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祭拜也祭拜过了,咱们还是速速离开吧,今日原是大喜的日子,若是宗主见到咱们在此地驻留,免不了又要挨罚了。”
“你先回去复命,我心中放不下辛师姐.再陪她一阵子也是好的。”
是九师弟和小师妹的声音!辛折璃愣了一瞬,心中百感交集,这两人入门入的晚,兼之家世平平,在十二峰并不受重视,她也不过闲暇之余点拨教授两人,想不到这点微末恩情还能被人记挂在心。
饶是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她却不能开口,也不能相认。
强按下心中酸楚,辛折璃听到小师妹的脚步声似乎渐渐走近,忙压下斗篷,闪身隐匿于林中。
傍晚时分,到了十二峰的主峰朝凤台,此处红妆十里、灯火繁盛,一批又一批前来道贺的门派鱼贯而入,寒暄声不绝于耳。辛折璃躲在暗处蛰伏了一阵,虽然宾客络绎不绝,但守门的四个弟子却丝毫不敢大意,一一查阅信笺之后才躬身放行。
看来,想要溜进去没那么容易。
贸然使用术法或者符箓,就怕遇上顶尖的修行者。
倒不如采用最原始简单粗暴有效的办法。
翻墙。
辛折璃悄无声息地溜到了偏门,捋了捋袖子,这事儿她上辈子就没少干,还算轻车熟路,她手脚轻快地翻上房檐,纵身一跃——
然后,和巡逻的弟子目光相对,面面相觑。
那弟子愣了一瞬,眼看就要出声示警,辛折璃连忙低声叫停,“慢着!慢着!误会!”
巡逻弟子将灯笼举了举,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遍,冷声道,“我亲眼见你翻墙进来,鬼鬼祟祟,有什么误会,留着给堂主们分辨吧!”
眼见逼不得已要出手,辛折璃心中焦灼,正待那弟子上前来擒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慢悠悠的男声,“阿离,你怎么逃席到了这里,让我好找。”
辛折璃和那弟子面面相觑,两人同时瞧向青石甬道,只见月华疏漏、树影斑驳,男人信步闲庭似的踱步而来,身上的环佩泠泠作响。
站定了,才见他灰纱白衣,肩上的鹤振翅欲飞,鹤顶红正同他眉心朱痣相映。漆黑的妙目狭长微挑,通身气度亦鬼亦仙。
那巡逻弟子震慑了片刻才晃过神来,行了个礼道,“不知尊驾是?”
“这是我的请柬。”南玄隐两根手指夹着暗红印花信笺,目光却似笑非笑地投向了她,“这一位是家眷,我嘱托她将贺礼送了来,却未曾将请柬一并交付,给小哥添麻烦了。”
那弟子匆匆阅毕,不疑有他,只是低声嘀咕了句,“尊夫人的装束还真是别致”便闷声走在前面引路。
“阿离姑娘,初次见面你打晕了我,这次又潜入十二峰,莫非准备打晕新郎官?”
南玄隐说者无意,却触及辛折璃心中的伤处,她脚步一滞,勉强回道,“那你呢,看这通身的打扮比新郎还新郎,难不成对新娘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见笑见笑,总比姑娘披着斗篷翻后墙,就差将贼字写在脸上显得磊落些。”
“你——”
辛折璃恨恨地朝男人瞪过去一眼,生的是真不错,就是多了张嘴,“阁下口舌功夫如此厉害,怎么不去奉天酒楼说相声?”
谁知南玄隐毫无愧色,甚至颔首微笑,“我的厉害之处还远不止在口舌之上,既然阿离你诚心诚意问了,我就.哎哟!”
前面引路的弟子吓了一跳,顿步问道,“尊驾怎么了?”
南玄隐费力地将云纹青缎靴从女子脚下抽离,面不改色,“无妨,野猫而已。”等到弟子回过身去,这才俊脸扭曲,压低声音道,“承我的情,你还敢如此豪横?”
