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也没有想到王嘉会不请自来,于是将林珍惜晾在一旁好生与他的王爱卿寒暄起来。
远远看着君臣二人那熟络的模样,林珍惜难免充分发挥想象力,隐约间总觉得苻坚会对王嘉这般优待多少与他那保养得宜的外貌脱不了干系。
没有办法,刻板印象这事儿一般人都难以克服。
也不知他们两人聊了多久,林珍惜站着都快睡着了,苻坚才宣她觐见。
一踏进那间偏殿,林珍惜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然而也不知王嘉和他说了什么,在见到林珍惜后,他只是嘱咐她一大堆话,意思无非是日后跟着奉常公要勤勉修行,以便为秦国的占星推演事业做出贡献。
至于其他的方面,苻坚竟然一句未提,也再不曾说些让她难堪的话,俨然一位关注下属职业生涯的合格上司。
整个过程中奉常公王嘉都未发一言,似乎埋头陷入沉思,据他后来所说,那时候他实则是在构思故事情节。
经过这件事后,林珍惜更加确定跟着王嘉远比跟在身为王妃的清河公主身边更能明哲保身,于是她决定抱紧奉常公这条大腿。
自苻坚所在的殿室中出来后林珍惜便一步不离的紧跟在王嘉后面,全然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解决得如此顺利,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苻坚以进来东晋与秦国局势紧张且外殿守卫不够严密为由,特意调拨了一名贴身侍卫,保护他们师徒二人的安全。
林珍惜觉得他这是毫不掩饰的监视行为,然而埋头沉思的王嘉没有拒绝,她也就不好推辞。
据说那名侍卫会在严格的选拔过后确定人选,再另行派遣到外殿。
林珍惜便暂时将这件事抛到脑后,转而对王嘉好奇道:“师父方才和主上说了什么?主上没有阻拦我跟师父回去吗?”
被打断了思绪的王嘉有些心不在焉的应道:“只是说了已经收你为徒,把你那些关于星座的言论转述了一遍,主上很是赞赏。”
“原来如此。”林珍惜半信半疑的低喃,对于苻坚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感到十分惊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让她意想不到。
当林珍惜和王嘉回到外殿时,身着宫中统一的侍卫服装、身姿矫健的男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他们。
林珍惜不禁感叹秦国相关部门的办事效率委实高了些。
王嘉则在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秦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安插了一个人到他的地盘,于是愤愤然的抱怨道:“又多了一个人,真是吵死了吵死了!”
果然文字工作者的关注点总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林珍惜将目光投向那名侍卫,但见其身形魁梧,在笔挺的制服下,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匀称而又让人想入非非。
真真是好身材!
正感叹着,林珍惜的视线转移到那人半遮在帽檐下的面容上,整个人却是大吃一惊。
面前这位秦王派来的侍卫,生得是剑眉星目,目光坚毅,义干云天……额,脸上轮廓分明更增添了几分硬朗,这人不是莫聪又是谁?
这是什么情况?
苻坚安插了眼线在她身边,而这个眼线却是慕容冲派来保护她的,且是他安插在长安的眼线。
林珍惜大致将这复杂的关系捋了捋,本想直接找莫聪问问,又碍于王嘉在此不好直接开口,只得先跟着王嘉进到殿中再作打算。
果然王嘉一回来就又埋头于他的玄幻小说创作中,林珍惜便寻着机会躲回自己的那间厢房,而后冲着屋顶唤了一声莫聪。
下一刻眼前黑影一闪,身着侍卫服的莫聪便出现在房里。
林珍惜瞥了一眼他身上那件过于紧身的侍卫服,忽然有种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尴尬感,暗自腹诽设计这身制服的人还真是恶趣味,面上却无比正直的相问:“怎么是你?”
