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崖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记忆回笼,辨认出男中音的主人是谁,回想起昨天和谢霜雨的约定。
这才几点这人都不用上班吗?对了,他说自己是家教来着。
他一瘸一拐地下床,皱着眉头去开门,“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谢霜雨看到他先是扑哧一笑,他那头硬而粗糙的短发被睡成了爆炸头,乱糟糟的蓬着,深邃的脸庞虽然一副严肃不好惹的表情,但是在鸟窝似的头发下显得特别滑稽。
“你笑什么?”张雪崖更不爽了。
谢霜雨侧身进来,指了指他家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八点了,同学们第一节课都快结束了。还早?”
门被咣当一声粗暴地关上,震得小屋里的锅碗瓢盆都弹了一下。
“大清早火气这么大?”谢霜雨靠墙站着,双臂抱在胸前,“赶紧收拾下,去医院。早去早回我下午还有事。”
张雪崖一早起来心情就不好,有气没处撒,要是平时还能和几个看不过眼的混子打打架,抢别人的摩托飙飙车什么的,但是现在别说打架飙车,这幅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样给仇家看到就是死路一条。
“有事就别管我。”这小孩相当敏感,立马揣测谢霜雨是不是嫌弃自己麻烦,顿时语气不善,“赶紧走。”
谢霜雨不为所动道:“是不是还要我帮你换衣服?也不是不可以,叫声老师就帮你。”
可恶。
张雪崖到底活的时间短,还没见过谢霜雨这样水火不侵的人,简直脸皮厚……可是,他也知道这人是为他好。
怎么会有这么圣母的人?!他一边换衣服一边想,真的假的?该不会有什么阴谋?但自己也没什么能阴的东西。难道真有什么人委托对方来照顾自己?
可他的世界里,除了母亲,从来没有人对他真心好,更不可能有人好到花钱请家教来照顾自己。
张雪崖想不通这一切,耳边又传来谢霜雨的声音,“你吃饭没?看样子就没吃,诺,拿去吃完再走。”
他这才注意到谢霜雨手里拎着的东西,是三个热包子,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住,咬了一口,肉的。好吃。
三个肉包子吃完,身上的疼痒都仿佛消退了。
幸好是工作日的上午,医院的人并不多,他们几乎没排队,很快地完成了复查。张雪崖的恢复能力出乎意料地好,他这样折腾,不仅皮外伤一点发炎症状都没有,连骨头都恢复良好。
生命力非常顽强。
谢霜雨情不自禁地怀疑张雪崖最后能成为太阳系头号恐怖分子,靠得就是生命力顽强。
这样看来,张雪崖现在就可以去学校上课了,不过拄着拐杖实在不方便,上下课人群里也危险,考虑到这一点,谢霜雨当下就租了一辆轮椅。
张雪崖瞪着轮椅,难以接受道:“你让我坐轮椅去学校?你就让我坐轮椅——去学校?!”
谢霜雨点头。
张雪崖崩溃大喊,“你知道我在学校什么身份吗?啊?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是三十七中的混混,八班的老大!你让我坐轮椅去学校?”
谢霜雨点头,“嗯。”
“嗯?你嗯一声就完了?”他眼珠通红,神情激动,“我这几天都没让人来看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受伤!要是我的仇人看到我坐轮椅,你猜会怎么着?”
谢霜雨说:“上下学我接你,上课时间外人不能进校,你在教室里好好听课能出什么事?”
张雪崖据理力争,“那我回家呢?我坐轮椅怎么上下楼?”
“上下楼拄拐杖,轮椅我扛。”
张雪崖:“……”
要不是谢霜雨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他真怀疑对方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爹。
作为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对方简直好得没边了!你是个好人都不足以形容。
他真想问一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真是别人委托的?然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谢霜雨是这样想的,要抓住张雪崖腿脚不便不能乱跑的这段时间,让他养成好好听课不逃学的习惯,先把成绩抓一抓。学生嘛,一旦成绩提上去,逐渐沉迷学习,不但自身没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周围的老师同学也会因此而对他改观。
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就积极向上,不再自甘堕落。
在学生最需要被认可被关注的年龄,给他鼓励、认同、关注,他就会越变越好。谢霜雨从不怀疑这一点。
今天周四,晚上要去一个叫傅嘉意的新学生家上课,谢霜雨下午得备课,于是各回各家。
傅嘉意,和张雪崖一个班的,三十七中臭名昭著的初三八班。她是通过五班陈文轩得以认识深蓝老师。
小姑娘并不像八班的男孩子那样桀骜不驯不服管教,本人矮胖、胆小、成绩差,长相有点肉肉的可爱,综合来说就是扔进人群找不着的那种。
谢霜雨本来并没有打算收她,但小姑娘在咖啡厅做入门测试卷的时候,格外执著,在他面前红着眼睛发誓,只要深蓝老师愿意教,她一定发愤图强,让做一百道题绝不做九十九道!
