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狐之助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狐之助了,没有之一。

在经历了审神者入职后一无所知天天伤刀——丢刀了!——刀回来了但是审神者跑了!——审神者跑了后又丢刀了!等一系列事件之后,它不得不从本丸里跑了出来,自给自足去找那些丢失的刀剑。

时之政府已经通过前一任审神者的离职申请,这两天就要来本丸清查情况,给他们派遣新的审神者!如果不在政务人员来之前把丢失的刀剑找回来的话,他们的本丸就要被划分成是最低等级的本丸,然后再也没有办法翻身、甚至会被解散啦!

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呢?狐之助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具体逻辑。

狐之助是被专门制造出来、为了辅助审神者而存在的式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审神者和本丸就是它存在的意义,这也是被铭刻在它本体上的至高规则。

它和其他所有的狐之助共用一个名字,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和本丸绑定在了一起,脑海中被灌输的全是本丸的相关知识,然后立在本丸的门内,静静地等待属于这个本丸的那一位审神者的到来。

分配给这个本丸的前任,也是第一任审神者是个新手——新到什么程度呢?就像是时之政府不知从哪哄骗来的大小姐。比起战力更注重外貌,和初始刀清光的关系好到不像样,甚至能够一整天黏在一起,只为探讨这一次的美甲要做成什么花样。

以至于到了后来,狐之助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提醒她:审神者大人,您需要锻刀了!审神者大人,您需要给刀剑升级了!

审神者大人!这个游戏真的不是换装游戏!极化并不是时装!不能直接用钱买!快放开你准备氪金的手!还有不要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

好不容易用几把短刀极化后的剪影引诱审神者上战场去练级,还没等狐之助先松口气,审神者刚进第一个地图没多久,就崩溃地拖着重伤的清光回了家。

自那之后,审神者很是颓废了一段时间。

畏惧敌人,害怕战场。审神者天天躲在清光的背后,不仅没有起到指导战斗的作用,反倒拖了后腿,导致每一场战斗都有刀剑受伤,不得不送去手入。

它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毕竟生长在和平环境里的审神者就是这样,也不是没有胆小的审神者在一次次战斗里成长起来的鸡汤。更何况这位审神者的灵力十分纯粹,它一开始对她还抱有蛮大期盼的。

而小小的审神者一开始也没有辜负它的期待,在本丸里各位刀剑的指引下,一步步成长起来。学会选择有利阵型,学会使用合适的刀装,会去审神者共有的论坛上查看前辈们的建议并努力执行,直至拥有了第一把极化短刃。

五虎退出门修行了三天,当他再次回到本丸里的时候,审神者抱着他哭了有半个小时。

一切都走在上坡路上,每天每天,狐之助看着逐渐增长起来的等级和小判,总是会忍不住露出老父亲一般的笑容。

却没想到在之后的某次战役中,审神者过于执着眼前的利益,错误地估判了清光的情况,不顾狐之助的提醒,强行带着重伤的他进入了最终战场。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碎刀。

狐之助无法用语言描述出审神者当初的表情变化。惊恐后悔庆幸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明明为了清光的离去流出眼泪,却总给它一种——一种,清光的离开像是卸下了她身上的某种枷锁,她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的感觉。

那之后的几天里,审神者的情绪都不太对劲,本丸里的大家都来不及哀悼清光的离去,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让审神者放松心情。但这些措施时好时坏,先前的那个逐渐成长起来的女孩子像是一瞬间被打到谷底,很多时候只能露出勉强的笑容。

然后在某天,当审神者正为新的战场锻造崭新刀剑的时候,清光回来了。

并不是新锻出的刀刃,就是那个大家都熟悉的清光。他自月华中出现,在空气中逐渐凝聚出实体,红色的双眸平静睁开,唤出了审神者的名字。

那或许是狐之助第一次听见清光不包含任何的个人感情的声音。

在刀剑们尚未表现出欣喜诧异惊疑等情绪的时候,审神者却给出了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应对。

“你为什么回来了啊!”

小小的审神者面露恐惧,却硬撑着表现出愤怒的模样大喊道。

“碎掉的刀剑就给我好好地被遗弃在战场里啊!”

她似乎是在极大的心理波动中脱口而出了这句话,立刻反应过来之后也没有做出道歉,而是咬着下唇转身离开本丸,独留被她的那番话惊呆了的众刀剑呆立在原地。

狐之助很困惑。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清光?难道他们不是一起打拼过来的伙伴吗?

