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61章·伤逝

雷行万里,地震天撼,风云叱诧,寰宇变色。整座大山仿佛都被丢进了永无止息的狂乱风暴之中,几乎要拔地而起,崩裂成无数碎石沙砾,直向着天际飞去。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倏忽一瞬,法力场的波动消失了,遍野哀嚎也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沉沉的噩梦。

商柳终于可以动了,他木然地站起来,没有任何知觉,也浑然未受半点影响。只是在昏昏沉沉中,手很痛,痛得不得了,痛得快要死了。

楚离原在,他们是两个。楚离原不在,只剩他一个。茕茕一人在天地中,极为渺小。浸淫在漫无尽头的黑暗里,他很绝望。一切都完了。

只要下了山,就到凤城了啊,只要到了凤城,很快就能进昆仑西。昆仑西不适合所有人,却独独适合他们。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只差一点点就能拯救他……从那残酷不讲理的命运之中!

商柳用手死死摁住了心脏,想把这颗痛不欲生的心剜出来,碾碎成齑粉,好抵御漫无边际的黑暗。

嗡嗡的,四周先是飘来细如蚊蚋的声响,然后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那声音徐徐钻进商柳的耳朵里,在耳道内阵阵回荡,让人骨头都冻得发麻,沉重又滞缓地,冲击在商柳的五脏六腑。商柳咬紧着牙,淬出了血,可却没有太惊讶,甚至过分平静了,他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甚至早就预料到会来这么一出——

真是前所未有的盛况啊!大|法师司中所有法师集体出动,他们正在举行仪式,催动全部法力,抵死诅咒楚离原。楚离原是他们创造的生命,面对这么一个不可控、不可预测的所谓“怪物”,怎么可能不预备一柄可弑怪的“利剑”呢?不听话的话,将一点点把魂魄磋磨干净就好了啊——本来,魂魄也好,记忆也好,感情也好,本来就是多余的杂草,对这个人造的生命而言,没有必要。

商柳朝诅咒产生的方向飞奔起来,四肢不是自己的,灵魂也不是自己的,血液在逼仄的血管汩汩奔流,呼呼的风声就像踏在他的心脏之上。

大|法师们诵念敕令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每个音节都是那么清楚,每个音节都是切齿拊心的尖刀,给商柳施以遍身钉刑。他痛得眼睛要渗出殷殷鲜血来,他想大吼,想痛哭,只要能让这场隆重而盛大的诅咒仪式停下,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或者,不如整个世界都在此刻毁灭吧,什么都不要留下,什么都不配留下。

终于、终于——

商柳踩着漫山遍野的尸骸,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山脚下举行仪式的地方。

法师……好多法师……多得数都数不清,在眼中几乎成了叠影。他们整整齐齐地坐着,闭目凝神,一刻不停地念诵着敕令。每个人都一样,一模一样,商柳甚至辨不清自己的父亲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觉得滑稽好笑至极,商柳捂着肚子疯狂大笑起来。不是一样吗?这样看过去不是和平日里那些祈福祝祷的仪式一样吗?明明没有区别啊!啊,楚离原轻飘飘地悬浮于半空中的姿态,闭着眼仿佛安详睡去的模样,多像、多像、多像!——

受到许许多多祝福的人类孩子啊!

商柳捂住脸,指缝间笑声混合着滚烫的眼泪一同流下。

“你终于来了。”淡淡的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个清皓如月的身影,正是那位银发红瞳的小太子洛和光。

“看见了吗?”他抬手一指山的方向,“那个怪物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杀光了上万的精兵。”

“要不是父王及时发觉,命我带领大|法师司赶赴这里,只怕那东西杀得起了兴,半个天楚国都要被他屠尽了。”

见商柳木木的没什么反应,洛和光觉得非常没意思,一抬手祭出一道利剑,“噗哧”一声斜斜捅|进商柳的肩膀。

商柳晃了晃,只是晃了晃,没有流血,没有伤口,甚至连衣服都没破。倒是半空中的楚离原,低低发出一声闷哼。洛和光仰头,只见他的肩膀上竟开出一朵鲜血淋漓的狰狞红花。

洛和光愣了愣,脸色变了又变,惨白着一张脸喘息了片刻,忽然挣命似地猛一跺脚,尖声大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商柳面如死灰,心里只是翻来覆去着了魔般地念叨:楚离原……楚离原……楚离原……那个简简单单三个字的命名仪式,不是他给予了楚离原什么,而是楚离原把能给的一切统统给了他!

