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辉可以说是落荒而逃,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连看都不敢看闫默的脸色,起身慌慌张张就走。
回到永乐宫,一头扑到软榻上,扯来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闷在其中咽呜几声,心头一阵慌乱无措。
可是初时的羞窘惊怕过后,心底深处又慢慢涌现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欢喜。并且这股欢喜以缓慢的、却不容抗拒的来势,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很快,她整副身心都充斥着这种喜悦。有个声音在她耳旁说,她想要他做她的驸马,她就要他做她的驸马。
如此想着,褚清辉翻身爬起,就要跑去栖凤宫,好歹被紫苏拦下,重新梳妆换洗。
紫苏看着铜镜里的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使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越发动人心魄。
她原本不知道公主对大将军的感情,之前被皇后叫去问过一次,才隐约明白,眼下见公主这样高兴,心里猜测,肯定又是和将军有关。
褚清辉一刻也坐不住,梳完妆,便如一只欢乐的小鸟飞进栖凤宫,“母后母后——”
皇后正和女官说话,见她满脸含笑蹦跳而来,还未开口,脸上就已经被她晕染得带了几分笑意,“莫不是捡到宝了,瞧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坐到她身边,挽住手臂晃了晃,如猫儿一般娇声道:“母后,我找到驸马了。”
皇后还没说话,边上已经有人掩着嘴笑出声。柳飘絮话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可得恭喜公主了。”
她自小跟皇后一块长大,后来皇后入宫,她也随侍左右,二十几年的交情,早已亲如姐妹,便是太子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柳姑姑。方才的话,若是别人来说,定是逾矩了,由她说来,却只显得亲昵。
褚清辉只顾自己满心欢喜,却忘了殿里还有别人,听见柳飘絮的话,羞了一瞬,但她自小在几位长辈面前是撒娇惯了的,立刻不依道:“姑姑——”
“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柳飘絮笑容满面,“公主定有许多私房话要和娘娘说,奴婢就不在这里讨扰了。”说完,行了个礼退下,又将守在外殿伺候的人带到殿外。
殿里只剩母女二人,皇后摸了摸褚清辉红润的脸颊,“那人是不是神武大将军?”
“咦?”褚清辉惊奇道:“母后怎么知道?”
皇后心里暗道一句傻孩子,嘴上却道:“猜的,看来给我猜准了?”
褚清辉含羞笑了笑,将一张粉嫩俏脸往她母后怀中埋去,又忍不住张开一只眼睛偷看她,带了几分小心道:“母后,我一见他,心里就好高兴,想要他做我的驸马,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只要暖暖高兴就好。”皇后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倒有几分好奇,分明昨日女儿还不知自己的心意,怎么一眨眼就明白了?
褚清辉欢喜的抱住她,喜悦过后,又忐忑道:“父皇会同意吗?”
皇后道:“会的,你父皇最疼你,会同意的。”
褚清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依偎在皇后怀中,轻声道:“父皇和母后真好。”
皇后笑了笑,“只怕将来有了驸马,在你心里,最好的人就是驸马了。”
褚清辉摇摇头,肯定道:“一定是父皇和母后。”
皇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耳垂,虽说将来的事不好说,但眼下听到女儿的话,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褚清辉把玩着皇后腰上一枚玉佩,嘴角含笑,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笑意缓缓敛去,忽然又轻声开口,话中带了几丝微不可查的彷徨无措:“母后,你说他会喜欢我吗?他会不会不愿意当驸马?”
皇后听得一阵心疼,她的女儿何曾这样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她忽然理解了皇帝昨晚的愤怒,若将来有人让暖暖伤心,恐怕她会跟皇帝一样,不放过那人。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嘴中含笑道:“母后的暖暖这样好,天底下有谁不喜欢?有谁不愿意当驸马?你只需记得,你是大衍皇帝唯一的女儿,你的身份,是尊贵无匹的公主,足以配得上天下任何一个人。所以暖暖,做好自己就够了。”
“做好自己……”褚清辉咀嚼着这几个字。
“不错,随性而为,做你自己。谁也不能够叫你受委屈,也不必为别人受委屈。否则,母后就要伤心了。”
褚清辉忙道:“母后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自己,叫母后伤心。”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如此,你不必去想神武大将军喜不喜欢你,因为母后知道,他一定是喜欢的。”
褚清辉欢喜道:“真的吗?”
