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毛怪,天都和我头发一样白了,为何你还没倒下?”空梵起身走到桌边坐下。
“伪神仙都没倒我怎可能会先倒。”熄魄道,“药仙,你的小伙伴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最先散场的是石夫三人,石夫见撑不下去的晓卉趴在桌上睡觉,再无心玩乐下去,便把晓卉和醉得语无伦次的秦大树送回屋去。天尚未亮,枫枝送打瞌睡的小白回屋,没过多久茗季也走了,原本围成半圈的四人最后只剩下药仙梦。
药仙梦斟上一杯茶,道:“你们俩又为何一直不走?”
空梵:“斗酒还没分出胜负。”
熄魄:“还没亲眼见伪神仙战败。”
药仙梦意味深长地“哦”一声,隧道:“我这还不是没见你们谁胜谁负,不甘心走呢。”
空梵抽了抽嘴皮。
熄魄冷笑。
空梵:“原以为药仙脾性孤高,不理闲事,但这些日子几乎哪里有我娘子哪里就有你的影子,我自不会相信是药仙你平时炼丹炼坏了脑子转了性子。”
熄魄:“说来我对药仙你还挺好奇。城乾好歹是神尊之子,位列上仙,药仙你区区一半仙是怎么从他手里夺走金剋锄的?”
药仙梦:“有疑问的又不只是你们。空梵,你从无极天外出来,玄木神尊为何不再抓你回去?你和拂夕都被曾经最信任之人伤害,拂夕对你避而远之,你却能费尽心思对她刻意亲近,我自不会相信你想娶一个满脑浆糊不识情趣的女人做娘子。”
不待空梵反驳,药仙梦又道:“熄魄,经过多年修炼想必你已完全吸收了你母亲城渃的法力,再加上你多年以吸食仙妖精魂练术,以你现在的能力幽冥鬼王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虎妖又岂能成为你全力以赴的目标。”
空梵和熄魄二人皆眸色阴寒面色沉冷地盯着药仙梦。
熄魄:“你到底是谁?”
药仙梦:“在她身边的人有多少是真面目?你们又以为她是真的糊涂?”
空梵低下头独饮一杯酒。
熄魄望一眼不远处倚着亭柱躺在栏上仍在熟睡的白衣人,忽而站起身,转身走出亭子。
空梵杵着头,望向拂夕,不禁喃喃:“如果不糊涂,又为何接我回来?”
“从她身边消失你就会罢手?”药仙梦斜睨拂夕道,“她不过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自以为是的蠢女人!好像自己随时能过关斩将遇神杀神似的,不管不顾地向前冲,其实她谁都斗不过。”
空梵眉目紧锁,砰地一声放下酒杯,静默片刻,走到拂夕身边,幻出墨隐珠,放入拂夕手中。
“现下你比我更需要它,就当是你的生辰礼物吧。”说罢在亭中遁迹消失。
亭内只剩下品茶的药仙梦和沉睡的拂夕。
其实在药仙梦“哦”的那声中拂夕已经醒了,听见他们说话她立即念了个咒术影藏自己的状态。后来的话都清晰地传到拂夕耳里,待空梵走后早已忍不住的拂夕猛地睁开眼,正欲对药仙梦开骂,却见药仙梦坐于面前,此时与她不过两个拳头距离。
“你……”眉心微蹙,原本要开骂的话突然忘了。
“睡得可好?”药仙梦悠悠道。
“好?你说我的坏话我全听见了!”
“就是说给你听的。”
“哼!你还挺厉害,他两都没发现我装睡,却被你识破了。”
“是么?你这么认为?”
愣了愣,拂夕道:“不是吧……他们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掩藏的很好啊,不对,不可能!”
“都说了你那点道行谁都斗不过。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有个前后罢了。熄魄比空梵发现得早所以走得更早。”
拂夕从栏上下来,走到桌边倒杯茶饮一口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听那些话?”
