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一家快餐店里呆了一宿,诡异的巨大月亮落山了,白昼却并未如期而至。
外面,依旧是沉沉的永夜。
谁也不知道那些潜藏的怪异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反正在枯草月的这段时期里,榆树街镇就是一个万花筒般的妖异世界,就如人的梦境一般,不可掌控,亦无法用常理揣度。
看了眼手表,李义亭道:“目前,我们必须记得随时查看时间。如果黑夜一直持续,人很容易丧失时间概念,万一妖月出现但没有准备,就很危险了。”
赵思齐趴在桌上,“李处长,您以前参加团建进过的结界,有这样的吗?”
李义亭:“当然没有。一般情况下,就算是在坟场,都有提供线索的NPC,而且,但凡有什么异象,都能当做线索追溯,因为都是怪异们干的,事出有因。很多异象,甚至是解密的重要转机。”
“再看看我们经历的破事!”
“死小鬼也就算了,又出来个大得跟个盆似的鬼月亮,妈的现在连个日头都见不着了!什么怪异有这么大本事?就算有,整个法术界的人齐心合力都他妈绝对捉不到,更别提放结界里搞什么狗屁团建了!”
李义亭抱怨完,又默默点了支烟,大力吸了起来。
赵思齐为了缓和下气氛,强笑道:“说不定是三辰鼎司干的。”
“你有毛病啊?”李义亭一拍桌子,“三辰鼎司?那是怪异吗,啊?你还真敢说啊!那是传说中日月星的主宰,掌握一切因果与规律,都超越神的范畴了好吗?这么个东西会来掺和法术界的破事?”
一提三辰鼎司,不光李义亭不爽,就连始终淡定的殷槐,眼中都忽地蒙上一层阴翳,于是赵思齐讪讪地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四个人里,只有楚离原精神十足,他是什么都不畏惧的,满心只觉得有趣。从柜台上拿了纸笔,他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就当真人解谜游戏来玩儿嘛。”
“线索一,黑瞳少年。第一个目击者是赵思齐,第二个目击者是李处长。第三次出现,只有他们两人察觉到,而我和殷槐全然没有。”
“线索二,枯草月。虽然在现实中,枯草月只是十月里的满月,但在结界中,随着枯草月的开始,榆树街镇也跟着变奇怪了,法师设的结界完全起不到保护作用,出现的妖月也绝非怪异可为。”
“这两者目前看似都是无解的,但既然团建的要求是发现真相,消灭真凶,那么就肯定有答案可寻。”
楚离原又问李义亭与赵思齐,“你们昨晚碰上的黑瞳少年,有哪些具体特征吗?”
赵思齐翻着眼睛想了半天,“唔……就跟殷槐讲的一样啊……”
李义亭点头:“没错,敲门时说的话,也差不多……”
言毕,两人都自觉不对,悚然一惊,齐齐看向殷槐。
是了,这个苍白男人向来寡言少语,可偏偏将与黑瞳少年有关的事说得一清二楚,条条皆中。而且,他和他的同伴,都是不曾目击过黑瞳少年的局外人!
“之前怎么会没想到呢?”李义亭警惕地往后站开,“说不定从一开始,真凶就藏在我们中间。你……你真的是殷槐吗?不会是伪装成他的真凶,创造出黑瞳少年来阻挠我们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觉得脸上温热,伸手一摸,竟是一指头的殷红。
是血!自己也和那位目击黑瞳少年的女士一样,莫名其妙开始流鼻血!
“都离他远点!”李义亭大喝一声,把赵思齐护在身后,抽出桃木剑指向殷槐前额,“楚离原,你也快闪一边!”
楚离原没理他,还是悠闲地撑着脑袋,侧过脸看殷槐,殷槐也转过头看他。
楚离原笑了笑,说:“好像和你说的都一一对上了呢,不枉费你说了那些个奇闻逸事。”
殷槐:“嗯。”
李义亭:“你们什么意思!”
楚离原:“最先看到黑瞳少年的是谁?”
赵思齐:“是我……”
楚离原:“你之前就知道关于黑瞳少年的传说,对不对?”
赵思齐顿时急了:“是又怎么样?你不会在怀疑我吧?”
楚离原:“刚才那个问题,只为证实一点,那就是你头脑中早就存在黑瞳少年的印象和概念。”
“进入结界后,你一直很害怕,神经高度紧张,所以在那条公路上,你潜意识里就想起了著名的黑瞳少年敲车门的传说,然后,你发现自己真看到了,我说的没错吧?”
赵思齐:“你……你认为那是我的幻觉?那李处长怎么解释?”
