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曹丕特意命下人收拾出一间上房,拨给浮生暂住。
忐忑也没有用,倒不如放宽心。既来之,则安之,曹丕既然是请她来给曹操看病,最起码眼下,她的性命无虞。
洗一个痛快的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衫,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浮生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使女送来早饭,浮生草草吃罢,然后将随身带来的药箱整理一番,自己也穿戴整齐,便一直在屋内等着曹操召见。可是直到过了正午,也没见着曹操,就连曹丕也是一直没有露面。
浮生等得有些不耐烦,忍不住询问旁边忙忙碌碌的使女,道:“这位姐姐,可知丞相几时回府?”
使女正拿着抹布擦拭桌椅,听了浮生的话,忙直起身,老老实实回道:“回尊客的话,奴婢不知丞相几时回府!”
浮生见那使女年纪尚幼,神情又有些呆呆的,便知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转了个念头,道:“二公子可在府中?能否引我去见他一面?”
等倒是不怕,就怕这种没头没脑的等。浮生本是风风火火的性格,等了这么大半天,她还真有些坐不住了。于是便盘算着见了曹丕,兴许能问出点儿确切的消息。
使女见浮生问起她家二公子,忙道:“二公子一早便出府去了,此时也还没有回来!”
浮生叹一口气,真是闹心,这丞相一家,怎么都这么忙!她好不容易来趟许都,可不想将时间耗费在这座宅子里!
浮生问道:“你可知二公子去了哪里?”
使女蹙眉思索半晌,才回过神儿道:“奴婢不知!”
这个答案也值得思考半晌!浮生不由急了一脑门的细汗,见使女迟钝木讷的样子,又不忍心为难她。于是干脆从椅子里起身,将那药箱重新放回柜子里,提足便向门外走去。
使女忙在身后叫住她,“尊客要去哪儿?”
浮生顿时觉得好笑,怎地这会儿子倒反应灵敏起来!也罢,跟她交代一声也好,于是转过头,道:“我去街上转转!”
使女急道:“这——”
浮生一愣,“怎么,我不能去吗?”
“不是,”使女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如今兵荒马乱,奴婢是担心尊客的安全,再说,丞相也许很快就要回府了!”
使女倒是很老实,浮生不由摇头轻笑,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
出了丞相府,浮生一路打听起关羽的住处。当日他出钱相助,如今得去还他个人情,或者在浮生心底,也许是想找个托词,去见一见他罢了。
几日不见,也不知道他过的怎样。
因着关羽的名气,许都大部分百姓都认得他,故而浮生只问了几个路人,便顺利地找到了曹操赐给他和甘,糜二位夫人的住所。
看到这处‘住所’,浮生大吃一惊,都说曹操最爱贤才,尤其最赏识关羽,却没想到他赐给关羽的住所,竟如此简陋寒酸。
不过是临街的两间屋子,青砖红瓦,毫不起眼地淹没在一排高门大户之中。
这么袖珍让人怎么住?
揣着一肚子疑惑,浮生抬手叩响了木门。门‘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探出头,好奇地打量一眼浮生,脆声问道:“你找谁?”
浮生被小丫头脸上故作老成的稚嫩模样逗乐,笑道:“我是关将军的朋友,特来求见关将军!”
小丫头面露狐疑,仰起脑袋认真地审视浮生,复用一口稚嫩的嗓音质疑道:“你说你是我家将军的朋友,如何证明?”
浮生一下子被问住,这个?还真没法儿证明!
正尴尬间,忽听屋内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芸儿,是谁在外头?”
这声音轻细柔和,浮生一惊,莫不是刘备的两位夫人?
小丫头回头冲里边儿喊道:“回夫人,是一位姑娘,说是二爷的朋友!”
浮生一阵紧张,果然是刘皇叔的夫人!
这刘备的两位夫人在三国史上着墨不多,故而关于她们的事情,浮生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二人皆出自名门,有身份显赫的父兄庇佑,绝对不容小觑。
浮生正浮想联翩,又听房内的刘夫人道:“既是二叔的朋友,就请她进来吧!”
“是”,被唤作芸儿的丫头转回头,抬眸看一眼浮生,将木门全部打开,摊开手说了个‘请’字。
浮生步入屋内,被芸儿让到席上坐下,芸儿便在一旁沏茶。浮生趁机抬眸扫了一眼,只见外间布置得实在有些寒酸,除了简单的几件粗木家具,别无长物。
外间与内室连个门都没有,只挂着一块布帘草草隔开。布帘旁边儿放着一方矮榻,上面整齐地铺放着枕头,被褥等物,像是有人在上面睡觉的样子。
两间青瓦房,除了客厅,便只剩下一间卧室。这样的屋舍,竟让一个大男人和两个并非他妻室的年轻少妇一起居住,曹操的用心何其阴险!