“自欺欺人终受其害,想让你更彻底地认清一些事。”
“你根本不必这么做。何况,我心里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糊涂。”
“是么?”药仙梦在拂夕身后俯下身。
只觉脖颈处有热气扑来,被触碰的肌肤顿时一阵酥麻,拂夕转身欲推开药仙梦,怎料双手被他蓦地攥住。
“喂,你干什么?”药仙梦攥紧拂夕的双手,将其放置她的腰后,拂夕心下开始慌乱,奈何所有咒术在念力里过了一遍也挣脱不开。
眼见药仙梦的脸缓缓逼近,拂夕只能把身子后仰躲避。
一定是药仙梦施了什么法术,她的脸才会灼烧般难受。拂夕愤恨地瞪着他,他再靠近一点两人的鼻子就要碰上了。
药仙梦忽而停止一系列动作,唇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笑意里似乎有几分胜利者示威的意思。
拂夕一怔,身体倏地失去束缚,向后重重砸在桌上。
药仙梦转身而去,修长挺拔的身形于花絮中渐渐隐去,忽而变得空凉的亭内传来他平淡却笃定的声音:“你谁都斗不过。”
拂夕坐回椅上,昨夜这里还是群人对饮,如今也只剩下她一人了。此时静得似乎能听见自己心尖微搐的声音。
轻叹口气于手中幻出一壶新酒,喝了两口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食之无味,罢了,有什么东西会是长久美好的呢……
有些事就像这酒一样,总不能因为它终将不完美便从开始就不敢尝试……那人生多么无趣啊……
幻出古琴,白皙纤长的十指在银色琴弦上悠然撩拨,这一曲奏的竟是两百余年里都不曾敢去触碰的《小仙调》。
空绮位于广漠以北一带,人杰地灵,仙鸟群居,多处有灵兽看护,甚险。拂夕乘上白鵺早早赶来此地,此行目的寻得脉草只是其一。
抚了抚白鵺的毛发,拂夕望一眼仙气缭绕的空绮,对白鵺道:“留在这等我。”
空绮山势险要,陷阱颇多,不仅有弟子严守,更有灵兽出没,外人甚难闯入。每次危险程度不在拂夕掌控之内她都不会让白鵺参与,这么多年下来白鵺也逐渐消化了这位主子的性子,只见它扑扇两下翅膀,背过身去。
“乖啦,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拂夕轻拍两下它的翅膀,然后施起钰璃腕隐迹而去。
脉草围绕四大奇花之一的柒修而生。染修花是珍稀神物,集十万年日月精华,食十万年仙露神土,如今存活在世上的也就两珠,一株长在神兽族,一株盛开在空绮山赤焰谷中。
脉草犹如细小尖刀,在染修花周围生长,几乎覆盖了整个赤焰谷。赤焰谷内有攻击力第一的灵兽魃头怪,拂夕以钰璃腕护身,持金剋锄在手,在赤焰谷边境取得些许脉草,收纳乾坤袋中。过程中拂夕极其小心,并未惊动魃头怪。
欲掉头离开,却又被谷底那株神秘瑰奇的染修花吸引,不由多看了几眼,不慎,魃头怪在这时发现拂夕,只见它数十只脚并用,瞬间攀爬至拂夕跟前。
拂夕吃一惊,施起金剋锄在空中横劈,然而魃头怪威力极大,一只手接住拂夕的金剋锄,随即将金剋锄从拂夕手中夺来礽走。
眼见法宝掉进了赤焰谷底,拂夕不做犹豫跳了下去。怎料魃头怪更比她灵活敏捷,在空中将她抓住。
危难中拂夕施出冰灵咒,魃头怪的手瞬间冰冻,拂夕趁机摆脱束缚,一跃而下,拾回金剋锄。
她起身欲逃,却见眼前深紫晶莹的染修花美得惊心动魄,仿佛只要多看它一眼,全身血液便会亢奋一次。
伸手至染修花前,突然利爪从天而降,拂夕手背上蓦地被划出一道长口子,鲜血迸洒而出,滴落在染修花身上。
