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心思

看到出现在驿馆外的人,苍翊并不觉得意外。

来人一身黑袍裹身,取下了束发了扣冠,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束在身后,数日不见,这人比在边境夜袭时要憔悴了不少。

郑娄生在溧阳城里也算是名人,此刻人就站在驿馆门外,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却无一人认出他来,毕竟百姓心中英姿勃发的大将军,和眼前粗布麻衫的人,着实相差甚大。

“若是本王没有弄错,郑将军此时当在护送质子前往离洛国都的路上,若让人知晓将军擅自回到溧阳,与他国使臣见面,怕是会引起两国的误会。”

明显的不待见,郑娄生面色如常:“周围没有眼线。”

苍翊笑意微敛:“你何时到的?”

郑娄生道:“昨日。”

那便是在宫宴之前。

他知道了多少?看到了多少?又在这驿馆外守了多久?

还未入夏,夜间天气阴寒,更深露重,黑色的衣袍没有太明显的痕迹,披散的长发却微有湿润,当是在驿馆外等了整整一夜,特地等到那人离开之后,才敢现身。

沉吟片刻,苍翊转身走进驿馆,并未逐客,郑娄生便一道跟了进去。

紧邻窗侧的矮脚案几,有人煮了茶端上来,苍翊坐在一侧,也不招呼人落座,顾自抿茶。

郑娄生看似平静,掩在长袍下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反复几次之后,开口道:“他还好吗?”

“好与不好,与你何干?”

“……”

他蓦然抬眼,郑娄生哑然。

苍翊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宫宴上的事,昨夜紧随身后的眼线皆是宫宴上追出来的,随便找人询问便能知晓宫宴上发生了何事,他又始终留在驿馆外,那人离去时是何模样,他不可能看不到。

如今这般忐忑,是因为心虚。

五公主和亲之事,是他一力促成,入他国为皇子妃,维护两国邦交,离洛必然护她无恙,富贵荣华,为正妃,得丈夫疼宠,比之在月华皇宫孤身一人,和亲对她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可他没想到,人会在和亲途中出了意外。

他不知道。

黯然垂眸,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他本能地出手,握住近至身前的暗器,触手温润,抬手一看,才发现是一支芙蓉花玉簪。

苍翊道:“物归原主。”

郑娄生不明其意,突然想到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知他认了出来,苍翊讽笑:“将军赠人之物,竟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

他意欲辩驳,却吐字艰难,这玉簪确是他赠给五公主的,早在和亲之前,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时间久了,色泽也不如初赠时鲜亮,若不是那日嘉南关城墙上那人提及,他早忘了还有这样一根发簪,况且这玉簪出现在苍翊手里,他一时确实没能认出来。

城墙上那人淡漠清冷的质问还犹在耳畔,八千将士的骸骨,却还不清郑家欠下的债!

昨夜宫宴上有北疆舞姬献舞,以发簪赠四皇子示爱无果,却被离洛使臣看上,带回驿馆。

这是他打听来的消息,可他在宫门外所见,那人面色苍白,身形不稳,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他当时便猜到舞姬所赠玉簪非寻常之物,可既是北疆之人,又如何会有和亲公主的玉簪?

“宫宴献舞的人,不是北疆人!”

在脑中冒出的想法他脱口而出,他们兄妹是在离洛遭难,苍翊要对付的人,落势逃亡北疆的人,又拥有这根发簪的人,是离洛曾经的三皇子苍离。

苍翊凤眸暗沉,抿唇不语。

对于他的默认,郑娄生怒从心起,攥紧了双拳道:“是你们离洛害了她!”

“不错,害她的人,是离洛人。”

瞬息间出现在眼前的冰冷剑尖,苍翊置若未闻,将手中茶盏放回案几上,缓缓起身,对上他偏执又隐含光亮的瞳眸,冷然道:“可致使他被害的人,是你。”

两人密谈,屏退了所有暗卫,郑娄生的剑就抵在苍翊颈侧,稍一用力便能取他性命。

可他不敢。

他眼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逝去,苍翊又道:“安和公主为何被送去和亲,你比谁都清楚,你为一己私欲,害她惨死离洛,如今这副模样,不可悲吗?就算是为她报仇,也轮不到你,因为你不配!”

不配为了他们兄妹的遭遇义愤填膺,不配在生者悼念逝去之人时来殷切关怀,更不配爱上不该爱的人!

轻而易举地将锋利的剑刃推开,苍翊瞥了眼他手中紧攥的玉簪,折身出了房门。

其实更可悲的人,是王府冰窖里的那位女子。

唯一留下的遗物,却根本从不属于她。

或许是爱屋及乌,郑娄生会送玉簪给安和公主,是因为他爱着安和公主最亲近的人,可他无意的关怀备至,却让少女的芳心沦陷。

他得不到爱的人,也不敢袒露心意,便只能将未来的障碍提早清除,南宫沐琳对他的爱,是他表明心意的阻碍,他害怕南宫若尘会因为皇妹的心思而将他拒之千里,所以促成了她和离洛的和亲。

他自以为将人送走,南宫若尘就不会再有顾忌,可还没等到他的坦白,送去和亲的人香消玉殒,想要得到的人入了他人的怀。

到头来他的一次次错过,不过是因为他一开始的懦弱罢了,又或者,他根本从未入过那人的眼。

少时为友,终成陌路。

房门没有关上,也没有人对他发难,郑娄生站在窗前,手中握着那根没了血迹的玉簪,长剑入鞘,又取了腰间玉笛拿至眼前,湛蓝色的玉穗,本应是配在长剑上的剑穗,记忆中的少女当做宝贝挂在腰间,在他眼前炫耀。

“郑大哥,看我从皇兄那里讨来的,好看吧!”

翠绿罗裙,优雅的在自己身前晃了一圈,他却只盯着那只湛蓝色的剑穗。

数日之后,他拿了那根玉簪,对五公主道:“我新做的玉笛正缺了玉穗,我用这玉簪跟你换这个可好?”

他利用五公主对自己的心思,换了那人的贴身之物,玉簪与玉穗并在一起,他们其实一样,最为珍惜的东西,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