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医治

“你说什么?”曹丕和众人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听错了。

浮生紧绷着脸,淡定地重复一遍,“请把丞相移到蒸笼里去!”

‘唰’地一声,周围的侍卫纷纷抽出佩剑,然后看向曹丕,仿佛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要立刻一拥而上,将浮生剁成肉泥!

也难怪,这种惊世骇俗的治疗方法,正常人一般接受不了。

正常人越是接受不了,浮生便愈加要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曹丕狐疑地看着浮生,面有怒色,却见她神态自若,于是探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由将目光一沉,一挥手,道:“就按叶姑娘说的办!”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将目光转向曹操帐下的第一谋士,郭嘉。

但见郭嘉捻着胡须顿了顿,然后缓缓点了点头。那日酒楼之上,他与曹丕都见识过浮生‘惊世骇俗’的治疗方法,故而虽心中存着犹疑,却也不妨让她姑且一试。

侍卫‘唰’地还剑入鞘,果断进屋抬出了曹操。

*

曹操紧闭着双眸,静静地躺坐在蒸笼里,整个人被热腾腾的水气环绕着。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默默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过了一会儿,浮生命人将火熄小了点儿,然后提着药箱上前,走上架在大锅旁的木阶,跪坐在曹操身侧。她用帕子帮曹操拭去额上的细汗,又将银针在火上消了毒,然后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插入到曹操头上的穴位里去,于是不一会儿功夫,曹操的脑门上便密密麻麻种满了银针。

浮生端详一眼曹操的脑袋,搓了搓手,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在众人的目光里,她提着药箱起身,缓步退下台阶,然后踱到一边儿,自顾自抬袖擦拭着额上的细汗。

众人盯着浮生看了一会儿,转而又将目光转回到曹操身上,然后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个。

大家各怀心事,心中暗暗计较。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每一分每一秒,对在场众人来说,都是一种难挨的煎熬。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忽听见一声慵懒的叹息,蒸笼里的曹操竟张开手臂,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仿佛刚刚睡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

众人皆瞪直了双眼,兀自不敢相信。

曹操缓缓睁开眼睛,见自己竟坐在一个硕大的蒸笼里,不由一愣。还未弄清楚怎么回事,家眷们便一拥而上,围在他身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并且一个比一个哭得伤心,仿佛要比一比谁更衷心似的。

*

浮生一开始帮曹操切脉,见他脉象虚弱,眼脸发白,身上又藏着无数条伤疤,便知他的头疾乃是连年征战,旧伤累积引发血虚所致。

体内血虚,脑上便供血不足,如果再用脑过度,必然就会疼痛难忍。这疼痛一旦超过了忍耐极限,轻者晕厥,重者直接便会挂掉。

浮生心里清楚:这种头疾,既是虚寒所致,必是遇冷则重,遇热则缓,故而才想出这样一个用蒸笼治疗的法子。

不过,这个方法也不是毫无根据,她曾在华佗的医书上见过类似的记载,只是并不曾亲手试用过,故而她这次也算是放手一搏,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至于刚才表现出来的镇定,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怕曹操家人阻挠而已。其实她心里的紧张,可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少!

她也怕呀,怕万一没把人救活,反倒给蒸熟了!

上苍保佑,好歹这曹丞相争气地活了过来!

曹操既然醒来,浮生精神一放松,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不由摇摇晃晃地向一旁倒去,还好后面一人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浮生定了神,感激地回眸,待看清楚扶她之人,不由一愣,呵呵,这不是那日同关二爷喝酒的张辽,张将军嘛!

此人正是张辽,他是曹丕特意派人召来的。方才曹操危急,曹丕怕万一曹操挺不过来,家里会出乱子,于是才命人传令给张辽,让他带了一队人马来,以防不测。

张辽看着浮生,目露关切,道:“你没事儿吧!”

“多谢将军,我没事儿!”从张辽陌生的目光里,浮生猜到他应该没认出自己。

*

曹操病愈,浮生一下子便成了丞相府里的座上客,府里上上下下,全都对她感恩戴德,敬若神明,她用蒸笼给丞相治病的故事也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这一日,曹操在府中设宴,特地答谢浮生救命之恩。

从鬼门关饶了一圈的曹操,显得格外的精神。他本就身材壮硕,穿着一件紫色蟒袍,挺着略略肥胖的将军肚,嘴角一直挂着笑意,顾盼之间,眉眼生威。还时不时摸一把风骚的小胡子,浮生不得不承认,看这曹丞相,还真有一番优雅沉稳的气度。

腹有诗书气自华,曹操除了是鼎鼎大名的一代奸相外,可是写了一手的好文章。浮生在现代时,每每读他的文章之时,便觉胸中自有一股浩然之气,不由佩服不已。

所谓神交已久,于是与他说话时,倒一时忘了他奸诈狠厉的一面,越聊越轻松自在起来。

为了表示隆重,曹操还请来一众姬妾与几位近臣作陪,又有曹丕安排了歌舞助兴,丝竹管弦声中,众人觥筹交错,兴致都很高。

浮生碍于情面,被人劝了好几杯酒,心头不由有些燥热,脸上也红扑扑的,带着几分迷离的醉意。

言笑晏晏间,浮生总觉得好像有几道不太友好的目光,悄悄向她飘来。愣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些目光全来自曹操的一众姬妾,不由乐了:都说曹丞相风流好色,难怪他的大小老婆们会草木皆兵了!

