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婚约

恰值春光正好,待华盈吃糕点吃个半饱后,司薇早早用了午膳,便带着华盈一同在庄子里赏玩。

满庄子的花开得正艳,一簇簇挤在一起,叫人挪不开眼睛。华盈喜欢这片景色,拉着司薇又待了两三个时辰。

司薇本坐在一旁的亭子内,瞧见一双婆子的脚骤然出现在树间,不由得站起了身。

来人是大伯母身边的王婆子,此刻正气喘吁吁地瞧司薇跑来,“二小姐,府里来消息了,大夫人唤你即刻回去。”

司薇听言略有些诧异,府里向来无甚大事,就算有事发生,与自己一届小辈又有何干系?她心中虽有疑虑,也只得依长辈的话行事,匆匆跟着王婆子回去。

大伯母已经坐在马车上,撩着帘子望向这边,瞧见司薇不由得松了口气,待司薇上车后忙叫车夫赶车。

“伯母,不知府内发生何事?”司薇瞧着大伯母神色匆匆,也不由得心里打鼓,试探性地问道。大伯母微微叹了口气,握住了司薇的手,“好孩子,你也不必害怕,凡事都有你伯父和父亲撑着呢。”

“听送信人的消息,似乎是宫里的事,大概是、大概是……”大伯母欲言又止,又摇了摇头,似乎也不认同自己刚刚的揣测,“这些事,咱们这些妇人哪里懂得,且听他们如何吩咐吧。”

那马车赶得极快,沿途一路颠簸,司薇又同大伯母相顾无言,加之心情忐忑,只觉得一路慢慢长途,着实难熬。

待赶回府中,已是黄昏,主屋内点着灯火照得极亮,司薇搀扶着大伯母进去。伯父及父亲二人,还端坐在檀木椅上,不见一丝倦意。

司薇向前一一拜过,伯父挥挥手,待下人们纷纷退了下去后,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

“静薇,今日早朝时圣上特召我去,谈及司家儿女婚嫁之事。承蒙圣恩,是要为我司家女儿择一位佳婿。如今镇西将军年轻有为,却尚未娶妻,你又恰值锦瑟年华,若日后成婚,必成一对佳偶,不负皇恩厚泽。”

“老爷,”大夫人闻言惊叫道,“薇儿可早就许给子沛了。”

“那又如何,只是按你的意思罢了,还没成了礼数呢,难不成皇帝尊口都比不上?你掌家这么多年,还不知晓哪边轻重。”大伯父皱了皱眉看向大伯母,令大伯母不敢再多言。

“好了”父亲适时开口道,“静薇,皇上赐了你与镇西将军的婚事,择吉日三月初八成婚。这不单单是你个人的婚事,亦是关乎司府的大事。你先回去歇息吧,我再与你的伯父伯母商讨一番。”

“是,”司薇起初还无比震惊,如今听到父亲的话,知晓自己插不上话,只得按及礼数拜别长辈,先行告退。

绿荷早早候在外面,瞧见司薇凝神细思的样子,也不敢多言,默默搀着她回到了院子。

待回府后,司薇卧在床上,却是来来回回想着:若日后嫁与隋佑,他该如何对她,是该百般□□,还是任其自生自灭?这门亲事是不是他故意求来,只为了日后能好好折辱她,以报昔日之仇的……

越是这般想,她就越想起昔日少年心思深沉的样子,就越发胆战心惊。

待第二日父亲前来,所谈之事也并无转机,只不过将皇帝安排的婚事又说了一遍,叮嘱司薇准备自己的婚嫁事宜。

“三月初八的吉日,看来,我待在府里的时间不过月余了。”司薇惴惴想着,心头又添一丝惆怅。

成婚前的一月,对于府里其他人来说,是有的要忙,既要应酬络绎不绝的宾客,又要装点府内上下,更重要的是,因着各种成婚前的礼节,免不了同将军府的人来来往往,又是收聘礼又是备嫁妆。每日繁忙,一月的期限倒显得格外之快。

而司薇瞧着府里众人操劳,自身倒是无事操持,这一月里,是如同闲人般悠悠荡荡地过着。

起初司薇还有些许的惊惶无助。如今距离大婚也不过三日,日子照常过着,司薇心中有的百般情绪倒是被冲散,反而自嘲般地生出荆轲刺秦般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情。

既然已是不争的事实。也罢,无论日后如何,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求安稳度这一生。

只是如今瞧着向来寡言的父亲时常为着自己真心地教诲,妹妹们脸上挂着的不舍,以及伯母婶婶们如母亲般的教导,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即将要离开这个家了。

三日后,迎亲的礼炮在整个梁京城里响起,司薇盖上大红盖头,坐在喜轿里去往将军府。

司将军府里听起来倒是一派平静。司薇盖着盖头,还等着同隋佑成礼,却没想喜婆竟直接略过这一项,直接送她入了洞房。

司薇起初还端坐在床上,但那赤金的头面压得她纤细的脖颈已经有了微微的痛意,她倚靠在喜褥之上,第一次盼着隋佑来。

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廊内传来,司薇扬身坐好,却不料入耳的是喜婆的声音,“夫人,将军身体尚有伤在身,不便来此,请夫人先行歇息吧。”

待到那门刚被关上,司薇已然掀开了盖头,扯下头上的金簪宝钗之类,又起身揉了揉酸痛的四肢,她拂去了床上还摆放着的花生红枣之类,寻了个舒服姿势卧下。

瞧着隋佑今日的架势,想必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既连今日的成婚礼都不参加,只怕对自己也是厌恶至极。

这般也好,两人互不干扰,左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依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司薇这般想来,倒无端地松了一口气,忽听到室内有噼啪的响声,她一惊,抬头朝声响处望去,才发觉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正烛光摇曳。