“真的。”皇后肯定道。
褚清辉面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跟皇后说了几句话,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事?”
“我叫先生从宫外给我带几只纸鸢,还没跟他说想要什么样式的,现在想到了。”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才说要人家做你的驸马,现在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褚清辉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在皇后怀中蹭了蹭。
皇后无奈笑了笑,“去吧去吧。”
“谢谢母后。”褚清辉起身行了一礼,笑盈盈跑开了。
眼下时候不早,含章殿的武课已经结束,闫默正要离宫,远远看见方才跑走的人又向自己走来。
“先生!”褚清辉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幸好赶上了。”
“怎么?”闫默驻足问她。
“之前不是请先生给我带纸鸢么,现在想到要什么样式的了,我想要一只老鹰,要这么大。”她一边说,一边极力张开双手,试图比出一个很大很大的架势。
方才一路赶来,许是赶得有些急了,此时她面上带着几丝红潮,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含着不可忽视的殷切期待,加之手上孩子气的动作,更显纯真娇俏。
现下她的模样,与今日早前频频走神不同,又跟往日的拘谨也不一样,似乎更加随性,也更加……亲昵?
闫默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他与人打交道的时间,远比不上跟兵器打交道的时日,在和面前的粉团说上话之前,他在京城中数年里所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一段时间多。他判断不出如今的情况是好是坏,但至少不令他讨厌,甚至,或许还有些别的情绪,却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他又看了褚清辉一眼,似乎是为了记住她手中比出的大小,才点点头:“好。”
褚清辉满意地收回手,想了想,又说:“若找不到那么大的,小一些也可以,只要是老鹰的就行,谢谢先生啦。”
“无事。”闫默道。
他以为两人就此应该分道各走各的,但行了一段,这个小身影却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他的步子迈得大,跟着的人不得不连蹦带跳,才能一直缀在身边。发现了这点,闫默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放慢了脚步。
走到宫墙下,再往外是一道宫门,褚清辉停下来,闫默也下意识停下。
褚清辉仰头看他,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先生是走回去的,还是飞回去的?”
虽说用轻功更加省时,但闫默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无意叫人一路看着,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不过此刻,看着面前这双含着期待的大眼睛,他忽然就迟疑了。
褚清辉双眼更亮,语气娇软:“先生今天飞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好不好?”
闫默顿了一下,方才点点头,提起一口气,脚下一纵,再定睛去看,却见他的人影已经在宫墙之上,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再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褚清辉欢欣道:“先生好厉害呀。”
她依依不舍的踮着脚尖看了看,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已经到了晚膳时间,皇帝太子等人都聚在栖凤宫,她入内时,满心满脸掩不住的雀跃,叫人一看便知。
皇帝和太子已经从皇后那儿得了消息,再看她,心头不由有几分不是滋味,那个酸酸的,这个也酸酸的,只得给闫默再记上一笔。
二皇子褚恂不知大人间的暗涌,见褚清辉笑眯眯的模样,问道:“阿姐在高兴什么?”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武教先生答应给我带一只很大很大的纸鸢,到时候小恂跟我一起玩。”
“好啊!”褚恂欢呼。
皇帝撇撇嘴,一只纸鸢而已,就想把他的女儿拐走?
“暖暖想要多少,父皇叫人给你做。”
褚清辉笑呵呵道:“不用啦父皇,一个就够了。”
皇帝被拒绝,越发不高兴。
太子道:“过几天哥哥出宫,也给你带。”
“不要,哥哥以前带的都好丑。”褚清辉一点不给面子。
太子也郁闷了。
皇后瞥了这对幼稚的父子一眼,摇摇头,叫人传膳。
夜里,太子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行至宫门外,眼看妹妹挥挥手就要入内,他忍不住将人叫住,“暖暖,你真的喜欢武教师傅?”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也知道了?怎么你们都这样灵通。”
现在可不是关心灵通不灵通的时候,太子迟疑道:“天底下除了顾行云,有的是好男儿,你可别……”
他担心妹妹是受了顾行云的打击,一时想不通,否则怎么会喜欢上武教师傅?
