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
连续几声爆炸,地上的黑色旋涡中,突然窜出无数股青黑色的交缠雾柱,仿佛广场中央的大型喷泉,那些都是活尸被四阴之地滋养出的阴气,几乎有如汪洋肆虐,储量之多,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
此时,文傅原适才断掉的右手已经重新长了回来。他就像舞台上的指挥家,缓缓举起双手,优雅一挥,那些雾柱就听话地旋转着收进他的身体。一瞬间,可以明显感觉文傅原法力呈几何数暴涨,就连空间都被强大的法力场彻底扭曲了。
阴鬼仙阴鬼仙,阴气的强劲、充足与否,直接决定了阴鬼仙法力的强弱。一具活尸的阴气已堪比厉鬼,文傅原可以一人之躯,生吞了足足九十七倍的量。
小身材,大容量,超瞬吸,就是他。
更不论身在世常楼之中,又有相当大程度的本土加成。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给这栋楼起名叫‘世常’吗?”
文傅原眨动着黄澄澄的眼睛,黑炭般的脸上,两排白牙勾勒出一个无比险恶的笑来。
“世事无常,我一直很中意这个词。”
“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难以捉摸的,没有恒常的存在。任何现象,皆为刹那生灭,人也一样。”
“但是,因为一直生活在死亡随时降临的恐惧中,我偏偏爱上了在无常中寻找绝对不变的永恒的感觉。”
“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更何况,人世间本就不存在不能牺牲的东西。”
文傅原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如聊家常,手上倒极是迅疾利落,殷槐驱使着袭向他的诛邪符纸与纸人式神,都被他准确无误地一一破开、斩落,每一记清脆的撕裂之声,一时间,黄的白的碎纸满室纷飞狂舞,更显鬼气森森,无比凄怨。
“年纪轻轻忘性就这么大,别忘了我也是法师,就算今日你祖父殷阙楼在此,也得尊我一声前辈!哼,班门弄斧当真愚不可及!”
文傅原纵声长笑,正欲上前先斩落两个毛头法师的四肢,欣赏他们变成人俑后翻滚哀号的惨样,却不料浑身上下突然有一阵异样感袭来,好像被许多柔韧的透明细线给牢牢牵绊住了。
殷槐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
“啪、啪、啪、啪。”
只听清脆的绷紧之声连绵响起,一室鲜红的血线顿时显了形,每一缕,都连接着满地纸屑碎片,文傅原便如牵线木偶般,被严严实实地拘束其中,当真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了。
文傅原抬手,试着攥住几缕血线,只听一记“嗤”的焦糊之声,未及他反应,血线钻入肌理,半个手掌已被整整齐齐地卸了下来。他恍然大悟,自己若要从这血线编织的牢笼中钻出来,只怕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堆被切得细细的碎块。
真是奇怪啊。文傅原眯起眼睛,不慌乱也不着恼,只是觉得好奇。这青年瞧着不过二十来岁,为什么血液中寄宿的法力浓度高得出奇?难不成他是比殷阙楼还胜上一筹的天纵奇才,打从娘胎里就开始修炼了?
文傅原生前研究法术时特别重视数据,这会儿他心里默默一扒拉算盘——得,就这样都远远不够。
实在违背常理。
他忽然不想杀殷槐了,至少先留他一条命,等着以后做实验用。
耳边掠过刚劲的风,文傅原眼珠都不用转,便知是另一个很会使些奇异妖法的法师了。
可笑,他们真当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么?这里,凡四阴之地所在之处,接在我掌控之中,由我役使,任我支配!
文傅原垂手向下一捏法诀,满室血线顿时破碎湮散,如雨落土地,消失得一干二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复得自由的一瞬间,楚离原的风暴之剑已迫近他的胸膛。
“扑哧。”
剑锋没入数寸。
文傅原不闪不避。楚离原出手既狠辣,速度又极快,本就躲无可躲。况且,他根本不惧受伤,四阴之地是他的领土,只要身在此处,躯壳也好,魂魄也好,都能靠吸收阴气迅速愈合。
再者……文傅原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有趣至极的事情。
“这件好东西就赏你吧。”
他恶狠狠地绷出个兴致盎然的怪笑,手掌一翻,一张黑符纸登时浮现。“住手!”殷槐一见,脸色大变,合身直扑上前,只可惜再快也终不及黑符纸的移形换影,只见那东西如鬼似魅地附上楚离原左侧胸膛——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肉,底下,就是脉脉跳动的火热心脏。
不过瞬息之间,黑符纸就像一条吸足了血的水蛭,隐隐泛起一层不祥的血光。
“我早就想知道了,这黑符纸若是生生用在活人身上,究竟会有何效果?是发烂发臭?生不如死?还是变成恐怖扭曲、丑陋不堪的邪物呢?”文傅原兴奋已极,说起话两排牙齿都打颤。
“楚离原……楚离原!”殷槐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能像对待活尸那样,粗暴地将黑符纸拔除,一时只觉无比惶惑恐惧。
楚离原倒是淡定得很,反正不痛不痒没啥感觉。甚至,他头一回见殷槐露出这种魂不守舍之态,心里还觉得蛮是稀奇。
“你紧张什么?忘了我是什么了吗?”