浮生将眉心一挑,忙尽量撇开曹操,反与旁边的张辽将军热情地寒暄起来,众姬妾以为她对张辽感兴趣,这才稍稍放了心。

浮生在心底叹气,做人可真难!虽说她是敬服曹操的文采谋略,可是她对风流多情的人,却从不感冒,故而曹操的这些姬妾们,是真的多心了!

此时的浮生却忽略了一点儿,她不对曹操多心,曹操未必不会对她多心,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

天气越来越冷,整个许都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浮生听着呼呼的北风刮了一夜,便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便起了床,草草洗罢手脸,将袍子往身上一罩,系好帽子,抱了一床锦被便悄悄出了丞相府。

匆匆来到城西的破庙外,抬眸一瞧,见窗子已被人新糊了一层纸,房顶上也缮了些干草,只是木门仍是有些破旧的模样,在寒风中吱吱呀呀地晃动着。

抬手往木门上扣了扣,门被人拉开,关羽出现在晨光的暗影里。他看一眼浮生,不由脸色一沉,二话不说,抬手就要关门。浮生眼疾手快,忙腾出一只手,向前伸进屋内,生生把住了门框。

多亏关羽反应够快,及时停下了手,否则浮生一只玉臂,此时恐怕已经被木门生生夹断。

浮生胸口突突跳着,吓得一张俊脸惨白如纸,刚才真的好险!她真不知自己是哪根神经抽了,才敢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举动!

关羽的惊吓一点儿不比浮生少,他定了定神,怒视一眼浮生,厉声喝道:“胡闹什么!”

浮生一个寒颤,眼圈便红了。人家大冷天儿一早跑过来,不是怕你冷嘛!

热脸贴上冷屁股,刚才又受了惊吓,浮生只觉委屈极了。

“我只是想给你送一床棉被!”

浮生整个人缩在大红的罩衣里,脸色惨白,眸中盈盈含着泪光,极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儿。

关羽虽不懂怜香惜玉,但见浮生差点儿被自己弄折了胳膊,心有不忍,虽然还一脸阴沉,却放缓了语气,道:“有没有受伤?”

浮生抿嘴忍着泪,乖乖伸出手臂。

关羽接过她手中的棉被,放在一旁儿,然后小心地扯住浮生的衣袖,认真检查了一遍手腕,见她腕间并无擦伤,才松了口气,道:“棉被关某不能要,你回去吧!”

浮生急道:“为什么!”

关羽负手而立,道:“关某不想受丞相太多恩惠!”

“将军误会了,我并不是曹丞相的人!”

浮生急着辩解,关羽却偏不给她辩解的机会,沉声道:“休要花言巧语,赶快走!”

浮生又急又恼,见他一脸严肃,本来已经跨进门槛儿的脚也不知是留在原地,还是该退到门外去。

“二爷——”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关羽与浮生齐齐往不远处看去,只见街角处,转出一个青衣少女,正是服侍甘,糜二位夫人的小丫鬟芸儿。

芸儿走近,看一眼浮生,显然很意外她会在这里。浮生也觉得奇怪,这芸儿与两位夫人不是不知道关二爷住在这间破庙里吗?

关羽跨出门槛儿,蹙眉道:“出了什么事儿?”

芸儿急道:“糜夫人犯了哮喘,甘夫人让我来唤二爷赶紧过去看看!”

浮生一愣,怪不得上次糜夫人卧病在床,原来是患有哮喘之疾。待听到芸儿说是甘夫人差她来的,不由又是一愣,难道甘夫人本就知道关将军在这破庙里居住?

浮生有点儿懵,这信息量好大,她一时理不清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知道关二爷的住处却不告诉她?难道这甘夫人对关二爷——

这个念头突兀地闯入脑海,浮生一个机灵,吓了一大跳。去,去,去!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只是对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存着一份戒心,所以才没告诉她而已!

或者,说不定甘夫人也可能是刚刚才得知关将军的住处!

浮生正胡思乱想的这会儿,关羽已经迅速回屋拿了间披风,往身上随手一披,便跟着芸儿要走。

浮生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袖,道:“我是大夫,我跟你们一起去!”

关羽蹙眉审视她一眼,显然有些吃惊,他顿了顿,默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