“原本是另一个人。”莫聪态度诚恳的将原委道来:“我暗地里调了包。”
“厉害。”连人都能掉包,林珍惜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的为他点了个赞,心道慕容冲手下的人果然厉害,苻坚简直防不胜防。
聊开来之后,尴尬的气氛便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林珍惜又打量了一遭莫聪的着装,却忽然觉得莫聪半边身形隐没在暗处的场景很是眼熟。
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了,林珍惜于是眯起眼,往莫聪跟前缓慢的靠近了两步,若有所思的求证:“我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吗?在平阳的时候。”
莫聪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发问而显得有些无措,垂眸坚定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可我觉得你看起来好眼熟。”林珍惜又逼近了两步,而这时莫聪的脚步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但很快就退到墙边无路可退的地方。
见莫聪矫健的身形整个都贴在了墙上,面部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僵硬,林珍惜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会让人联想到‘逼良为/娼’四个字,于是忙顿住脚步,甚是生硬的转换话题:“你不穿黑衣服的时候还真是和穿黑衣服的时候很不一样。”
不善言语的男子听到她的评价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侍卫服,似乎很不自在的说道:“衣服也是他的。”
意思是这衣服也是劫来的,所以并不合身。
他这样一解释,却更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欢乐气氛。
林珍惜险些就绷不住笑出声来,努力克制着打发他退下后,才终于将自己摔到床榻上,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尽管如此,想到莫聪在暗处保护自己,林珍惜便觉得很安心。
不是因为莫聪武功高强,而是因为他是慕容冲派来的。
这一夜是林珍惜自离开平阳郡后度过的最消停的一夜。
然而,一旦消停下来她便控制不住的对慕容冲十分挂念。
更确切的说是思念。
于是她只好又把莫聪叫了过来。
“不知道平阳那边一切可好。”她尽量表现得像是在闲聊,实际上想说的却是慕容冲好不好。
“一切都好,女郎可放心。”莫聪并不擅长安慰人,生硬的语调也不像聊天。
“那慕容冲呢?”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对于她的直接,莫聪显得有些诧异,正抿着嘴沉默,林珍惜已失落的垂下头。
是了,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怎么会知道平阳的情况。
莫聪却在这时道:“从郎主给属下的书信上来看,郎主应该也安好。”
林珍惜忙抬起头,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和他一直用书信保持联系?”
莫聪点了点头:“郎主会用飞鸽传书给属下任务。”
林珍惜恍然大悟,连忙追问:“那你可以帮我传信给你家郎主吗?我想问他一些事情,我想……”
我想他了。
就在林珍惜绞着衣摆不知该怎么说时,莫聪竟答应得十分豪爽:“但凭女郎吩咐。”
林珍惜顿时高兴起来,迫不及待的翻找出文房之物,边铺开在矮机上边道:“那我现在就写。”
然而,当她沾足了墨汁准备落笔时却忽然想起一桩事来,她不会写这个年代的文字,连认得的都不多。
这要如何同慕容冲通信?
焦灼之际,她余光瞥见安静候立在一旁的莫聪,于是对他道:“你来帮我写。”
后来,情形就变成了莫聪端正的坐在矮机旁写信,而林珍惜在旁边踱来踱去,并不断地修改着措辞。
“我在长安一切都好,还见到了清河公主。你那边情况如何?现在天气冷了,可有注意添衣,每日是不是还那么忙碌?等等,不能这么写,太肉麻了……”林珍惜不知道第几次反悔,莫聪已经十分自知的提笔不落,打算等她纠结够了再写。
林珍惜又口中念念有词的低头沉吟了一阵子,终于重新理清思绪:“长安一切都好,清河公主也安好,可足浑皇后虽然还没能有幸见到,可听说身体也无恙。我在这里吃得好睡的好,只是有点儿想念平阳郡的馄炖,你要是有空要帮我多吃两碗……”
“对,就这么写!”她似忽然来了灵感,文思如连绵不断的流水涌了出来。
莫聪提着笔观望了一阵子,见她果然未再反悔,才把方才她说的那些话记录下来。
完成后,莫聪才刚放下笔,林珍惜就已迫不及待的把信抢了过来,
她从头到尾将满满的三页纸仔细的端详了数遍之后,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竟然有这么长?我真的念了这么多吗?会不会太长了?”
她有些神经质的接连发问,却听莫聪毫不犹豫的答道:“不多。”
林珍惜并不知道,莫聪之所以回答得这么笃定,完全是因为他不想再重写一遍。
“好吧。”她依依不舍的将信交给莫聪,临在他接过去之前,却又猛的抢了回来,抓起笔在信的结尾处画了XXOO这几个符号,又转过头对莫聪道:“你在帮我加上‘么么哒’这几个字。”
莫聪的如剑锋一般坚毅的眉宇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瞬,接过笔后提起又落下,终于为难道:“什么是‘么么哒’?”
林珍惜面露娇羞之色,捧着脸道:“你别问了,总之就是‘什么’的‘么’,随便哪个‘哒’。”
在折腾了半宿之后,挂着一脸无奈表情的莫聪终于将信写完。
林珍惜又百般叮嘱他务必将信寄到,莫要半路被人劫走,莫要被阮闵看到等等一系列东西,简直没完没了。
直到亲眼看着莫聪将那封信百般小心的贴身放好才终于消停下来。
莫聪将信送出去后,她却又陷入另一重纠结,每天都要拉住他询问数遍,平阳郡那边有没有来信,于是莫聪不得不无数次的重复平阳和长安之前即便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七八日。
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躁,林珍惜只得拉着他问更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你是不是还得向苻坚汇报工作?既要扮成苻坚的细作又要给慕容冲当奸细会不会人格分裂?给这两方上司传递信息要是一不小心送反了可怎么办?……
总的说来,在这段时间里,莫聪几乎快要被林珍惜给整出精神疾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