介绍,让方心玉陡然紧张起来。

白琪风的脸色果然变了:“师兄怎会与魔教教主在一起?”随即他又爽朗地笑起来:“总之先坐下再细谈,我知道师兄你无事不会登我这三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