直到很久之后,它才想明白审神者当初的想法。

正因为是曾经一起打拼过来的伙伴,正是因为是曾经见识过自己一切不成熟的存在。清光的存在在她心中等同于在不停提醒她,自己曾经做过多么愚蠢的事情。

她想抹消掉那些想要让人逃避的过去,于是她想抹消掉代表这些过去的清光。

自那天之后,审神者再也没有出现在本丸里,而当他们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是时之政府来宣布本丸即将更换审神者的公告上。

他们被抛弃了。

即便已经见识过被审神者隐藏起来的本性,觉得就算再次相见也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正常交谈,但真的知道这一事实,刀剑们第一反应还是无法接受。

短刀们哭作一团,就连已经极化的五虎退都毫不例外。作为被审神者最为优待的短刃,五虎退对于审神者的感情也最深,这次受到的伤害自然也是最大。

一期一振自己也不好受,但他不得不强撑着去安慰弟弟们,连同安抚其他短刀的责任也一并交给了他。太刀和打刀似乎聚在一起商量些什么,并在此时承担起了保护者的职责,在一片混乱中依旧没有放弃巡守的职责。

狐之助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情况,它忙着奔走在监察官中。打听没有审神者的本丸下一步将会遇到些什么,等它回来的时候,刀剑们似乎已经达成了什么共识。本就是初始刀的清光隐隐成了领头人,在他的带领下,本丸里一片平和,表现得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之前那件事情一样。

但它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灵力的来源就是一个大问题——刀剑的行动,本丸的一切都依靠审神者的灵力来运转。之前的审神者只是离去,并不是离任,所以刀剑们还能随意活动。但在审神者已经离任的现在,剩余的灵力撑不了多久。这些刀剑即将再度恢复成普通的兵器,直到等待下一位审神者来激活。

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现在的记忆还会不会被再次唤醒呢?再度醒来的是现在的伙伴,还是新的刀剑?

一切都是未知数。

或许就这样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知道陷入沉睡也好,狐之助这样想着,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假象无能为力。

然后,事件再次发生。

那把审神者临走前锻就,却还没来得及输入灵力召唤现行就放置的大太刀,凭空消失在了锻刀房里。

不是重伤碎刀,没有带上战场,只不过是一个错眼,等狐之助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办法再找到它了。

——不,大太刀那么长不可能藏在老虎的嘴巴里!大老虎也吞不下去的,快放开它啊五虎退都快哭了!

在把整个本丸翻得天翻地覆后,狐之助不得不承认,他们本丸又丢刀了。

——等等,“又”!

当初清光归来时身上残留空间波动的数据被本丸默认记录了下来,狐之助重新将这些数据输入系统,通过一系列计算,得出了一个空间坐标。

令它惊讶的是,这个空间坐标并非处于一个固定的世界以及时间点,而是和本丸一样同属空间节点的存在——那倒能说得通清光为什么会被那里所救。

或许当初在战场上,清光并未真正的碎刀。他正巧落入了战场上的空间裂缝里,被那个空间节点所接纳,在伤好之后又由于空间的排异性被排斥回了本丸。

既然是之前帮助过清光的地方,那想必肯定是对外来者持友好态度的吧!更别提像它这样可爱的小狐狸!

假如那把大太刀真的落到了这个世界,拿回来岂不是手到擒来!刀剑们就在本丸里好好呆着减少灵力消耗吧,现在该是狐之助大人出场的时机了!

怀揣过人的信心,狐之助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毛发,昂首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入穿梭门。

时空变幻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袭来,不同世界的景象飞快的在眼前闪过,狐之助勉强在这些画面中分辨着自己希望抵达的地方,直到时空隧道开辟了了另一端出口的那一刻——

它看见了一座位于半山腰的神社。

朱红的鸟居沿着山路一字排开,引领信徒通向真正的神居。整洁的参道一路蔓延至参殿的拜箱前,身穿巫女服的女孩捧着祭台缓缓从台阶上走下,看样子像是刚刚结束一场日供祭。黑发的男孩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下一秒和旁边的橘发男孩吵成一团。

狐之助眼前一亮——它闻得出来,那个女孩身上有清光的味道,也有失踪的那把大太刀的味道!

它就知道自己的直觉绝对不会出错!狐之助立刻从穿梭门里一跃而出,目标精准!

然后它被弹飞了。

它真傻,真的。它都能看到神社,都知道这里是一个空间节点了,想想也该知道这里有神明的庇佑存在着结界啊!

正当狐之助痛心疾首总结教训的时候,它发现,更加悲惨的事情还在后头。它在空中呈抛物线坠落,像是天降陨石一般,砸穿了山下某户家庭的窗户。噼里啪啦的响声顿时引起了户主的注意,以至于它落脚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必须得急急忙忙展开逃亡,借以躲避可能来到的窥探。

结果这个屋子是一家商店,它降落的地方正好是商店的仓库。在狐之助离开后,店主依靠被砸碎的窗户、被弄乱的商品、地上的梅花脚印,凭借他堪比毛利小○郎(自称)的卓越智商,推断出了事实的真相。

——入冬了,又到了没有在秋天储存足够粮食的小蠢蛋们下山捣乱的季节啦!

