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后,严老头一直没回府,过了几天,闫默收到一封传书,原来他已经于中秋夜当晚离京。
不仅是他,连原本只打算去潘黎家中小住几日的冯重青,因临时有事,也托人来信,只道日后再见。
他们师门一贯如此,聚时不会大张旗鼓,散时也不必十里相送,山高水长,日后总能相逢。
闫默早已习惯,倒是褚清辉颇有几分不舍。
好在她也不得闲,八月底金菊绽放之际,皇后下帖邀了京中数十名闺秀入宫赏花。
一大早,她随闫默一同入宫,分开后直接去了皇后宫中。
皇后正在用早膳,褚清辉见了,眼前一亮,忙不迭靠过去。
“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驸马苛刻,不叫你吃饭。”皇后无奈瞧了她一眼,命人再摆一副碗筷。
褚清辉讨好道:“是母后这儿的御厨厨艺太好,叫人忍不住。”
“你倒好意思说,如今你府上的厨子,哪一个不是从我这儿挖过去的?”
现今公主府上伺候的人,都是当初永乐宫原班人马,除此以外,帝后怕女儿受委屈,又各自从自己宫中挑了好的给她陪嫁,眼下就是太子的东宫,都没有公主府那般周到。
褚清辉笑眯眯陪笑。皇后赐给她的御厨,一开始她还很喜欢,可是吃惯了之后,又觉得还是母后宫中的食物更新奇了。
总之说来说去,别人的总是好的。
她入宫前已经用过早膳,此时看着满桌精致菜肴,心有余而力不足,每样只尝了一口,便不得不放下碗筷。
皇后也用完了,漱完口,说了会儿闲话,便步入正题。
柳飘絮奉上一本名册,褚清辉打开瞧了瞧,原来是今日将要出席赏花宴的名单,上头第一行有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沈琬。
这个名字,褚清辉十分耳熟,真人她也见过,便是第一次随太子出宫之时,于墨香楼中惊鸿一瞥的女才子,沈府大小姐。
沈家乃书香门第之家,如今当家人为大儒沈定山,曾在国子监任教,虽已告老,朝中却有不少官员曾是他的学生。
沈琬为沈定山嫡长孙女,其父官至户部左侍郎,她自小在祖父言传身教之下,修得一身好文采,又兼有出众容貌,显赫家世,与沐阳长公主之女一道,被好事人并称为京城二姝。
如此,两人的名字并排列在第一位,也就不奇怪了。
皇后拿过名单,随手点了其中几名少女的名字,要褚清辉说出其家世背景,性格喜好。
褚清辉虽然奇怪,倒也一一说来。当初定下这份名单时,她就在一旁,每个人的情况,母后都与她提过,此时记得八-九不离十。
皇后听完,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今日赏花宴,我并不久留,省得叫你们年轻人不自在。你太子哥哥虽要现身,却不好叫他直接与这些姑娘们接触,因此,你就得多费点心了。如今咱们所知的这些情况,只是道听途说,家世背景倒还好,没法骗人,可最要紧的是每个人的性格,你替母后留意留意,这些姑娘们是否都如传闻一般好性子。也替我看看,你太子哥哥有没有待哪名姑娘特殊些的,我怕他不好意思,不与我说实话。”
褚清辉听皇后这么说,立刻觉得身负重担,郑重的点了点头。
皇后瞧她仿佛如临大敌,又轻笑道:“也不必如此,说起来,今日你太子哥哥与那些姑娘们才应该紧张。况且,不过是一场花宴,若是有缘人,自然能够脱众而出,若没有,日后再谋划便是。”
“母后放心,暖暖必定不负父皇母后所托。”
用过午膳,便有宫人来报,赴宴的姑娘已陆续进宫。
金菊开在御花园中的碧玉湖畔,成片成片碗口大的花朵,绕着湖边铺成一片,仿佛一条金色的毯子,一名名娇嫩俏丽的少女,就如只只彩蝶点缀其中。
虽皇后还未驾临,但受邀之人都已经到齐。
这几十名少女自发分成三拨,其中两派,分别隐隐以沈琬和沐阳长公主之女周文君为首,剩下的一拨,只有零星几个人,或独自成行,或两人相伴,若细看其背景,就会发现,这些少女,要么其父官职低微,要么家中长辈并非任职于京中,与前边两派融不到一处。
林芷兰和秦含珺君就属于这第三波,她们一个虽是皇后外甥女,太子表妹,但已经定亲;另一个人固然是镇西大将军之女,其父官居二品,可惜一名守卫边疆的武将,就算官职再高,也不过是莽夫,在京城中这些贵女看来,莽夫的女儿何惧威胁,更不必结交。
原本秦含珺来时,倒也有人与她搭话,三言两语之后,摸清她的底细,发觉她既无十分绝色的容貌,也无出众的才情,性格还冷冷淡淡的,一点都不讨喜,便都抛开了。
以至于林芷兰来时,就见别的姑娘要么忙着结交,要么忙着追捧,只有秦含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一株开得特别旺盛的金菊边,小心翼翼左右张望,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便飞快地低下头嗅了一口。
林芷兰憋着笑,蹑手蹑脚走过去,在她身后拍了一下。
秦含珺差点整个人跳起来,做贼心虚般浑身僵硬,绷着脖子一点一点往后转。
林芷兰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好哇,被我抓到干坏事了吧!”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秦含珺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扯了扯手中的帕子,不好意思道:“我从未见过来得这样热闹的菊花,西北偶尔见到一两株野菊,开出的花只有铜钱大小,花瓣也不如这般水嫩,所以多看了两眼……”
林芷兰笑道:“还忍不住嗅了一口是不是?好了,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又不是真要抓你,何必这般正经解释。这花京城里可多着呢,我府上也有好几株,虽不如宫里品种好,也算可爱,今日过后,送两枝给你。”
“给我就糟蹋了。”秦含珺摆了摆手,小声道。
“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你都不必管,只放着,它自己就能活,就这么说定了,不许推脱。”林芷兰难得强硬。
秦含珺只得应下。
两个人正要在这片花海中走一走,就听内监高声道:“皇后娘娘到!昌华公主到!”
