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万一千九百五十一次。”
伴随着平静的计数声，一束火光洞穿黑暗。
待明黄符纸迅速燃尽，青年抬手，将指尖血滴在法阵中央，高声敕令：“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三魂永久，魄无丧倾；万神朝礼，役使雷霆；荒厄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隐隐的，似有风雷之声涌来，打破了一室死寂。
只见那粒殷红的指尖血霎时停止下坠，悬浮于空中，继而扩散成暗红的雾霭，如水波起伏，接着又逐渐聚拢成形。
“人子，唤吾前来，所为何事？”一个莫可名状的庞大阴影慢慢浮现，发出隆隆的轰鸣。
终于成功了！
青年澄明如冰的浅灰色眼瞳掠起一丝波澜，不过转瞬即逝，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上班族特有的标准式假笑。
他说：“法术协会的心黑球了，加起班来没日没夜，我实在忙不过来，好不容易才申请到召唤许可证，特地来招个助理。”
……
来自遥远异界的恐怖凶兽明显沉默了。
青年扩大笑容，“你放心，我这儿待遇不错，五险一金代缴，食宿全包，干得好还有额外的项目奖。”
“竖子尔敢！”对方明显炸毛了。透过氤氲的血雾，青年看见它像发怒的猫科动物那样弓起背脊，背上那对宽阔的羽翼不断扑腾，巨齿间还传来“嘎吱嘎吱”磨得发响的声音。
“吾乃荒厄，异界极凶之兽，本欲毁信恶忠，为祸人间……”
“面试时请说普通话。”青年很有礼貌地打断它。
“哦、哦……抱歉。”噩梦般的黑影中，传来两下疑似清嗓子的轰鸣，接着它又怒道：“老子来人间是要大展宏图的好吗？谁特么想跟你这种一脸衰样社畜混啊？”
“可是，刚才我已经顺手缔结了契约。”青年摊了摊手，不好意思地笑了。
“喵呜————”
一声雷鸣般的绝望嘶吼炸裂天际。
一阵狂风袭过，血色浓雾顷刻间消散无踪，无数辐散的光粒慢慢聚拢，化成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形。只见他半跪在法阵中央，一头浓密如乌云的黑发倾泻曳地，光洁修长的四肢和玉白的颈项上，各圈着一枚黑烟凝聚而成的细环，应是契约的具现。
……
两人无声对视三秒，噼里啪啦，闪电带火花。
“你好，我是……殷槐。”青年俯身，礼貌地向他伸出手。
“遵从召唤而来，你他娘的就是老子的Master吗……啊呸！”男子一跃而起，左手掌心迅速升起一团凌厉的罡风，直往殷槐的心口掠去，“你，已经死了！”
“停。”
眼见仅距一寸之遥，殷槐才淡定地一指头点上男子的额头，男子像突然被按下暂停键，身形一滞，完全动弹不得。
“忘了告诉你，这是我殷家独有的契约缔结之术‘死生契’，拥有至高的束缚力。而且，一旦召唤方身死，就算你是荒厄，也免不了魂飞魄散。”
看着殷槐一脸认真地解释黑心霸王条款，男子更是暴怒已极，原本光华流转的黑眸，几度变成金色竖瞳。
“这么不想干啊？”殷槐诚心诚意地问他。
“废话！”男子拧着浓秀的长眉，“老子凭什么伺候你这个凡人？”
殷槐摇头：“你这个想法不对。我问你，为祸人间是工作吗？”
男子：“那当然。”
殷槐：“做助理算吗？”
男子犹豫了一下，“算。”
“那就是了，工种不分高低贵贱。而且我给你的工资每月有这个数。”殷槐比出“二”的手势。
男子：“每个月两百个人类？”
殷槐：“不不不，两百毫升法师的鲜血。”
男子：“……你特么打发叫花子啊？”
殷槐推了推眼镜，“实话告诉你，契约既已缔结，你的力量会受到极大限制，再不可化成完全形态。”
男子一听，表情顿时挂不住了。他不死心地催动法力试了几次，果然，能用的不过以往百中之一。
见男子一脸丧气，殷槐继续补刀，“而且，现在的人类世界，也就是与你所在的充满鬼怪妖神的‘异界’相对的‘现世’，已经彻底被科技主宰，于你这般的凶兽而言，只怕连空气中都充满反神秘的毒素，如果没有稳定的法力补充，连保持人形都做不到。不过正好，我还挺想养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的……嗯？”
这一点，男子自己也有所察觉。他像只被套了伊丽莎白圈的暴躁猫猫，气到炸毛却也只能忿忿锤墙，“我擦！”
殷槐略略垂眼，沉声道：“现在，把你的真名说出来。”
男子不耐烦地一挥手，“没有！”
“不可能。”殷槐一把扣住男子修长的手腕，宛如细白瓷面具的脸上，难得闪过情绪的波动，“……我的意思是，但凡排得上号的仙妖精怪都会有。”
“楚离原。”男子挣了几下愣是挣不开，只得不情不愿地老实交代。
听到想要的回答，殷槐这才松开，“那么，楚离原，希望你在人间好好生活，这里有趣的东西，可远比异界多得多。”
楚离原一梗脖子，竖起食指往地上狠狠一指，斩钉截铁慨而慷：“我，楚离原，就是憋死，无聊死，在这里闷一辈子，也绝不会碰你们人类一点东西！”
殷槐也不着恼，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合上门的时候，殷槐才发现，自己握着球形门把的手，颤抖得厉害。
轻轻吸了口气，殷槐告诉自己：第十万一千九百五十一次，终于把那个寻找了千年的人，带回来了。
*****
王〇泽定律，宇宙无敌。
来到现世没多久，楚离原就迅速融入了人类生活，不仅靠没日没夜地玩手机和平板电脑，无师自通了一大堆现代知识，甚至还会追赶潮流了。
“嗯，真香！”