“南公子少见多怪,野猫就是这么不受训。”
插科打诨之间,一直笼罩在辛折璃心中的阴霾也算稍稍散去,弟子引二人穿过抄手游廊,上了湖边停靠的,用来引渡客人的小舟。皓月凌空,湖面波光粼粼,潋滟着隔岸的灯火。
辛折璃坐在船沿,凝望着月亮出神,直到被南玄隐扯了扯衣襟,这才回过神来,卸下斗篷,随他一并上岸。
满堂红妆,张灯结彩,她都面不改色,直到引见弟子将两人送入席中,她看到了站在堂中囍字下的慕寒衣和辛盈盈,目光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终于被刺痛,垂下了眼睫。
堂上的喜娘声音高亢嘹亮,“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十四岁,二人在落红崖初次邂逅,她衣袂飞旋、剑锋凌厉,却看见一袭白衣默默将枫叶扫入布囊中。他说,落花亦有情,不忍见其委诸尘土。
“二拜高堂——”
十六岁,她将自己细细密密的心事写在信笺上,连同心一起交给他。
“三拜.”
“慢着!”
大红盖头忽然被掀起一角,辛盈盈不悦道,“外面是什么声音,这样吵吵嚷嚷的?”她如今是族中的掌上明珠,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领命下去查看,不多时带着几个族中弟子回来了,辛折璃目光一略,都是熟面孔。
“回师姐话,九师哥和小师姐竟然穿着孝衣前来赴宴,实在不成体统,弟子气急了才说他们两句,谁知他们非但不认错,还动手要打弟子!”
辛盈盈面色一沉,目光锐利如刀地落在那两人身上。
“好啊,萧庭、江眉,”她一步一步走下礼堂,拾级而下,暗红色的裙摆逶迤开来,“在我的大喜之日,你二人披麻戴孝给谁看?给畏罪自裁的叛徒看吗?”
辛折璃双拳紧攥,虚眸之间瞥见右手边的南玄隐,正捧着一把瓜子磕得风生水起,瓜子皮在一侧的案桌上堆成小山,目光充满兴味。
她只能把气压下去先静观其变。
“谁动手打人了?”萧庭忍不住说了一句,立刻被江眉拉了拉衣袖,“对不住,四师姐,我们不是有意搅扰喜宴的,只是前来送上贺礼,也未曾动手,你若是不信大可问问周围的.”
“是吗?”
辛盈盈怒不可遏,本以为那个贱人一死,自然树倒猢狲散,渐渐被族中遗忘,如今这两个人堂而皇之地被带上来,这下子好了,周遭各大门派知情不知情的全在怯怯低语!
“人人皆知辛折璃盗取族门内丹,畏罪而死,此事早就盖棺定论了,你们莫非打算步其后尘?”
“不是的”
辛盈盈往前逼一步,江眉便往后退一步,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辛折璃看着小师妹一张莹白微圆的脸上满是惶然,而厅上的慕寒衣只是作壁上观,恨意如心头血一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辛盈盈。
你一定要如此赶尽杀绝、连无辜的族人也不放过吗?
“啊呀呀,到底是名门之后,连结亲都如此不同寻常,属实精彩。”南玄隐慵懒地往后微仰,“你瞧他们沆瀣一气的样子。”
“怎么办?”辛折璃不觉之间已经低声喃喃出了这句话,“眉儿怎么办?”
“我要是她,就忍一时之气,谋长久之策。”南玄隐淡淡说道,“你该不会准备插手管上一管吧?我问你,且不说大闹华堂能不能全身而退,你能庇佑她一辈子么?”
许是怕事情闹大反而不利,慕寒衣终于上前温声劝慰了几句,辛盈盈这才稍稍收敛怒色,命人将这两人带下去等候发落,转过脸又款款屈身,含着笑给宾客赔了不是。
辛折璃终究看不下去,所幸两人的席位也在末流,即便抽身而退也无人在意,她离了席,匆匆穿过游廊,途径的弟子施礼道,“两位,南门在这边,往前直行便是了。”
她这才发现身后悄无声息地跟着一个大活人。
“你不留下来看好戏?”
“良辰美景,我更愿意陪美人儿出来醒醒酒、解解愁。”
“我有什么愁?”辛折璃闷声说道,脚下步履匆匆,恨不得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眼睁睁瞧着拥护自己的小师妹被人凌辱刁难,却不能作为,可不就是窝了一心的邪火么?”南玄隐顿住脚步,目光下移,与面前的少女对视,这才徐徐一笑。
“是不是,辛折 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