浮生心中忿忿,复看一眼矮榻,见上面的床褥干净柔软的样子,一颗心陡然紧张起来。
尽管脑海里忍不住浮想联翩,她却仍尽量装出随口一问的样子,道:“这外间也有人住?”
芸儿未加多想,脱口回道:“是奴婢睡在外间!”
原来虚惊一场,浮生放下心来,转而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于是追问道:“那关将军呢?”
芸儿见浮生问得迫切,不由觉得奇怪,蹙眉道:“二爷一直借住在城东的庙里呀!”
原来如此,浮生摸着心口,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竟还隐隐有些欢喜,关将军果然是正人君子,并不中曹操的奸计!转而又心疼起关羽,暗暗替他抱不平,她家关二爷竟让曹操这个‘贱人’如此欺负,改明儿一定找机会替他出口恶气才好!
门内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有一少妇掀帘而出,未央忙起身离席,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道:“见过夫人!”
少妇含笑打量着浮生,点头指指席子,与浮生对面坐了下来。
浮生冒然闯入,本有些不好意思,此时低着头,鼓了半天勇气才敢抬眸。只见眼前的少妇生的清秀婉约,只穿着素白的衣衫,发髻上也没什么值钱的配饰,却别有一番温婉庄严的气质,一看就是出身于朱门绣户里的大家闺秀。只是不知是甘夫人,还是糜夫人?
少妇似看出浮生的疑惑,笑道:“妾乃刘皇叔的妾侍,娘家姓甘!”
原来是甘夫人,既然甘夫人在此,却不知为何不见糜夫人的身影,正疑惑间,忽听里间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甘夫人见浮生目光飘向布帘,忙解释道:“里间的是糜夫人,这几日受了些风寒,一直躺在床上静养,不方便见客,姑娘不要见怪!”
浮生连连摆手,“夫人这话折煞浮生了!”口上说着,心里盘算:还好只是些许风寒,若是严重之疾,看在关将军的面儿上,少不得明日带上药箱,替她诊治诊治才是!
“浮生?”甘夫人凝眸轻笑,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赞道:“好名字!”说着,似是迟疑了一下,又道:“姑娘既是二叔的朋友,为何从未听他提到过?”
浮生一怔,尴尬地笑笑,道:“浮生乃是关将军的同乡,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面了,这次来许都,正好听说关将军也在此地,故而前来拜访!”
情急之下,只得胡乱编一个说辞,也不知甘夫人信了没有,反正她没有再问。
甘夫人吩咐芸儿沏好茶,便将她遣到内室里去照顾糜夫人了。
外厅只剩下浮生与甘夫人两人。不知为何,面对甘夫人的时候,浮生总觉得无形中好像有一股压力,压得她略略喘不过气。
这好没道理,眼前的甘夫人明明是亲切温柔,平易近人的样子啊!
甘夫人见浮生视线左右飘忽,不敢看她,不由目光一转,笑道:“可是不巧,二叔方同我与糜夫人问过安,刚刚回庙里去了。”
那可真是不巧,浮生不由叹一口气,“夫人可否告知关将军栖身之所的具体位置?”
甘夫人面露难色,“不是不告诉姑娘,只是妾实不知,每日都是二叔过来问安,我与糜夫人都不曾往庙里去过!”
浮生心中不由掠过一丝疑惑,怎地她们竟不知关羽的住处,这万一有事,岂不是找不着人?
甘夫人见浮生目露疑色,又解释道:“姑娘切勿多疑,是二叔见庙里人员复杂,嘱咐我二人不可前往。”
就算人员复杂,将地址告诉丫鬟仆人总可以吧!这个理由真心有些牵强。
浮生心中疑惑更甚,却怕甘夫人见疑,忙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关将军顾虑的周全。”
甘夫人点头,端起茶碗轻轻呷了一口,似是迟疑了一下,方意味深长地问道:“妾观姑娘身姿窈窕,形容貌美,不知与我家二叔是什么关系?”
这话里有话,未央听了,窘了又窘,她全然没想到甘夫人竟然会如此发问,不由结结巴巴地‘我’‘我’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甘夫人似有所悟,不由眼角挂笑,淡淡道:“妾只是随便问问,姑娘不必介怀。”说着,又伸出素手,复给浮生斟了一碗茶。
浮生咧开嘴笑笑,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甘夫人也未多留,只将她送至门外,挥手作别。
浮生听见木门重新阖上,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才觉查到背上凉凉的,原来竟被甘夫人问出了一身冷汗。
浮生觉得纳闷儿:奇怪,她怎么如此害怕这个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