到了星期天，殷槐拖着楚离原做完入职前的准备，回来的时候，见街角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理发店，便顺道进去，好让Tony老师好好倒腾自个儿小助理那一头招魂幡似惹眼的黑毛。
店面很小，杵着一个小脸刷白的Tony老师。见有顾客进来，他便机械地站起来，一步步慢慢迫近，四肢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用看不见的线在操纵。
“我要做锡纸烫。”楚离原点着手机上某位当红流量明星的照片，向Tony老师强调。
Tony老师：“我强烈推荐您这个钻石级套餐。”
楚离原：“就它了！”
……荒厄类虎，果然是臭美的猫科动物。殷槐摸着下巴认真琢磨。
说实话，楚离原生得，或者说变化得极其妖冶，堪称色貌如花，穿上一身潮牌，再捯饬完发型，完全就是一个自带明星气场的人类帅哥。只是眉眼间的狠辣凶暴之气依旧掩藏不住，几乎要从斜飞的眼角溢出来了。
殷槐：“一共多少钱？”
Tony老师：“先生，您今天消费金额共2999元，支付宝还是微信？”
殷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慢悠悠探进衬衣口袋，却是抽出一张黄符，手一晃，空中顿时浮现出三朵青蓝色的火焰，直往Tony老师的额头和双肩飞去。大火迅速燎开，浓烈的腐臭之气弥漫开来，Tony老师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尖叫，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散成一地白色的飞灰。
“还以为你不想掏钱，没想到挺有本事的嘛。不过，你应该等他替我吹完头发再下手。”楚离原扬唇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齿。
话音刚落，房间竟像有了呼吸似的，一涨一缩地蠕动起来。脚下的地板触感柔软，隐隐约约地还有几分弹性。
楚离原俯下身，优雅迅疾地把手指往地上一插，“噗呲”一声，紫红色的血浆四散喷涌。“这傀儡术玩得可以啊！不仅能拟态真正的人类，没想到连房屋建筑这种无生命的死物都能造出来。”
殷槐一把拽过他，“不管了，先出去再说。”
两个人冲到门边，却发现原先入口的地方已经化成一堵厚厚的白色肉墙。楚离原见状，握紧左拳，催动法力，释放出一束混合着雷电的透明风暴，如热刀割蜡，瞬间没入墙体，只见一股腥臭的血雾漫天飞扬，肉墙轰然倒塌，耀眼的天光汹涌地漫了进来。
“这么快就破了我的傀儡术，厉害。”
外面，逆光里，一身白色西装的高个男子边鼓掌便朝这边缓步走来。
像是野兽对危险本能的预感，楚离原白玉般的脸上迅速积聚起黑气，湿润明亮如春山的瞳孔，也变成了毫无温度的竖瞳。他抬起左手，一团风暴“嗖”地向高个男子飞驰而去，在一丈之远的地方却忽然湮散了。
“能随意驱使风暴，不愧是传说中的极凶之兽荒厄。”高个男子恍若无事，悠然微笑，“虽身在现世，颇受制约，却仍然本事了得。”
他的样貌颇为英俊，贝雷帽压着一头浓密的褐发，微微凹陷的茶色眼珠湛然有神。大概四十岁不到的年纪，言谈举止间却格外老成，是能平白叫人产生信任感的类型。
男人拍了拍殷槐的肩膀，“小殷啊，你眼光不错，不枉我在协会里替你说话，免去擅自召唤的处罚，还破例替你开出许可证。小楚的面试算通过了，你俩以后可得好好干啊。”
“谢谢老板。”殷槐欠了欠身，向楚离原介绍，“这位是我的顶头上司，法术协会会长元霄先生。他面试新员工的方式一直都是这么的出其不意。”
楚离原：……
*****
川源市的闹市区是近些年的规划重心，无数豪华写字楼和大型购物广场平地而起，形成一片钢铁森林，而象征神秘与未知的法术协会总部，却偏偏将结界设置在了中心位置。真不知维持这道阻拦普通人进入的屏障，需要耗费多么庞大的法力。
三人依次穿过结界，进入内部。展现在眼前的，是三座极其怪异却又瑰丽的高大建筑，宛如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奇妙幻象。
元霄道：“三千多年之前，‘现世’与‘异界’本来互为一体。因为一场浩劫的降临，才使它们逐渐分离，互不干预。”
楚离原忍不住打断他：“拜托，这种常识问题就不要再拿出来讲了。虽然在你们这儿只被凡人当成扯淡的传说，但在异界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好么。”
元霄只是好脾气地笑笑。“从那以后，人类就抛弃了神秘，法术界也逐渐式微，而科学的出现则带来了别种形式的强大力量。可就算如此，现世还是时常会有‘怪异’发生。妖怪鬼神也好，奇异反常之诡事也罢，凡是违背现代社会的存在皆为‘怪异’。”
“怪异固莫测，妖术方日新。有阴影则必有光，法术协会由此诞生，承担起消除怪异、维护社会安定重要职责。每一位法师，都必须严格遵守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公民基本道德规范。”
不愧是领导，说起官话一套一套的。
元霄指向前方：“那里就是法术协会的三大机构。琅嬛院，主司法术研究；理户院，管理法师，侦查搜集怪异们的信息。枢机院，重大决策和方针都在那里制定。”
楚离原用胳膊肘撞了撞殷槐，“喂，你哪儿的？”
殷槐镜片一闪，指了指远处一块惨兮兮的废弃空地。
楚离原：“这不什么都没有吗？？？”
殷槐：“嗯。因为宵明院早就被炸了。”
楚离原：黑人问号.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