“快点增加诅咒的强度!”洛和光凌空一抓,化出一根生满倒刺的长鞭。他袖袍一振,恶狠狠地往那群法师间抽去,直抽得血肉横飞,点点如雨,“快点……快点!掐灭这怪物的意志,抹消他的魂魄,他不配有!更不该有!”

脚下一转,洛和光忽而转身,“腾”的似有烟花绽放,暗沉的旷野一下子亮如白昼——只见九条硕大华美的尾巴蓬蓬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夭矫灵动,灿然生光。那张原本秀致清雅的脸庞被升腾的妖气与兽性占满,赤红的眼瞳中淬着簇簇毒针般的恶意。电光火石间,他已如鬼似魅般欺到商柳面前,五指如钩攀上那修长的颈项,狠命攥紧,不断加大力量。望着商柳逐渐憋得青紫的痛苦面容,骆和光快意一笑,“放心,我不会杀你。碾碎你这副卑贱之躯,也只会平白脏了我的手。我要让你亲眼看着,那个恶心的怪物是如何变回一具无知无觉的空壳!”

商柳艰难地挤出不成调的话语:“为什么……那么恨他?”

洛和光睫毛一颤,眼前恍然浮现出遥远光景。“因为你。”他突然咬牙切齿地怒吼,“都是因为你。我本以为在母妃死后,上苍终于开眼,愿意补偿我一个奇迹,可是却被你……被你这种下贱之人生生夺去!”

商柳垂下头,浑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大抵是疯了罢。他疯了,自己也要疯了。疯了好,疯了才好啊!

慢慢挤出一缕气息,商柳确定,洛和光的钳制更紧了,快把他的喉咙掐断了。其实,全然不必这么费事的。因为,自己随时都会死去——不需要人来杀,他自己就能这样死去。

只是,在死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中就风一阵雨一阵的。做完这件事,一切都能结束了吧。

世间万物,不会多也不会少,此消彼长,彼长此消,法力辐射也是如此。

所以,严格来说,极阴极煞之体并非是消除法力辐射的影响,而是能承受法力辐射的影响,并且不会产生侵蚀效果。也就是说,商柳活到现在,所受到的法力辐射一直都累积在他身上,从未消失。如果,他作为法师的血脉被彻底摧毁,那么极阴极煞的体质也会消失,一旦消失的话……

商柳微微笑了起来,强忍着五脏六腑中开始翻腾的刀绞剧痛,贴近洛和光的耳侧,低声细语地告诉他:“这里所有人,都将受尽侵蚀而死。”

“欢迎来到我的……阿鼻地狱。”

*****

楚离原慢慢睁开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像两口汩汩沸腾的金色源泉。

踩着满地扭曲变形的焦黑尸骸,他茫然无措地走向那抹淡竹青的身影。不为别的,只为那是极其漂亮的颜色,美到了极点,几乎让他有潸然落泪的冲动。

终于,他来到了那个穿淡竹青衣裳的人的身边,他跪了下来,抓紧淡竹青的衣袖,摇了摇,又摇了摇,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为什么不理我呢?

他委屈又寂寞地瘪了瘪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只草编的小蚱蜢。他把它托在掌心,一字一句认真道:“这种小虫只是蹦得快,要说神气还是独角仙神气呢。你见过独角仙吗?到了夏天,我家庭院里会有许多独角仙,还有萤火虫,飞来飞去漂亮得很。”

为什么还是装睡不理我?

他难过得眼角都往下垂,想了想,又摸出一本小本本,打开,大声念了起来。

“楚离原想和商柳做的事:第一,一起吃很多好吃的东西;第二,每年都要一起过年;第三,一起去四处旅行;第四,一起做法师,斩妖除魔;第五……第五……”

他狠命揉着眼睛,可是好奇怪,为什么止不住眼泪?眼泪可真是麻烦呀!一滴一滴落在纸上,把墨迹化得一小团一小团如绽放的黑梅,看都看不清了。

不理就不理吧,反正他在这儿就好。

他俯下身,把头紧紧抵在他的胸前,淡淡的让人安定的香气包围过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幸福。

身体里的黑洞,正在不可遏制地苏醒,叫嚣着要把整个世界拉扯进来。可他真的好累,好困,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再也无力控制了。

这样……也好。

再不会有任何人破坏他们永恒的安宁。

末日,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差点没把我送走,真的好伤心o(╥﹏╥)o

明天切回现代线,献上肥肥的爱和感动の最终章~

最终章后有番外篇(划重点),番外篇里都是糖,还有车(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