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差使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周遭的人来来往往,医生护士行色匆匆,她却一脸平静。
她来送她最后一个朋友。
坐了许久,病房里终于有人出来,小孩的哭闹声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传得很远。
“嘘,宥美啊,我们不要打扰爷爷,让爷爷和爸爸好好的说说话。”金差使听见有人说道。
很快,小女孩就安静了下来。
她们路过她面前,金差使只是看着眼前的地面。
直到一双小小的脚来到面前。
她抬眼,是那个叫做“宥美”的孩子。
她知道她,她曾经看见过田正国带着她去便利店。
“欧尼,不要伤心。”宥美说道,她伸出手,张开,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糖果。
“给你吃。”她说。
金差使对上她的眼睛,熟悉感涌上心头。
“你的眼睛,和你爷爷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她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沙哑。
“宥美啊,在干嘛呢?”上完厕所出来,宥美的妈妈就看见宥美对着一张空椅子伸手说话。
“欧尼认识我爷爷?”宥美问道,好奇使得她的眼睛更加明亮。
得到金差使点头的回应后,下一秒她转过头回应她妈妈:“欧妈,这个欧尼认识爷爷。”
宥美妈妈快被女儿的反应吓死了,她连忙跑过去抱起女儿,目不斜视的走开,嘴里一直默念着求保佑的话。
宥美在妈妈怀里仍然转过头看着金差使,金差使也和她对视,直到两母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她站起身,病房里面还有人,可她等不了了。
她不用开门,这是地狱使者的特权,只是她在这一百年为了更好的融入人类不怎么使用而已。
田正国躺在病床上,他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
他现在正在和儿子还有律师商量遗嘱的事情。
嘴巴张合间,金差使都能看到他缺了几颗牙。
她现在角落,默默地等他们说完。
如金差使所说,田正国很老了,老到说话都开始漏风,即使戴老花镜也有看不清的时候。
他在努力说完遗嘱,老了的人总是能知道自己极限在哪里,他要赶在那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好。
说完一句话,他就要歇息一会儿。
他现在的精力有限,有时一句话都要断断续续地说。
他一边说话,一边扫过儿子的脸,墙角的一抹黑色吸引了他。
他虽然看不清,但那不妨碍他知道那是什么。
“你来了。”他对着墙角笑。
田正国的儿子和律师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齐朝墙角看去。
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阿爸,你在看什么?”他问道。
田正国没有回答他,他笑了一下:“你们出去吧。”
他儿子本来有些犹豫,但是律师给他使了一个眼神,他只好跟着出去。
“怎么了?”一出病房门,他就问。
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我听说人在即将去世的时候,都会看见幻觉,估计田老先生也是这样。”
他本来想反驳,可是透过病房门的玻璃,他看到了田正国对着一团空气相谈甚欢,又想起医生这几天的暗示,沉默了。
“我们走吧。”他说道。
其他人出去了,金差使才走到病房边。
她低头看向床上垂垂老矣的田正国。
“好久不见。”
田正国闭着眼笑,笑了两声之后就开始猛烈咳嗽。
他即使不睁开眼睛,也知道金差使什么样子,他从来没忘记过她,他相信其他哥哥也是一样。
“上次给你打电话,以为可以见到一面的,没想到你还是避开我们单独见了jin哥。”他睁眼,年轻时被粉丝称赞的大眼睛早就失去了那时的色彩,多了几分生活的沧桑。
他抬眼看向金差使,一如他记忆里的那般,岁月从来不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即使现在,也美得令人心动,因为视力不好的原因,还多加了一层朦胧的美,田正国静静感受了一下心脏久违的加速跳动。
金差使本想解释一下,可后来想了想,似乎也没这个必要。
田正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当她不想说话。
“我还以为这么大年纪不会再像毛头小子那样心动了呢。”他笑着调侃,然后停下来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谁在年少慕艾的时候,没向往过几个美好的人呢,金差使,就是当初他慕艾的对象,可惜对方不知道,就算知道,恐怕也只是加快决裂的步伐。
金差使的心在漫长的岁月以及朋友后辈一个一个离去中变得苍老。
她没有因为这句话动容。
“我刚刚见到了你孙女。”她另挑起话题。
“你说宥美?”
“嗯,她能看见我。”金差使简单陈述。
田正国笑了起来,“这孩子以后,恐怕经历也不简单。”
他又看向金差使:“如果感到寂寞的话,让那孩子陪着你吧。”
金差使摇头:“我已经习惯了。”
田正国这才恍然想起她离开他们的原因。
“我要死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人老了,叹气也从故作成熟的童稚变成了令人心紧的悲哀。
金差使接连送走了很多朋友,20代,引渡使,金硕真,闵玧琪………
她本以为她已经够平静了,可听到这句话还是心里难受。
她弯下腰,露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微笑:“你度过了幸福的,灿烂的一生,你是很多人的骄傲,也有很多人在爱着你。”
田正国闭着眼睛回想起以前的种种,也不禁弯起嘴角。
“以后,无论是转生还是怎样,你都会收获最好的一切。”语罢。
田正国在眼睑遮住的一片红色中感到额头有一个轻柔的物体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他问道。
“这是神的祝福。”金差使的声音在他耳边,十分轻缓。
“好吧,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对不起我妻子了。”最后田正国说了一句俏皮话。
两人一同笑出声。
金差使忍住鼻腔的酸涩感,她还是没听金硕真的话。
“我走了。”她故作轻松地说。
田正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少年了,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金差使,“嗯”了一声。
金差使忍住泪意,转身离开。
在金差使刚刚走出房门时,病床上的田正国眼皮沉沉地坠了下来。
金差使感觉到了,她忍住没有回头,继续迈开步子向前走。
最终还是她一个人。
医院外的咖啡馆里,一对男女相对而坐。
“这算个什么结局。”男子纳闷地说。
“你输了。”女子看了他一眼,心里多了几分快活,“我早就说过,无论你是想考验人性还是神性都不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