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重,明月高悬,战事一止,临江城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灯火忽明忽暗的街道上,几匹骏马疾驰而过,踏上回程的路途,他没有知会边境的任何将领,一如来时一般。
没有人追来,亦或是不敢追来。
得到四皇子回城的消息,郑娄生身在将营,淡应一声,便没了下文,他神思不定,对深夜窜入临江城内的一行人全然不晓。
离洛皇宫,戌时已过,御书房内却灯火长明,丞相秦延之连夜进宫,入御书房至今未出。
一扇金漆雕龙凤纹的珐琅屏风后,庆元帝坐在案桌前,看着眼前堆叠如山的烫金奏折,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边境结盟之事已定,四皇子已经回城,只是月华此次和谈的条件,确实是太低了些。”
因此事朝堂之上反对的声音日益剧增,上呈的奏折有多半是劝解拖延和谈,为国谋利。
庆元帝叹道:“北疆边境传回消息,大雪已停,和谈之事,不能再拖。”
若执意继续开战,只能是两败俱伤。
利用假皇子妃发兵月华,本就是离洛理亏,偏偏和谈之人知晓其中内情,他不揭破已是万幸,既然那人有心示好,他们断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且结盟之事,恰好是离洛处于被动,三皇子苍离对离洛恨之入骨,如果月华离洛两国俱损,北疆势必率先对离洛发难,届时再提结盟,就该是离洛有求于月华了。
拿过一本奏折在手中览阅,庆元帝沉吟半晌,正以朱笔批注时,忽然抬头道:“如若此时离洛与北疆再开战,撇开月华不说,卿以为,我离洛胜算几何?”
秦延之道:“五五之数。”
他应得认真,庆元帝凝视片刻,忽而笑道:“丞相对我离洛大军,倒是颇有信心。”
“……”
丞相微微皱眉:“皇上为何对北疆如此忌惮?”
听帝王话中之意,他们竟是连一半的赢面都没有!
殿中陷入沉静,红色的墨迹在奏折上晕开,庆元帝脸上笑意收敛,神色愈显严肃:“朕忌惮的,不是北疆。”
而是逃入北疆,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他对自己的皇子却知之甚少,身在高位数年,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直到彻查三皇子府,他才明白,他对那个外表温润儒雅,随性谦和的三皇子几乎是一无所知。
只那一个四处机关暗器,充满血腥的地下密道,便能证明太多的东西。
北疆境内气候多变,常人难以预测,可此事于北疆王室而言,却并非难事,历代北疆王身边,都有一名古族部落选举而出的老巫,最擅推演天气变化,今年的大雪阻路,必然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而他们明知有天降大雪,却仍旧选择在年前挑起事端,掀起争战,不过是因为历年朝贡,是不可多得的一次机会,又在大战期间故意示弱,意欲让离洛放松戒备,借由天时,阻拦离洛追击,趁机备战。
只怕雪融的时候,便是北疆发动反击的时刻!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秦延之素来沉稳的脸也不由得变得凝重。
许是殿内的气氛太过沉重,在殿外守着的喜乔公公进来禀报时都带着小心翼翼,半弓着身子快步走到帝王身前,行礼道:“启禀皇上,嘉南关最新传回的消息。”
手指长短的木质圆筒,似是刚从信鸽身上取下,庆元帝伸手接过,摊开扫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变。
“简直是胡闹!”
他怒拍案桌,更厉声的话还未出口,喜乔似被惊到了一般迅速跪了下来:“皇上息怒。”
“……”
庆元帝气笑了:“有你什么事?出去!”
“是。”
看着喜公公唯唯诺诺地退出大殿,秦延之疑惑,正巧帝王将纸条递到了他的眼前,看清上面所书,不禁微瞪了眼:“翊王殿下去了月华?”
……
南宫若尘自离开临江城后便一路赶往溧阳,行程没有来时那般匆忙,也不必翻越山岭小道,可这一路上的疲累却比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离开溧阳走得突然,皇城中的势力并未得到消息,故而去往边境的路上没有遇到拦阻,然回程的路上却四处有人设伏,他身旁只有妙风妙云两人,人力虽然不足,却也没有拖累。
行至一片深山密林,夜已过半,三人在一条小溪旁稍作歇息,妙风去溪水边舀了些水,映在水面上的倒影被水囊晃得模糊不清,忽然察觉到异样,她神色一凛,将水囊里的水尽数倒出,起身回到了树干旁。
“公子,这水不能用了。”被人下了毒。
南宫若尘颔首,接过备用的水囊饮了一口,还未将水囊放下,上风处一阵诡异的凉风,他神色淡然如常,守在身旁的两人一双俏目中却是冷冽寒霜。
密林掩盖之下,破空声响起,几道暗器在暗夜中急速朝着几人袭来,隐约散发着几许幽亮的光泽。
暗器并不密集,很难伤人,剑尖与暗器碰撞的声音之后,数十道黑衣人影从四周的树干上掠下,短暂的交手,而后以弧形分散开来,将三人围住。
他们绝不是普通的刺客!
这群人极擅隐匿行踪,在这林中待了良久,丝毫没让人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同伴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却能配合得极度默契。
为首的一人率先发难,冰冷的剑刃直击南宫若尘胸口,妙风妙云正欲阻拦,那人身后的数十人齐步上前,将紧靠在一起的三人分离开来,刀兵相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剑锋割破皮肉,有人重伤倒地,有人气绝而亡。
南宫若尘侧身避过,那剑刃便顺势横过逼近,出手如闪电般快速,眸中除了四溢的杀气再无任何波动,他并不与其正面交锋,频频闪避之下,从这人的身法中看出些许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