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爷债孙偿(下)

茧内,爆破之声连续炸响,是楚离原正在设法脱困,只可惜终究徒劳无功,殷槐也是无计可施。这心象结界之术的种种虽有文字记载,可更多关窍却需手口相传,外人就算看过典籍,眼下也是无计可施。

过了一会而,黑茧里的动静明显小了,只听楚离原道:“啊,老板,我们这下完蛋了呀!”

殷槐:“嗯,你说得对。”

楚离原:“唉,我手机也没带。”

殷槐:“怎么个说法?”

楚离原:“我就想看个时间呗。”

殷槐:“是了,这个点,阎昀应该已经把其他人都带出去了。”

“……嗯?”阎肃流听着听着,“就等你们求饶”的冷笑不由卡死在嘴角。

楚离原高亢嘹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那啥,就在您老刚才嘚啵嘚啵一门心思旧账重翻的时候,阎昀已经把李处长他们的魂儿都送回去了。不信的话,您自个儿感应下?”

阎昀自幼由阎肃流教导抚养,阎肃流阴沉冷酷,苛刻严厉,相比祖孙,两人更像尊卑有序的师徒,对阎肃流的命令,阎昀从来不敢违逆。

现在,阎肃流听楚离原这么一嚷嚷,在觉察异样的同时,更是既怒且惊,不由分了心神去感知。

结果,只是那么一瞬,黑茧形成的壁障便出现松动,只听风雷轰鸣,黑茧破裂,重新化作无数道黑影,如受惊的蛇,疾速退回阎肃流的身下。

楚离原得意一笑,“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这个蠢货!不肖子孙!欺师灭祖的孽障!”

阎肃流面目扭曲,端的是愤怒已极,衬着前额锁魂钉留下的漆黑洞眼,更显狰狞恐怖。他的自尊心本就跟块嫩豆腐似的,如何忍得了孙儿帮着外人行悖逆之事。

“阎老前辈,这您就错怪阎昀了。”殷槐略略一顿,声音沉沉漫开。

“其实,我们这次来,不光是为救被困之人,还是受阎昀所托,他想知道您一生的执念,更希望您能从此解脱。”

“休得妄言!”阎肃流尖声怒号,身下黑影汩汩沸腾起来,再度蹿向殷槐,较之先前更加凶险毒辣,成合围之势,就算殷槐有所防备,也势必躲无可躲。

只要摄取了殷槐的魂,断绝殷家唯一的血脉,自己也算有件事能压过殷阙楼了吧?如若殷阙楼死后有知,也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了吧?

阎肃流忽然感觉无比畅快,仿佛一生积压的嫉妒、憧憬和憎恨,还有从小到大受过的苦楚和轻视,都将在此刻得到清算——

黑影触到殷槐脚尖,戛然而止,隐没无踪。

“怎……怎么回事?!”

殷槐:“我不是说过了吗?闫昀,他希望您可以解脱。”

“解脱……锁魂钉……我的锁魂钉!”阎肃流颤巍巍地抬起双手,只见掌心的锁魂钉之伤正在逐渐愈合,而自己的周身,也随之晕开一圈苍白的光芒,一点一点,慢慢变淡,变得透明。

“现在,阎昀应该已经拔除了您尸身上的锁魂钉。”殷槐道。

“不可能……不可能!”阎肃流大吼起来,“拔除锁魂钉需要耗费普通法师数十年以上的法力,那个庸才有什么本事能做到!”

楚离原挥挥手,“他当然做不到了,那是殷槐渡给他的法力好么!昨夜,殷槐找来阎昀,还没查问几句,那小子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好家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阎大爷,你可真够变态的啊,嗝屁前还逼着孙儿掐诀敕咒,把锁魂钉一颗一颗全敲进尸身。你头七还没过呢,他又要封棺埋入地下,再在上面搭个法场出来,这才算把假观落阴的条件给准备齐全。”

“哼,好啊好啊,他很对得起我啊!”阎肃流的胸腔里发出似笑的沉闷感叹,“我这老家伙一死,他就马上乖乖去做别人的狗!”

“您知道阎昀对我们说什么了吗?”殷槐蹙起眉尖,目不转睛地盯着阎肃流愈发透明黯淡的身影,“他说,爷爷这一生都活得很苦,是心里的苦,好像一直在和看不见的东西斗争着。问他,他也是绝口不提。”

“阎昀还说,从小到大,他一直将您的话奉若圣旨,您要他怎么样便怎样。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错下去,再听您的了”

“他只希望,他的爷爷能不再受执念羁绊,不再受锁魂钉的痛楚,早日轮回,早日解脱。”

……

“蠢材。”

“蠢材。”

“果然是无可救药的蠢材!”

只见阎肃流宽大的群青色长袍,像是被灌满了气流,翻飞舞动犹如鹰隼的翅膀,他的身下,又有黑影疯狂地忽隐忽现。只是锁魂钉已被拔除,心象结界之术被破,他是再也不能肆意妄为了。

“噶啦——”

四面八方,齐齐传来清脆的声响,悠远回荡,洞穿灵魂,好像罩着这个世界的透明器皿,就此粉碎破裂。

虚假的天幕,虚假的大地,虚假的冥府,虚假的宵明院和宵明湖,所有虚假的幻境,都开始分崩离析,悄无声息地化作无数漫天飞舞的细密光粒,如同倾斜而下的暴雨,洒落在三个人的身上。

“离开吧。”殷槐平静地注视着阎肃流。

“离开?哼,难怪,那本典籍上并没有写。”阎肃流笑了,狡黠,刻薄,又无比得意。

“你知道心象结界的本质是什么吗?它是施法者不惜以自己魂魄为代价创造的死后乐园。在这里,可以延续生前的生活,可以做一场不醒的美梦,但是,它与施法者同生共死,已成一体,一旦将自己圈禁其中,又如何出得来呢?”

“滚吧,都滚吧!活一世已经够累了,轮回转世还是留给那些蠢笨如猪之人吧!”

阎肃流转身,大袖一挥,迈入漫天光雨之中。殷槐冲上前,想要抓住他,强行带他离开,可握住的唯有一把细密的光粒。阎肃流没有骗他,他确实已与崩跨的心象结界同化。

“告诉阎昀,我这个老不死的,终是成全了他的孝心。”

最后,阎肃流偏过头,深陷的眼珠用力剜了殷槐一记。

“老朽还是继续留在宵明院罢!”

苍白的光雨越下越大,滂沱澎湃,像是烧熔的银,沉重而又炽热。消散过后,唯有白茫茫的一片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