突然有刺眼白光绽放,原本冲向拂夕势必夺其性命的魃头怪霎时坠落在地。拂夕瞠目结舌,不容置信地盯着地上怒目圆瞪却好似使不上力的魃头怪,这厮之前还气势汹汹一番要吃了她的模样,现在却莫名倒下了。
手背上的伤口施过法后已复原,但灵体有损,法力被消去部分,只见她面对染修花各种术法施了一遍,却怎么也拔不走。
垂头丧气,拂夕扛着金剋锄喘气。染修花花瓣倏地分散开来,纷纷漂浮空中,拂夕伸出手,所有花瓣重聚后形成完成的花朵落在她手心。
哈,哈,举起染修花在阳光下打量,以为会为此丢命,没想到会因祸得福。
拂夕将染修花收好,对脚边的魃头怪比了鬼脸后转身欲走,却望见远处山头依稀有一蓝衣身影,心下顿了顿,手心有冷汗冒出,拂夕深吸一口气,转身飞走。
“这朵染修花我护养了数万年,为了不让緈骅老君偷走你知道我付出多少代价?现在可好,你话都没说就助小狼妖将它窃走。玄木啊玄木,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山头,迟来的城阁遁迹而出。之前在紫棠树林以幻象监督拂夕的踪迹,城阁本想让魃头怪给那自不量力的小狼妖尝点苦头,可是怎料苍泠中途杀出,他尚未对魃头怪下指示便见苍泠神术已至,原本气势正盛的魃头怪瞬间倒地不起。
小狼妖想要取走染修花,然而染修花生长十余万年,灵体早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没有强大的法力根本无法撼动。城阁原以为苍泠只是不忍见小狼妖遇难才出手相助,怎会想到这厮居然纵容至此,替她辟地取花。
在魃头怪气得磨牙的同时城阁也在这边面目愤恨地瞪着苍泠。
两人回到紫棠树林,苍泠持起酒杯饮一口,那满足惬意的神色与戾气极重的城阁形成鲜明对比。饮了几口酒苍泠似乎才注意到城阁,他放下酒杯道:“染修虽是四大奇花之一,其功效不过是修补灵体,重聚灵气,对你我皆无用,留它在这又有何意义?”
“你倒是说得简单,明知我一向惜宝,世上就那么两株,你让我如何不唏嘘。”
“这回就当师弟我欠师兄的,师兄来日想要什么宝贝我定给你取来可好?”
“罢了罢了,眼下汰焘魔石破空日子也近了,我们还需将精力集中在小狼妖身上,不可出一丝差错,你若真想偿还,就尽快将神珠集齐,也好早日为神界免去忧患。”
眉目消沉下去,苍泠默默酌一口酒,轻答一声:“嗯。”
绕过回廊,听见两弟子在私语,似乎说的是神龙懿歩,拂夕隐着身形走过去。
“神龙懿歩要册封太子了你知道不?”
“听说了。”
“你说懿歩龙王多年来从未要立太子,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搞这么一出?”
“你别看神龙现在毫无动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其实只是暴风雨的前夕。”
“你的意思是……”
“我七大姑的妹妹的侄女的相公在懿歩当小兵,听说表面平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其实里面早乱了,肯定会出大事的。”
“懿歩三王子懿瑄都失踪有一段时间了,你说还找得回来么?”
“找什么找,你有听到神龙那边派兵出去找人么?我看啊,这三王子不是死了就是叛变了。”
“叛变?”
“要不怎么在这时候立太子呢。”
“懿瑄曾是玄木神尊的徒弟,又为懿歩披荆斩棘立下多次战功,我可不相信他会叛变。”
“不怪你,你来空绮来得晚,不知道仙门一大丑事。”那名弟子压低声音说,“空拂你知道吧?”
