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黎等了半小时，才收到万莉莉给自己回复的一连串“？”。
他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于是直接问她现在是否在家，能不能去她家谈一谈，万莉莉同意了。
十分钟后，韩黎坐在万莉莉家的客厅里，万莉莉脸上贴着面膜，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给他倒茶。
“其实这照片乍一看我也吓了一跳，尤其是下巴，和天扬确实很像，但我前几天才把天扬送回老家，上午还和他视频通话，他在家里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万莉莉语气真诚，似乎没有什么破绽。
她敷着面膜，韩黎并没办法观察她的表情，很难不去猜测这面膜是不是她有意为之。
“嗡——”
“抱歉，我接个电话。”
韩黎刚想开口说什么，万莉莉的手机突然震动，她像是很紧张似的一把抓过来，看到来电显示后立刻起身。
“请便。”韩黎做了个“请”的手势。
万莉莉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韩黎坐在客厅里等她。可谁想到一等就是二十分钟，他茶水都喝了一壶，万莉莉的电话还没打完。
他感觉到一股力量从肾脏路过膀胱，朝他的下半身涌去。
韩黎尴尬地起身，走到万莉莉正在打电话的卫生间门口，刚想敲门，手停在半空中——隔着门板虽然听不清她说话的内容，但隐约能听出她好像是在和电话那边的人吵架，还吵得很激烈，于是他只能放弃一楼的卫生间，只好把目光投向二楼。
他顺着楼梯上楼，沿途每个房间都开着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尽头的卫生间。
解决了生理问题，韩黎也做好了下楼再喝一壶茶的准备。
从卫生间出来，他本想直接下楼，却被右手边一个小房间吸引了注意。
他知道一般像这样复式结构的房子都会设保姆间，可他所知道的保姆间并不会满地乱扔着玩具和儿童书籍。而且陈天扬的房间在主卧的旁边，刚才路过的时候韩黎也扫了一眼，里面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玩具都拦在泡沫围栏后面，和眼前这个房间完全不同。
楼下万莉莉还在打电话。
韩黎伸手打开小房间的灯——房间只有七、八平米左右，一眼就能看得过来。一张一米宽的床，一个衣柜，一张窄桌，剩下的就是满地乱扔的玩具和童书。
他弯腰捡起一个玩具，用手按了按它的脑袋——陈天扬喜欢的竟然是芭比娃娃和彩虹小马吗？
他笑了笑，一松手，彩虹小马四脚朝天地掉下来，砸在一本笔记本上。
韩黎捡起笔记本随手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日记，里面写得大部分都是读后感，字迹清秀端正。
“韩先生，韩先生？”
楼下传来万莉莉的喊声。
韩黎放下日记本走出小房间，从楼梯下去：“这里。”他指了指楼上，解释道，“刚才我想借卫生间，但你在一楼打电话，我只能去了二楼。对了，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卫生间旁边有个小房间，那个房间是谁住的啊？”
他随意地问。
“哦那间啊，那是我老公前妻的女儿住的房间。”她抬手将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几个月前生病去世了，她去世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动过那间房，我一直当她是亲女儿养大的，她走得突然，我也伤心，就想保留着她的房间做纪念……”
“抱歉。”韩黎眉心微动。
“哦对了，我刚才为了确认天扬的安全，又给他打了个电话。”万莉莉说着把手机递到他面前，“是视频通话，现在还没挂断。”
韩黎看向手机屏幕，屏幕里陈天扬正坐在地上玩着玩具，旁边还不停有一个中年妇女说话的声音。
万莉莉见状，连忙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妈，别让天扬一直玩，记得要看好他吃好晚饭，少吃零食。”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嘱咐好几百遍。”电话那边万莉莉的母亲不耐烦地说，“好了，挂了，我带天扬吃饭去了啊。”说完就凑上来挂了电话。
“这次你可以放心了，照片上的孩子真的不是天扬。”她收起手机，对韩黎说道，“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快去查查谁的孩子最近失踪了吧，如果让他们的父母知道孩子被打成这样，肯定着急坏了。”
“是啊。”韩黎点点头，“那既然您儿子没事，我就回去了。照片还要麻烦您删了，别外传。”