倒不是说他觉得闫默不如顾行云,只是想起之前武课,师傅冷峻的性格,雷厉风行的手段,至今还有些犯怵。而且一想到被他称呼了那么久先生、看做师长的人,或许要成为他的妹夫,太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和顾行云有什么关?”褚清辉疑惑。
太子默默摇头,总不好实话实说。
“对了,许久不见顾行云,哥哥可有他的消息?他的病好了吗?”
太子观察着褚清辉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浑然不在意这个人,才说道:“听说他已经被送到城外庄子上休养,近况如何,我也不知。”
“这么说来还挺严重的,没想到他的身体这么弱,是得休养休养。”
太子不语。顾行云身体弱?恐怕未必。但父皇既然下旨,令他好好休养,那他就算没病,也得安安份份的在府里待着。至于为什么会被送到庄子上,想来外人看着和睦如许的顾府,里头的水也不浅。
京城内人才济济,有的是天纵英才之辈,区区一个顾小公子算得了什么?等他病好,只怕早已没几个人记得他。既然他要清高,不要虚名,这不就是他想要的?求仁得仁,总该满足了吧。
褚清辉又道:“哥哥别总是说我,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呢?”
太子斜眼看她,“管到哥哥头上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理你了。”褚清辉吐了吐舌头,跑进永乐宫。
次日,在府中闷了许久的林芷兰入宫见褚清辉。
张府林府已经定亲,只等林芷兰行了及笄礼就办亲事,如今她埋头待嫁,想见一面越发不容易了。
褚清辉欢欢喜喜拉过她,“我正觉得无趣呢,你就来看我了,最近在府里做什么?”
“娘亲教我看账本。”
“学会了账本,以后就是管家娘子了。”褚清辉调笑。
林芷兰面上微热,从衣袖里拿出一方锦帕,浅红的绸缎上绣了一株紫玉兰花,“前几日院子里玉兰花开了,一时兴起,给表姐绣了这个。”
褚清辉接过帕子,摸了摸上头精致的花,笑道:“那就谢谢表妹了,我这里也有新出的糕点,恰好你来了,咱们一起尝尝。”
糕点茶水上来,两人说了一会儿私房话,褚清辉看她似有心事,旁敲侧击一番,林芷兰终于羞答答道来。
原来她这次入宫,除了给表姐送帕子以外,还有一事,她做了一个荷包给张家二公子,想请褚清辉代为转达。
褚清辉当下笑嘻嘻道:“我当是什么事,走,咱们去外廷,我让那张家二公子出列,让你当面给他。”
“别……”林芷兰满脸通红。原本照她的性子,婚前给未婚夫婿送荷包的这种事,是如何都做不出来的。只是不久前,她去城外上香,半途马车被人拦下,正是张家二公子,看着挺英气正经的一个人,却嬉皮笑脸的跟她讨要定情信物,还说若不给,就要登门拜访未来岳父岳母,请他们给他做主。
林芷兰短短十余年的阅历中,何曾见识过这样没皮没脸的人物?直臊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不敢叫父母知道,否则就羞得没脸见人了。只得同意那人,给他绣了个荷包,没好意思当面给他,想起之前表姐玩笑般提过,可以为她当只鸿雁,这才入宫来。
褚清辉故意哦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我说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呢,原来看我只是顺便,给人送荷包才是正经吧?”
林芷兰被她笑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用手帕捂了脸,细声求饶,“表姐饶了我吧。”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不就是送个荷包么,你们都定亲了,怕什么。”褚清辉知道她脸皮薄,调笑几句,便将这事揽下。
待林芷兰出宫,她就带宫女去外廷,随手点了个侍卫,命他将张志洲叫来。
褚清辉知道外廷有队少年侍卫,她原本以为,以张家二公子的年纪,应该也在其中,哪想到并没有。她却不知,皇帝原先打的是让她从这些少年中挑驸马的主意,既然如此,那些年纪大的,长得不好的,定了亲的,自然都要剔除在外。
张家二公子十七八岁,看着确实相貌英俊,一表人才,见了公主,恭恭敬敬行礼,看不出一点出格。
褚清辉上下打量完,把荷包给他,又交代了两句,便挥挥手让人走了。
看人走远,她才笑着对紫苏道:“看这二公子言行举止,进退有度,若不是提前听芷兰说了,还真不知他竟是那样的本性。”
感叹着转身,却见不远处稳步走来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身形精炼强悍,气势冷峻如霜,不是闫默是谁?
看他样子,像是刚从宫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