楚离原:“李处长是听了殷槐的讲述才知道的。他先是在招待所门外,见到形象一致的黑瞳少年一闪而过。然后,枯草月开始,你们两个又经历了与传闻几乎一模一样的怪事。”
“你们虽遭遇了黑瞳少年几次,但每一次,黑瞳少年的形象、语言和行为,都丝毫没有超出你们的所知范围。”
“甚至,昨夜你们赶走黑瞳少年的方法,都与殷槐所说的‘不被邀请,就不能进门’一样。”
李义亭与赵思齐都愣住了。
仔细一想,还tm真是!
楚离原转着圆珠笔,道:“所以,黑瞳少年的本质,是你们心中的恐惧的投影,它的存在是建立在你们对它的认知上的。”
“我和殷槐之所以看不见它们,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既不相信也不恐惧吧。其实,在车上的时候,我们就开始怀疑了。”
赵思齐神情一松,“不相信……不害怕……我们这算是找到打破结界的方法了吗?”
“当然……”楚离原将手中滴溜溜的圆珠笔啪地往桌上一拍,“不是。”
“碎片还不够,凑不出完整的拼图。”
突然,一片惨白的月光哗地漫过众人头顶,枯草月之夜开始了!
李义亭一看表,“这才几点啊就又来?!”
殷槐道:“这里并非现世,悖逆正常的时间流动也在情理之中。这一夜,我们不妨去到外面,多些自由度,也好避免被困室内的情况。”
赵思齐哭丧着脸抗拒:“可我不想出去,外面真的太危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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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华盖,中央镶嵌着一轮硕大的妖月,明显昨晚更膨大了些。在煞白冷光的笼罩之下,榆树街镇所有的建筑物简直犹如鳞次栉比的墓碑,鬼气森森,阴寒无比。
行走在如同要噬人般的巨月之下,提防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恐怖异象,饶是身怀法术之人,都难免产生精神崩溃的感觉。
“……前面是……尸体?!”
赵思齐颤巍巍地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景象,骇然后退了好几步,李义亭也是颤栗不已。就连一直很镇定的殷槐和楚离原,都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座忽明忽暗的路灯上,用麻绳吊着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那尸体的脏器淋淋漓漓地淌了一地,却还是如活着一般,拼命扭动挣扎,不断发出尖利的狞笑。
“吱嘎”,是脖子拧断的声音。
青紫肿胀的脑袋猛地一百八十度反转过来。
那张脸,赫然便是赵思齐!
“怎么可能,我明明好端端的……”赵思齐两条腿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你们也都见到了是吧?!这可不是什么我心中恐惧的投影!”
李义亭安慰:“你别慌,这或许正是结界的提示,或者线索。”
“什么提示线索!暗示这将是我的下场吗?!”赵思齐又怒又怕,当即抓出灵火符,生出可化去邪秽的炼丹之火,直往那具活鱼般挪腾的尸体上附去。
“轰”!火焰迅速燎开。
却是在赵思齐身上!
这一切发生得委实太快太突然,任谁都预料不到。
只见赵思齐周身火光直冒,烟雾冲天,红艳艳热腾腾的已然成了个火人。就是被寻常火焰包围,都惨酷无比,难逃一死,更何况这是炽热无比的炼丹之火。赵思齐都未来得及呼号,顷刻间就化作一具苍黑扭曲的焦尸,轰然散倒在地。
……死了?赵思齐就这么死了?
再看路灯上吊着的那具尸体,面目开始迅速模糊、融化,尸水混合着腐肉,如烛泪般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淌,不一会儿,皮肉就从骨骼上哗啦啦地垮塌下来,一落到地上,地面就裂开一个大口,把它整个囫囵吞噬了。
好像一完成害死赵思齐的使命,榆树街镇就不再需要它了。
“搞什么鬼啊!团建是很危险,经常会有法师受伤,但怎么会死人呢……他还那么年轻,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李义亭颤抖着俯下身,去查看赵思齐焦黑的尸体,都他妈成黑炭了,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
李义亭伤心惊惧、六神无主,无力感攥得他都快窒息了。
迄今为止,这里发生的所有的异象,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毫无规律可循,怎么破?如何破?他们完全沦为了佛祖掌中的孙猴子,纵使身怀本领也难以施展,更完全丧失了主动权。
法术协会这是在用生命搞团建啊!
这时,只听“哐啷”一声,路灯上悬着的白森森的骨架晃动了一下,圆圆的骷髅掉落在地,又滴溜溜地滚到李义亭的脚边。
不动了。
骷髅表面迅速生出肌肉筋脉血管,长出眼耳口鼻,最后,变作一颗和李义亭一模一样的头颅。
头颅冲李义亭挤眉弄眼地怪笑,用极度阴森的表情看他,忽然高高跃起,朝前方飞快地蹦跳而去,似在引诱他一同前去,又像是肆无忌惮的挑衅。
李义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横下心冲殷槐和楚离原道:“我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你们一定小心。”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回过头,追着那颗头颅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