然后又声泪俱下地描述了自己被其他班同学鄙视,被老师忽视的悲惨经历。
收!深蓝老师二话不说,给她制定了学习计划。
谢霜雨按照微信给出的地址导航做地铁过去,发现是一个豪华的别墅小区,大门不能随便进,傅嘉意家的保姆正在大门口等着,见他过来连忙让保安开门,凑过来问:“您就是深蓝老师吧?我是傅家的阿姨,您叫我周姨就成。”
紧接着领着谢霜雨到了一栋三层花园式小别墅跟前,傅嘉意听到开门声,哒哒哒地奔过来,脆生生地喊:“深蓝老师!”
别墅内部装修甚是精美豪华,谢霜雨被震了一下。
虽然之前收的学生里也有不少家里条件很好的,但那些学生个个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有钱,可傅嘉意不仅穿得普普通通,吃饭吃食堂,每天坐地铁上下学,连手机都是用了一两年的vivo,实在看不出是个富二代。
傅嘉意父母是生意人,经常性早出晚归、出差去外地,偌大的一个家只有傅嘉意和周姨。
“老师,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吗?”傅嘉意带着他来到二楼书房,“今天先讲哪门课?”
这书房是玻璃门,里面的空间目测至少有三十多平,有整面墙的书架,满满地摆着各种世界名著,红木书桌边还立着一个单独的小书架,上面全是初中的各科书本和教辅资料。
见两人进了书房,周姨搬个椅子坐在玻璃门外,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们。显然是不信任谢霜雨,担心傅嘉意吃亏。
谢霜雨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并不在意,神态自若地给傅嘉意补习。
“我们今天不着急讲课,先说学习计划,分析各门课的知识脉络。”
谢霜雨掏出准备好的资料,给傅嘉意将大框架梳理一遍。好在傅嘉意的程度虽然没有陈文轩好,但比学弃张雪崖好很多,只能算是个成绩靠后的学渣。
讲了两个小时,谢霜雨让傅嘉意休息一会,开始和小姑娘聊天。
“嗯,你理解得挺快的,尤其是数学。”谢霜雨夸她,“之前有补习过吗?”
傅嘉意不好意思道:“数学没补过,初一补过一段时间的英语。”
英语确实是小姑娘最突出的一门课,平时150分的试卷,差不多能考110左右。
“我笨,上课老师讲的都听不懂。”她又说,“而且有时候老师自己也讲不清楚,经常让我们上自习。”
谢霜雨皱眉,“这么不负责的吗?”
傅嘉意说:“三十七中本来就是差学校,我们又是差班,老师都不怎么喜欢我们,而且我们班男生总喜欢气老师,好几次语文老师被张雪崖他们气跑了,班主任过来让他们罚站,他们就翘课。”
听到张雪崖的名字,谢霜雨顿时来了兴趣,追问:“张雪崖?他怎么气老师的?”
“他上课睡觉,语文老师让他滚出去,他不滚还骂老师是老巫婆。”傅嘉意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听说他初二的时候打过老师。”
谢霜雨眉头一跳,“打老师?这么嚣张?”
“是啊,但是我猜那个老师也不是好人,因为学校没惩罚张雪崖,那个老师自己辞职走人了。”
“张雪崖这几天都没来学校。”她接着说,“可能是退学了吧。其实我还挺希望他别退学的。”
谢霜雨问:“为什么?”
“因为其他班都看不起我们班,张雪崖很刚的,有他在,至少其他班的人不敢欺负我们班。”傅嘉意撇着嘴说,“不过我们班很多人也不喜欢张雪崖,我鄙视他们,一边讨厌张雪崖,一边又依靠他的力量。”
谢霜雨赞同地点头,确实很可恶。
傅嘉意握拳,“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蔑视群雄,我要让其他班的人知道,就算是差班的学生也可以考年级前几!”
“有志气。”谢霜雨鼓掌。
“深蓝老师,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和其他人说。”傅嘉意看了看玻璃门外的周姨,虽然知道书房隔音很好,但还是压低了声音。
“我喜欢的人考到江南一中去了。我想参加江南一中的自主招生。”她神情羞涩。
“你想考江南一中?”谢霜雨有些诧异。
江南一中是江南省最好的高中,跨省考高中,难度比考本省重点高中庐州八中更高,以傅嘉意现在的成绩考八中都很难,想通过江南一中的自主招生可谓痴人说梦。
傅嘉意满含期望地望着他,“深蓝老师,你觉得我能考上吗?”
谢霜雨揉了揉太阳穴,思忖了一会,说:“我想想办法,但有一个前提,你必须非常非常努力,还得找机会参加竞赛,明白吗?”
“那就是有机会了?”傅嘉意圆脸红彤彤的,特别兴奋,“好,我一定非常非常非常努力,老师我们别休息了,继续学习吧!”
谢霜雨感慨,爱情的力量真大。
而后想到乖乖做题的张雪崖,不禁又感慨,金钱的力量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