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26章·无法原谅(下)

丽婶婶的男人死了。

最开始只是呕吐腹泻,夫妻俩便都以为是小毛小病,可吃了药也不见好,还连续几天发起了高烧。这下丽婶婶慌了,终于下定决心送男人去卫生院,可刚雇来车,却发现躺在床上的男人已经硬邦邦了。

这事儿有够邪门,不出半天功夫,就上了苦荞村话题热门。大家惊得下巴颏都快掉了,丽婶婶的男人明明壮得像头牛,咋说没就没了呢?

“你们说……会不会是她得罪过褚家那小女娃的关系?”

这句话,不知是谁最先说出口的,总之,就像火星溅进稻草垛,关于天煞孤星褚灵桃还能害人性命的流言,疾速燎开一大片,搞得村里越发人心惶惶,大家伙对褚家是能避则避,实在绕不过,只能硬着头皮低着脑袋迅速溜过去,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厄运上身。

丽婶婶丈夫的暴毙,就像第一块被死神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头七刚过,死亡就又接二连三地造访了苦荞村。

一个,两个,三个……先后有几十位村民产生了类似的症状。其中,除了有两位警醒点的,被家人及时送去了省城医院保住了小命,剩下的全都和丽婶婶她男人光荣会师了。一时间,苦荞村纸钱飘飘,新坟骤增,人人自危,真是愁云惨雾,大众呜呼。

所谓末日审判,不过如此。

“果、果然是褚家那个妖孽干的,是她毁了祭祀大典,是她惹得神明发怒,这次也是她召来了瘟神啊!”

“只要有她在,我们不都完了吗!”

“天爷爷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招来这样一个祸星!”

“她分明就是恶鬼转世,背着满身孽债来索命,我们这是遭了什么孽啊!”

……

“不如……”

“只能……”

“没办法……”

“我们,必须把邪祟彻底铲除。”

*****

在一个花香浮动的明月夜,苦荞村几乎有大半村民集体出动,气势汹汹地轰开了褚家的大门,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吓得够呛的褚老爷交出了那位“罪魁祸首”。

听到开门的声音,褚灵桃快要死去的心轻轻跳动了一下,她以为父亲心软,自己终于能重见天日了。可等待她的,却是无数道淬满怨恨与恐惧的目光,在火把的掩映下,幽幽如同鬼火。

为首的丽婶婶短促地笑了一下,她说:“血债血偿,跟我们来吧。”

“没错,血债血偿!”

“我们已经忍得太久了!”

“再不除了你这个祸患,全村都要跟着完蛋!”

“这个妖女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她一命抵一命!”

黑压压的人群集体声讨罪状的音潮,轰隆隆地灌入耳中。瘦弱而苍白的小少女剧烈颤抖起来。她真的害怕极了,绝望极了,惶惑极了。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为什么噩梦永无止境呢?

为什么,你们要憎恨我,到如此地步呢?

“褚灵桃——”

她蓦地抬起头。

“褚灵桃!”

她真的看见了。

岑荣。

白色的小少年挥舞着银色的刀刃,怒吼着撞破人群,冲向她,抱住她。

然后,他们攥紧彼此的手,向着高悬在夜空的那轮明月飞奔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产生了一丝快乐的错觉。

离开这里,去往自由幸福之地的愿望,实现了。

*****

好黑。好痛。好冷。

我……是真到了月亮上么?

褚灵桃猛地睁开眼睛。眼球像一下子被扎进千万根针,视界瞬间被血红的火光淹没,无数光点在视网膜上跳动。

她抬手揉了揉,一手的黏腻的殷红。

是刚才逃跑的时候,被丽婶婶一锄头砸出的血。

身下,泥土潮湿而冰凉。仰头,无数双发亮的眼睛正窥视着她。

这里不是月亮,是地狱之底。

她就像从高空突然下坠,仿佛连灵魂都失重,整个人被掏得空空的。

“开始吧。为了苦荞村,也为我们全村人。”一个人说完,率先铲下一铲土,然后交给旁边的人。

两铲。三铲。四铲。

铲子在众人手中轮番传递着。年纪太小的幼童拿不起来,便用手掬一捧沙土。

村里最和蔼可亲的邱婆婆犹豫半晌,也加入了这场荒唐的诛邪仪式。她还往深坑中洒下十来道符纸,那符纸就如有生命一般,紧紧附着在了黑漆漆的坑壁上。

褚灵桃尖叫起来。

“不要……不要!”

“住手!求求你们快住手!求求你们放过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阿爹!”

“娘亲!”

“我会听话的!我会做个好孩子的!我以后都会乖乖的!”

没有人理会她的哭喊,泥沙和土块依然重重落下,像海水涨潮,侵吞她,淹没她,将她啃噬得遍体鳞伤,为她施以最残酷缓慢的刑罚。

“荣哥哥……荣哥哥!”

褚灵桃挤出最后一丝气息,用坏掉的嗓子呼唤岑荣,呼唤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恋人、朋友、兄长、父亲、同伴。

岑荣出现了,他是跪着爬到坑边的,身后站着高大的岑老爷。岑老爷手里,攥着一个仆妇模样、浑身瑟缩的瘦小女人。

岑荣转动呆滞而僵硬的眼珠,看了那女人一眼,又木木地望向褚灵桃。

然后,为自己在世间唯一的恋人、朋友、妹妹、同伴,铲下了最后一捧黄土。

*****

地平线上,升腾起一团刺目的红日,灿烂的云霞翻卷着,向天际铺叠开去。缝隙间渗出来的橘色光芒,给天空晕染上明亮的色调,边缘还泛出一圈柔和的金边。

刚才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日出呢。

苦荞村的村民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只见远处灿烂的云霞更加浓烈,迷幻的光影把土地照得红彤彤的喜庆。

跳跃蒸腾着的光源中,缓缓走来一个纤细苍白的女孩,系在发辫上的红绸子被风吹得散了,乌黑柔密的长发铺展开来,飘散翩跹。

望着栗栗危惧的老熟人们,她叽叽咯咯地笑了起来。

“来吧,祭祀大典开——始——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