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莲二睁开了眼睛。
我觉得可能是我问得太直白吓到他了,就试图委婉地挽回一下:“你能看到这种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吗?”
“泷岛姐,前辈,你们在说什么,快一点去地铁站了!”赤也在前面蹦蹦跳跳地招手。
“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细说这个问题,”柳莲二快速写好一张纸条递给我,“改日我会再来拜访你。”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摆摆手正准备与他道别,猛地想起电视中赤也的样子,又看看还在等待我的七海先生,犹豫之后放弃了去冰帝的行程,再次出声:“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想向你请教。”
“嗯?”
“今天我看到了赤也打球时的视频。”
“他的样子,似乎有点奇怪。”我斟酌着语句说,“而且在视频里,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柳莲二的表情变得比方才更加认真,在赤也的催促声中,他挂好网球袋,点点头:“我知道泷岛小姐的意思,这件事我会之后一并与你商谈。”
少年的神情坚定,站在春日的风中如同刚刚生出枝节的杉树,明明只有我半大年龄,却用堪比成年人的理性与成熟保证道:“在那之前,泷岛小姐可以放心交给我们。”
我急忙解释:“我并不是想让你们负责,只是、”
只是我怎么能把一个孩子成长的责任推卸到其他的孩子身上呢?
“我明白。”柳莲二笑着掖住被风吹动的侧发,“但是不论如何,身为前辈,我和精市还有弦一郎会保护好赤也和他的网球生涯的。”
他向我鞠了一躬,向同伴跑去。
……
“真是热血又充满责任感的学生。”我捏着毛巾一角递给七海先生,略去精灵的环节把事情对他讲述一遍,感叹道,“弄得我也忍不住想再体验一把青春拼搏的感觉了。”
七海先生将毛巾工整地覆盖在眼睛上,仰着头,轻笑着说:“我倒是想象不出来泷岛小姐参与竞技项目的样子。”
“七海先生不会是在嘲笑我吧。”
我鼓起脸,作出肌肉男的动作,还抡了两圈胳膊:“我可是超强的,体育全能哦。”
“七海先生看上去也很经常锻炼,不过又是高材生精英,过去应该是在很有名的中学上学吧?”
“不,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地方。”
沙发旁边的玻璃窗外,日光已经逐渐黯淡,汽车的鸣响与七海先生的声音同时响起,让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带着难忍的杂乱与寂寥。
所以七海先生是从小地方努力来到大城市的奋斗者吗?听上去也很厉害。
我安慰他:“但是七海先生已经走出来了,在这里至少可以挣到不错的薪水,将来找个舒服的地方养老。”
“一般大家都很喜欢说到‘来东京挣到不错的薪水’,就结束了。”七海先生评论道,“很少会有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加上养老或者享乐之类后续的话。”
我估摸着毛巾凉掉了,用指尖夹着毛巾的一脚掀起来,踮起脚试图遮挡住光线,以免七海先生的眼睛猛的受到刺激。
七海先生略带疑惑地注视着我,我才想起自己还要回答,便弯起眼睛笑着说:“因为我认为挣钱之后想要享受生活是非常正当的事情。”
“虽说像我这样在偏僻的角落自满自足地开甜品店的人,对七海先生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好像太过自以为是了,不过我觉得先生所为已经足够值得夸奖了。”
在我说话期间,我郁闷地发现,我的身体比起七海先生娇小得有点过头。
——当然,我并不是在说七海先生脸大,而是想表达因为我怕失去重心栽到先生身上只垫了一点点高度,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完全遮住光,导致七海先生的脸上有些好笑地在中间投影,两侧眼角却仍然露在外面。
毛巾搭在我的受伤,贴眼睛的一侧因为变凉,湿意显得尤为明显。
我还在纠结地左移右移去遮光,七海先生像是嫌弃我覆盖面积小似的,径直用手覆上眼睛,偏头留下刀削般线条鲜明的侧脸给我。
“足够值得夸奖就可以了吗?”
他喃喃道。
“七海先生好像问了我一个非常哲学的问题。”
我站直身子,捏着下巴思考。
眼前的七海先生高高仰着脖子,拉扯着脖颈的肌肉线条像是休息中的斗士,他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臂像是失去力气般垂落,另一只手密不透风地遮挡着眼睛,好像不想让一丝光走进去打扰他。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种他即将要流泪的错觉。
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漏过他眼角滴下来的泪水,然而他没有。
长而有力的手背绷直,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先生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我的心不知哪个角落猛然抽动一下,像是被某种酸性昆虫咬到,麻麻的,空落落地难过着。
明明在我的店里,还是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啊,七海先生。
这可不行。
如果是赤也或者其他店里的小孩子,我大可以直接抱在怀里安慰,但是面对看起来比我还要成熟的七海先生,我却连摸摸脑袋安慰安慰这样的事情也做不出来,只好擅自说出一个思考后的简单回答。
“我不太懂值得夸奖的标准是什么、‘可以了’的标准是什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先生值得更加幸福一点,是我想夸奖您啊,先生。”
突然之间,我在自己的话中找到了奇怪的逻辑,觉得这样说非常正确,便用力点点头肯定自己,对缓缓抬起头与我对视的先生勾起力所能及的最大笑容,说:
“是我想夸奖您,毕竟您已经这么努力了,所以、即使由我这样的人这么说,您会认同我,然后开心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