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原饶有兴致地思索了一会儿。
“邱婆婆能运用宝相镜击退化身恶鬼的你,想必是个颇通法术之人。而她这辈子最重视的,就是守护苦荞村的安宁……啊哈,我知道了,她是为了防你!就在那种时候,她老人家还在为村子殚精竭虑,生怕你枉死化鬼,所以先在坑里布了符,对不对?”
“聪明。”濮婆婆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走到蒲团边盘腿坐下。“她心知那疫病与我无关,但众人都认为是我,那便是我,但凡灾难发生,总需要有人来背。将罪责归咎于我,既能维护稳定,又能使众人团结,何乐而不为呢。”
“死后,我见周身围绕着十来道符纸,闪烁着金色光焰,形同枷锁,却无法限制我的行动。”
“直到我变成濮绿兰,学习了法术方才知道,那些符纸可将魂魄永远困在葬身之地,连投胎转世也不能够。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老虔婆做梦都想不到,我是不完整的,她的鬼画符对我根本就不起作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叫她看着苦荞村变无间地狱,活该!”
“她外孙女被我吸魂噬魄,活该!”
“她女儿女婿被我剖胸剜心,活该!”
“……抱歉,老身失态了,还请莫要见笑。”
濮婆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疯态,扭曲的五官瞬间归位。
“您有想过一件事吗?”殷槐清寒的眼眸扫过来,声音更冷,“真成了社神,您就永生永世,再不能离开这里了。”
“可,您的愿望,不是离开苦荞村,去往遥远自由的幸福之地吗?”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赤金色的强光凭空出现,不偏不倚射在殷槐的胸膛。饶是他反应极快,及时闪避,可那团光芒仿佛带有自我意识,且温度极高,还是把殷槐左肩的衬衣烧得焦黑,连带着皮肉都血呼啦地烫伤一大片。
“宝物就是宝物,就算碎过一回还是那么厉害,也不枉我这些年来的苦心钻研修补之法,才赶在今日大功告成。”濮婆婆笑呵呵地表扬飘浮在手中的宝相镜。那铜镜虽遍布裂纹,却通体湛然,光华晕散,相隔甚远都可感知其流逸的强大法力。
“殷槐!”一旁的楚离原暴喝,他根本没想到濮婆婆会突然发难,登时急红了眼,甚至第一次有了慌的感觉。这个男人虽看着又瘦又冷又白,冰雕玉砌活像个性转版小龙女,可着实是很有些本事的,自己还从未见过他受伤。“你没事吧?要不要紧?我……”
我废什么话!我又不会治伤!
“死·老·太·婆·我·*·你·妈!”
楚离原脸上黑气暴涨,金瞳迸现,握紧左拳催动法力,释放出一道混合着雷电的风暴之剑,手腕一振,数道风雷直追濮婆婆而去。
濮婆婆神情一僵,立时驱使宝相镜与那暴烈的风雷相抗。炽热的赤金光芒与暴烈的青白风暴激烈颤抖,空间像是被大手揉捏着扭曲变形,震得整座桃娘庙摇摇欲坠。
轰隆隆一声巨响,两股力量彼此相消,激起漫天尘埃飞扬。
“不知好歹的狂妄小子!”濮婆婆皱纹涌动,撑开一个森然的笑,“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不惜命!也好,就先用你们血祭宝相镜,做我成神后的第一对祭品!”她口中念诀,抬手印上宝相镜,镜面仿佛闪电般蔓延出无数赤金色的光脉,如同河流的分支,在空中迅速织成一张巨大的散发着灼灼光热的网。
盘踞在光网中央,濮婆婆仿佛一只伺机而动的蜘蛛,而殷槐与楚离原就是等待被捕捉的蝴蝶。
“宝相镜属性至阳,这光乃阳气的汇聚投映,绵绵然,泊泊然,有熯天炽地之效。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来了,就准备死吧!”
殷槐神色微肃,心知濮婆婆所言并非虚。楚离原乃凶兽,属于怪异,而自己又是极阴极煞之体,这法器简直天生跟他俩八字不合。况且眼下自己受伤,楚离原又受契约限制无法使出全力,就算勉强压过一头,也不知有无十全把握。
热浪持续升腾,法力场的碰撞把空气翻搅得一片模糊,犹如沸腾的热汤。濮婆婆眯起眼睛,视线尽头依稀可见两位法师并肩而立,持有风暴之剑的那个许是怕了宝相镜之威,竟忽然收了神通,转而与身边的受伤的同伴双手相握,十指紧扣。
难道,是准备好一起赴死了吗?
明明占着压倒性优势,濮婆婆却觉心尖自子像被火苗燎烧,她恶狠狠地咬牙,五指一拢,收束光网,只见金光愈炽,直冲屋梁,每道脉络都发出嗡嗡的类似弦音的蜂鸣。
从前,在我尚是褚灵桃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要降生在这世上?生命于我,从不是神明给的恩赏,只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是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了吗?
非也!
作为褚灵桃的一生,温顺而隐忍,却尝尽痛苦与背弃。分明就是神明忽略我,遗忘我,苛待我!
所以……
“我定要成神!”
濮婆婆枯瘦的右臂青筋暴起,全身法力注入掌心,无数股纠缠的光脉顿时有如百川入海,奔腾咆哮,四面合围,任你是妖物也好法师也罢,势必逃无可逃也避无可避。
可,楚离原的身影在她的视线尽头骤然消失了。
不。
他正以一种眼花缭乱的速度,穿过层层光网朝她逼近,仿佛一支拉满如圆月的弯弓射出的利箭,迅疾得就连供桌上跃动的火苗都缓慢起来。
“果然,我还是更喜欢物理攻击啊。”
一呼一吸间,青年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她耳边悠然荡开。那张俊秀绝伦的脸上,正缓缓勾起一个狡黠动人的微笑,就像花朵盛放的第一个瞬间,美得惊心动魄。
然后,他举起戴着铁指虎的拳头,狠狠锤向那面光耀如日轮的铜镜。
“哐啷当”的脆响。
得,破镜刚重圆没多久,又他娘的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