地上立刻跪了一片,众人齐声见礼,只闻得一片莺声燕语。
皇后坐定,命人起身归坐,看诸位姑娘个个战战兢兢,场面话后,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看皇后随和,有几个性子活泼的,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偷偷抬头往上首看去。她们中,有从未如此近距离见过皇后凤颜的,一见之下,都惊得瞪大了眼。
今上独宠皇后十余年,此事整个大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姑娘们,也都从长辈哪儿听得耳朵能出茧子。
她们未见过皇后容貌鼎盛的模样,只是在心里想着,就是再绝色,过了十几年,皇后如今将近三十过半,人到中年,颜色难道还比得上十多岁如花般的少女吗?
如今一见之下,才知她们之前所想多么浅薄,便是有那么些人,岁月在其身上留下的痕迹,只是增添了雍容与风情,那是再如何年轻的容貌也比不上的。
又有些人想到昌华公主肖似皇后,便又悄悄去看公主的相貌,见过之后,越发心服口服。
皇后就如之前所说,并未久留,似乎她今日来,就只是为了与这些年轻的姑娘们说说天气,说说这些盛开的花儿。
她离席后,赏花宴便由昌华公主主持。
反正早已定下流程,先是让有意的姑娘献艺,后又以菊为主题,或吟诗,或作画,或出对子,让众人一展才情。
沈琬果然表现出色,不论是先头献艺,还是之后咏菊,唯一能与她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周文君了,这场赏花宴,俨然成了她二人的擂台。
一时间无法比出伯仲,众人便又移到碧玉湖畔,临时提议,以湖中残荷为题,再比一次。
正在此时,湖心亭上出现几个身影,叫湖畔众人一阵骚动。
褚清辉扫了一眼,发现是太子褚恒。
她是看脸,别的人却是瞧那明黄的衣裳。叫众人明争暗斗的正主此时就在不远处,怎不让人越发激动?
在场许多人倒也拎得清,自知比不上沈婉和周文君,太子妃是不想了。可太子后宫,又不是只有正妃一个位子,古往今来,如今上这般专情的皇帝能有几个?哪一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的?
太子身为中宫嫡子,又是长子,下边只有一个小了十余岁的二皇子,储君之位再稳固不过。如今进了太子后院,将来太子登基,少不得也封嫔封妃,显耀家族。
可以说,今日来的这些少女,盯着太子妃位置的人不多,更多人的目标,则是太子侧妃之位。
此时太子立在湖心亭中,也是满心无奈。
他是被皇帝压迫着来的。
先前公主出嫁,皇后觉得后宫冷清,很是低落了几天,叫皇帝好不心疼。
如今,终于有一件事可以让她忙碌,皇帝只差抬双脚赞同了,又听闻今日赏花宴已经开宴,便叫身边的太监,押着磨磨蹭蹭的太子出来露个脸。
太子被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看对面一群姹紫嫣红的莺莺燕燕,仿佛那不是花般的少女,而是洪水猛兽,窘迫得只想转身就走。
可惜他刚抬脚,身后,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德公公,一张老脸便笑成菊花:“殿下,陛下吩咐了,要殿下在此地站足一刻钟,否则之后一个月,所有的奏折都要交由殿下批阅。”
太子想起那一叠半人高的奏折,咬了咬牙,仰头看天。
正在此时,对岸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喧闹,太子凝眼看去,原来是有一位女子不慎落水,此时正在湖中挣扎呼救,湖边一众少女乱成一团。
人命关天,近处又无侍卫,太子起身便要下水。
德公公忙将他拦住,“殿下稍等,且看对岸。”
原来只这一会儿,对面的情况又有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