另一名弟子点点头,空拂的传说六界皆知,当然,其中大多都是经过人为编纂扭曲或夸大之后的虚假版本。
“这空拂曾经入了魔道,差点灭了整个坞崃,也不知天神都怎么想的,犯下这么大的罪竟只是判她永久呆在镇魔塔,现在镇魔塔都毁了,想必她也逃出去了。懿瑄在这个时候叛变不是没有可能。这两人以前一同呆在苍海殿上修行,苍海殿啊,那可是玄木神尊居住的地盘,就连空拾和空晴两位师叔祖都从未在那里住过。”
“可是我听说月妃曾遭空拂所害,也不知此事是真的还是谣传。”
“这事确实发生过,可是后来查明又与她无关。这其中的事也只有天神他们清楚,我们这些小仙也只能道听途说胡乱猜测。不过有件事是我一个在坞崃修行的朋友的师弟亲眼目睹的。空拂在涵悔洞历半仙一劫之时有白龙在雷雨中盘旋飞逝。”
“哎呀,能亲身为她抵挡天劫,看来他们的关系真的非同一般。没想到屡建战功的三王子懿瑄也会有叛变的一天,神龙一向爱护老脸,此事家丑不可外扬,懿歩这回肯定乱套了。”
“可不是。原先懿歩龙王最疼爱的就是这三王子,可惜啊……”
……
两弟子还在聊,拂夕却已转身离开。在一别院停下,只见一红衣女童蹲在花丛中,好似在与谁对话,拂夕走进去,唤道:“小华……”
沙华激动地回头,起身向拂夕跑去。
“姐姐——”
拂夕转瞬来至沙华面前将她抱入怀里,安抚她的背,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沙华没有很快答话,笑吟吟了好一阵子才道:“好。”
拂夕欣慰地笑了,忽而感觉她的灵气略有诡异,将她放下,握住她的手腕,发现在她手臂上有道被刻意隐藏的暗黑印记。
沙华快速收回手,拂夕凝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沙华笑脸盈盈地道,“姐姐,我真的没事。”
“跟我走!”拂夕紧紧握住沙华的手,欲将她带走。
怎料沙华扯了扯被握住的手,道:“姐姐,我不走……”
“为什么?”
沙华垂头不语。
“小华,现在的情况要我将你独自留在这,我根本不会放心,跟姐姐走好不好?以后就让姐姐照顾你,无论以后发什么,姐姐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
“可是……”沙华手心不断冒汗,迟疑不前。
自从知道城乾和虎妖暗中勾结,拂夕便对这人再无一丝好感,更因为那次交手,拂夕已然感觉到城乾有点不对劲,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小华从他身边带走。眼下沙华内心好似十分纠结,一直难做决定,拂夕只好动之以情,眼含泪花道:“小华,你知道姐姐的事,如今六界难安,各怀鬼胎,姐姐也许能留在这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姐姐不想到死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
“姐姐……”沙华抱着拂夕,热泪滚滚,“姐姐,我跟你走!”
拂夕将泪花抹净,暗自偷笑后带上沙华遁迹而去。
紫棠树林,苍泠摇一摇手中的酒杯,沉声道:“太急功近利不是好事。”
城阁饮一口酒,闷闷道:“那小子我已经教训过了,我让他别再痴迷练就罡核之术,可他不听。好在罡核也是仙门高奇之术,只要不另辟蹊径以旁门左道之术辅助修炼,他愿意专研也是件好事。”
“师兄,你对乾儿还是太过纵容。”
“那次要不是他随我出征妖界,也不会落得阳根尽毁,难修神位的恶果。幸而乾儿并未因此自暴自弃,还更加发奋修行。玄木,你知道我原本有三个孩子,现在只剩下乾儿一人,以后若是我遇到什么不测,还望你能替我……”
“师兄别说了,我都懂。”苍泠紧紧握住酒杯的手忽而一颤,有几粒酒水洒在桌面上。
城阁欣慰地叹出口气,紫棠树林陷入一阵沉寂。
城阁:“玄木,神龙那边你有何想法?”
“各神族早已约定,不到神族受到外敌威胁之时互不干涩内政,此事我们并不好插手。”
“你不关心海月?”
不料城阁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苍泠默了默道:“我们之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哦。自从你有了那小狼妖,整个人似乎变了不少。”
“师兄……”
“紧张什么,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没有。”
城阁轻叹摇头,举起酒杯对苍泠道:“我想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我更了解彼此的。玄木,这杯酒师兄敬你,为这苍生你承受的苦楚师兄都明白。”
师兄……苍泠举起酒杯,“师兄的苦又怎会比我少。”
两人相对苦涩一笑,各自举杯痛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