“一定一定。”万莉莉很干脆地当着他的面删除了和他的聊天记录，“这样可以了吧。”
“谢谢您的配合。”
万莉莉送韩黎出门。
“哦，对了。”关门之前，韩黎突然转身，指了指万莉莉的脸，“据说面膜不能敷超过二十分钟，现在差不多四十分钟了。”
万莉莉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知道得还挺多，女朋友教的吧？”
韩黎没回答，只是摆了摆手，转头朝楼梯的方向走过去。
身后传来501的关门声，他下楼梯的脚步也缓了下来。
给自己儿子打电话而已，至于在卫生间吵得那么激烈吗？这是其一；那个房间根本不是几个月没人住的状态，窗户开着，但不管是玩具还是笔记本，表面连一层薄薄的尘土都没有，这是其二。
最后就是那张贴在脸上四十分钟都不舍得揭下来的面膜，究竟是为了隐藏表情还是遮挡些别的，韩黎未可知，他只知道万莉莉一定隐藏了一些东西，但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些和他现在查的案子是否有关。如果与X无关，那不管怎样都是别人的私事，他不愿也没时间去掺和。
韩黎从口袋里摸了烟，发现刚才出门的时候又忘了打火机。他从楼梯往下看，发现三楼有个人趴在楼梯扶手上抽烟，烟头的光点一闪一闪。
他以为是王苑，结果下去之后才发现，是202的高中生。
“怎么这个点儿敢出来抽烟？”韩黎站在楼梯半腰问。
高中生听见人声吓了一跳，手里烟一抖还有半根直接从楼梯缝里掉了下去，一转头发现是韩黎，才松了口气。
“心理素质还是这么差。”韩黎走过去，朝他伸出手，“借个火。”
高中生掏出打火机拍到他手上：“借个烟。”
“最后一根。”
“胡说，我刚才看见你从烟盒里拿出来的，里面还有。”
韩黎瞥了他一眼：“年轻人别抽那么多烟，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那我本来还有半根，是被你吓掉的，你赔给我。”高中生央求道，“就给我一根吧。”
韩黎拿出烟盒，在他炯炯有神的双眼的注视下，抽出一根，指甲一掐，把一支烟掰成两半。
“掉了半支赔你半支，可以了吧。”
“那你这不是浪费吗……”
“不要这半支我也扔了。”
“哎哎哎！要要要！”高中生赶紧从他手里抢过那半支烟，给自己点上，“你们这些大人真是心眼儿多。”
“大人也年轻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烟味儿都不让自己闻，闻多了觉得呛，还头晕。”韩黎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复习得怎么样？”
“二模刚考完，过一本线六十分。”
“挺厉害啊。”韩黎夸赞道，“超过一本线六十分，本地的985是没问题了。”
“我妈不满意，说我这个分数正好在重本线上，指不定到时候发挥失常就掉下来了。”高中生自嘲地笑了笑，“她说我还差得远呢。”
“你妈当年难道是高考状元？”
“她？”高中生没再说下去，只是鼻腔里“嗤”了一声。
韩黎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突然伸出手臂搭着他的肩膀：“高三生，哥哥教你个大人的专属技能——做人要分裂一点，接受自己必须扮演不同角色的事实。在你妈面前就是孝顺儿子，在学校是学生，在单位是职员，在客户面前是孙子。人都是多样的，扮演好每一个角色，才能过好人生。”
“那么多角色，那我什么时候是我自己呢？”
“现在咯。”韩黎挑挑眉，“当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任何环境任何人能影响你命令你，那时候的你就是你自己。当你是你自己的时候，就不要再去想其他角色的事情，这样才能真正放松，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抽再多烟都没用。”
高中生对这个话题有点儿感兴趣：“那如果我抽烟的时候还在想着刚才的做不出的数学题，那我现在是什么角色？”
“只要想着学习，那就还是学生咯。”韩黎伸手抽掉他的烟，在楼梯扶手上碾灭，“学生不能抽烟，快回去做你的题去吧。”
正好他的烟也抽完了，他转身朝楼上走去。
“哎！”
高中生从后面叫他。
“不给烟了。”
“不是。”高中生指指韩黎的裤子，“你裤子上粘了个东西。”
韩黎闻言低下头，发现自己牛仔裤的后面有一个五颜六色的圆东西挂在那儿。他弯腰扯下来，发现是一个小玩偶。
一定是刚才在万莉莉家小房间里不小心粘上的。
他看着手里这个彩色的大眼睛鸟玩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片段，眉头骤然拧起。
刚才万莉莉和他儿子视频通话的时候，他记得男孩手边的地板上，好像也有这么一个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