司薇忙借着烛光换好一身红色衣衫,又在桌上寻了小巧的金嵌宝剪子,想要剪灭那烛引子,谁知那火忽地一晃,竟燃得更旺。

“连将军府的蜡烛都不叫人如意。”司薇脑袋里忽地蹦出这个念头,又被自己将气撒到小小蜡烛上的想法逗笑,也不再坚持剪灭那引子,复又爬到床上去,静静瞧着室内的烛光,直到三更才睡下。

再一睁眼,已然是天光大亮,司薇本有些慌乱,转念又想起隋佑无父无母,孤单一人,只怕是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施施然伸了个懒腰,又叫来绿荷和红叶替自己梳妆打扮更衣。

绿荷虽手艺精湛,但也是第一次挽新妇发髻,好不容易将那牡丹凤凰纹金簪插入青丝之中,又勾住了司薇的一缕头发。

司薇瞧着两人这般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发笑,绷紧的神经倒是放松下来。

才梳妆完毕,又有婆子来,说刘校尉想见夫人一面,已在大厅等候多时。

司薇虽不知这位行的什么路数,匆匆饮过两口茶,便往大厅走去,瞧见坐在厅内的魁梧汉子,只觉得有些眼熟,等到走近一看,认出是那日同隋佑一同在当铺的人。

刘康也认出了司薇,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因着这份惊讶,口中的“夫人”称呼也有了些许的迟疑。

刘康脑中涌出万千主意:因着自己同大将军相伴已久,这么多年将军唯一提及的女子便是司府的小姐,两人若不亲密,将军又为何如此知晓女子的事。将军虽未言明过两人关系,但刘康心中已有判断。

再一打听,知晓司家二小姐再过月余便要嫁作他人妇,他不忍心看将军醒来瞧见这番光景,只将此事禀报圣上,换来一道婚约。

如此,只不过是一道婚约,若自己错办了事,将军也可令纳她人,若不如此行事,司家二小姐嫁与他人,可就没有回转的可能了。

毕竟他也听过几个说书人的故事,哪忍心让将军和司家小姐做那戏中人,郎有情妾有意,却因缘际会空守一生。哪怕他是个粗人,也得成全了这对姻缘不成。

想到这儿,他恭敬地向这位将军夫人施礼,引着她向另一处院落走去。

司薇还不知道这便是替她许下“金玉良缘”的始作俑者,也遵着日常礼数回了礼,一边同刘康交谈着,一边跟随他走进一处别院。

待司薇走进屋内,便闻到浓浓的药味与淡淡的血腥之气,她环视四周,瞧见了躺在床上的人影。

“这是?”

“夫人,实不相瞒,将军数月前遇刺,至今昏迷不醒。”

听闻此言,司薇倒吸一口凉气,昨日才成亲的新郎官已躺在床上月余。

这是意味……自己是来冲喜的,还是……在成为寡妇的边缘徘徊?

大概瞧见了司薇神色忽变,刘康连忙解释道,“夫人不必忧虑,太医说将军伤口已无大碍,只是体内淤血堵结,不知何时转醒,只求亲近之人常与之交谈,以深情唤之,万望将军回醒。”

“夫人,以后就劳烦你照顾将军了,恳请夫人闲暇之时常来探望将军,若有所缺,自当吩咐刘康便是。”

“还有,夫人和将军刚刚成婚,想必有许多话想同将军讲吧。刘康也不便在此叨扰,就在屋外等候,若有什么事,夫人吩咐一声便是。”

刘康一股脑说完,便只留给司薇一个干脆利落的身影,空荡荡的房间只留下司薇和隋佑两人。

司薇只觉得自己如同将军府要来的一味药引子,为着这份药性,不惜将自己与将军捆绑终生。

罢了罢了,司薇长叹一声,且去瞧瞧自己的便宜夫君吧。

宝蓝色帐前已放置好了梨花木坐凳,司薇捏起裙角坐在上面,瞧向躺在床上的隋佑。

记忆中他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正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落下浓密的影子,因着长久的昏迷,嘴角生出一圈胡茬,添了一分颓靡,才肯叫人相信,这个仿佛还在安睡的英俊少年,已经有许久未醒来了。

司薇瞧着他正瞧的出神,看见他鬓间碎发因细微的风吹到了脸颊上,忙伸出手去拂,柔嫩的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他的皮肤,忙缩回手去。

幸好他没有转醒,若是瞧见自己这般失态,必定要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嘲讽自己几句吧。

“隋佑啊隋佑,”司薇轻轻唤他,“没想到我们这样的冤家还有这样的一天,若是你醒来,瞧见我站在你面前,不知心里又该作何感想。”

“只怕刘康找错了人,让我来回忆回忆咱们的往事,只怕勾不起你的一丝柔情,不过”

司薇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若是我能将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气醒,想必也是功德一件。”

“你还记得么,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站在那儿,等到你回过头来,我就知道,你输了……”

“还有,那次我让你替我抄楚辞一百遍,其实严师傅只罚了我五十遍,我还预备着下次的,谁知道这个老学究,下次竟然换成了诗经,不过也不要紧,终究是你来抄……”

“还有,那次我把表哥的玉佩打碎,结果害你被罚了三十鞭,我瞧表哥又准备了新玉佩,转手把赔罪的玉佩送给了你……”

司薇幼时犯过的事有一大箩筐,是以讲到兴起之时,已至午后。

她瞧着床上沉睡的隋佑,忽地沉默了,又自嘲般地笑了笑,“若是你喜欢,明日我再来讲给你听。若是你不喜欢,我也要明日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