殷槐咬牙无言,心中只道:我没忘,是你忘了!
“就这破玩意儿,”楚离原转向文傅原,手中风暴之剑忽然蔓延出无数噼啪作响的银白闪电,“老子贴个几百几千张都不带眨眼的。”
他高高挥起长剑,刷地划破空气,可就在下一秒——
那柄风暴之剑忽然溃散成一团纷飞的光粒,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离原不动了,他的手垂了下来,目光空洞地散开,整个人好像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倒在了殷槐的怀里。
死死附着在他心口的黑符纸,仿佛一个黑洞,大量阴气黑雾正从地底涌出来,疯狂地被吸纳吞噬进去。
“起效了!哈哈哈哈哈,果真起效了!”文傅原又是感佩自己的聪明才智,又是期待接下来的好戏,简直乐得快要发狂了。
“殷家小儿,你一定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黑符纸如何把你朋友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变成一堆奇形怪状的烂肉!哈哈哈哈哈哈,世间还有比这更恐怖更痛苦的酷刑吗?”
殷槐根本听不见文傅原在说什么,他早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只看得见楚离原,只是觉得恐惧——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尝过这种滋味了。
蠢货,文傅原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真是蠢到家了!他以为黑符纸能伤害到楚离原吗?天大的笑话!就算有一百座、一千座四阴之地,都是无所谓的。
真正可怕的,是对楚离原而言,能够聚集阴气的黑符纸,更像是为他强行灌注大量法力的装置,如果他身体中的“那个”被触发——
殷槐低下头,与楚离原额头相抵,灰眼睛笼罩在狭长而漆黑的阴影里,无星无月,看起来很痛苦,又很平静。
我是不是又要失去他了?
这个一闪而逝的念头,像地狱里冷不丁钻出来的手,直拖着他往无底深渊坠去。
想都别想!
殷槐一咬牙,横下心肠,伸手按向楚离原的心脏——
被紧紧攥住了。肌肤的触感柔软凉腻,力道却是恶狠狠的,几乎要把殷槐的腕骨折断。
楚离原慢慢掀开漆黑柔软的羽睫,露出金色宝石般的眼眸,没有瞳孔,没有焦点,透过散乱的额发,闪动着冰冷彻骨的璀璨光芒。他用力挣开殷槐,慢慢站起来,抬起指尖,点上左侧胸膛。顷刻间,那张本来还散发着狰狞血气的黑符纸,顿时褪尽颜色,变得干巴枯萎,如枝头落叶,触地即腐,化作粉末。
这算什么情况?文傅原的笑容顿时僵死在脸上。他是黑符纸的发明者,深知黑符纸若附在人身,甭管死尸还是活人,非得把整颗心生生剜出来,才算断了它的根儿,哪会轻轻一碰便立刻腐朽了呢?
他暗自催动法力,在体内滚了一周。很好,如江似海,丰沛满溢,又有身在四阴之地的本土加成,甭管对面站着的是个什么妖孽东西,自己都不用怕。
不用怕。不用怕。不用……怕。
黑暗倏然降临。
楚离原的后背,一对巨大的黑色翅膀凌空张开,漆黑的羽毛雪片般飞舞,仿佛整个空间都被呼啸而来的黑色潮汐吞噬干净。
他优雅地半蹲下来,左手五指舒展,按在地上,下一个瞬间,无数湛亮幽青的光芒从他掌中蔓延而出,迅速扩散成精细繁复的脉络,四阴之地蓄养出来的阴气黑雾便如同沿着江河湖海的走向,急遽汇集于他的手掌心。
地面好像有了生命似的,开始诡异地扭曲波动起来,还持续不断地传来刺耳的哀号,像是不堪忍受痛苦,妄图垂死挣扎。
文傅原不可遏制地打起颤来,窒息般的恐惧感把他佝偻的背脊压得更低了。
上帝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我错了,大大的错了!
“你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的怪物?他竟然……竟然扼杀了四阴之地本身。”文傅原剧烈抖动的瞳孔死盯着殷槐。
“感觉到了吗?四阴之地的阴气源泉,已经被他……彻底吞噬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srds我觉得我要谢谢工具人文傅原,下一章有欲open未open的car,我觉得我写得还可以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