然后在商业街里发布了关于野生动物下山觅食的通缉令。

花了几天的时间,好不容易从追堵的商业街众人手中逃脱,等狐之助再次进入神社的范围内时——那个女孩不见了!

狐之助简直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它好不容易避开了人们的耳目,辛辛苦苦进到神社里,结果等着它的就是这个?!

狐之助抽抽搭搭地走下楼梯,中途还被一个头戴奇怪头饰的忍者发现,一脚踹飞头朝下栽进了灌木丛——这里的人怎么没有一个爱惜小动物的啊!

这下,它再也不敢偷偷进入神社了。

——一定是臭男人们体会不到它这种毛茸茸的魅力!它找的是巫女小姐姐!只要能和小姐姐接上头就好了!

于是狐之助这一次学乖了,它没有直接进入神社的范围,而是在山脚处找了个灌木丛,躲藏起来静静等待自己目标人物的归来。

以上,就是它沦落到这个人间,并且被当成了下山打野的小动物予以提防,再来各种受苦,以至于到了今天才正式开始来时目的的全部事实。

但是,但是啊!

它还是很委屈的好嘛!

讲道理狐之助是式神一样的存在,是灵力的构成物,根本不会饿肚子更不会需要吃东西的好嘛!!

不要把它当成是小偷啊!它这么乖这么可爱怎么可能偷东西!!!

“不对哦,就目的性而言,你过来就是为了偷走加奈姐手里的那把刀才对吧?”

狐之助下意识反驳道:“才不是!那把刀本来就是我们本丸的!更何不是审神者的人拥有付丧神只会给她们带来困扰,我把大太刀带回去也是为了她——”

咦,等等,刚刚是谁在和它说话?

狐之助后知后觉地回头,被出现在身后的笑脸吓了一跳。

“呜哇!你,你是谁啊!”狐之助龇牙咧嘴,企图用气势将眼前的这只鬼给逼退。

没错,就是鬼!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拥有人类的身躯,但是以狐之助自信的判断力来看,眼前这个脸上贴了封条的男孩子就是个鬼!时凶灵!生前就害死了人的那种!

狐之助可是式神!时之政府指定的审神者的助手!会这么容易被这种弱小鬼魂打败的吗!

……

好吧答案是会。

毕竟狐之助身上并没有加载战斗模板。

恶鬼并没有在狐之助的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一个照面便掐住了狐之助的脖子,将它死死卡在原地,仍由短小的四肢再怎么扑腾,也没能改变它即将被灭杀的事实。

锋利到泛出白光的菜刀在白皙的手指中转了一圈,最终以刀尖向下的姿态,对准了被长毛掩盖的脖颈。人类身躯无法承受的杀气扑面而来,压迫感甚至让狐之助觉得就算对方没有用菜刀给它一个痛快,它也会被这气势压得窒息而亡。

等等,不会吧!

因为“擅离本丸以至于被恶鬼吓死”这种结局它才不要啊!它会成为所有狐之助中的笑柄,会成为所有狐之助的反面教材——“看见了吗,擅离本丸就会是这样的下场,你们以后绝对不要和它学。”

它是想要进狐之助一族的教科书,但并不想要以这种方式进啊!!!

更何况本丸,本丸也会被它连累的!没有狐之助的本丸绝对会被解散,那些已经习惯了和大家一同作战的刀剑们也会被打散、消去记忆归入其他本丸的!

呜呜呜再见了它的本丸,嘤嘤嘤永别了它的油豆腐!

狐之助直挺挺地躺在那里,闭眼等死。

这反应差点逗笑了恶鬼,他眯起双眼,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故意将刀尖缓缓落下:“抱歉呢,如果是我的话或许会放过你,但是这个地盘的老大似乎并不喜欢随随便便挖别人墙角——”

他突然顿住了。

像是被什么存在提醒了一样,他不满地鼓起嘴,将菜刀挽了个刀花,松开狐之助的脖子,拎着它的后领把它提了起来。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嘛算了,既然您这么说,那就放过它吧。”恶鬼叹了口气。

狐之助感到一阵疑惑:这周围分明只有他们两个的存在,那这只恶鬼到底是在同谁说话?某个凌驾于他们两个之上的存在?能够命令恶鬼的存在?在这个地方,它的第一反应是神社所供奉的——

在那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中之前,恶灵随手一甩,狐之助再度头朝下扎进灌木丛中。

——这个世界无论人还是鬼,都这么执着于将可爱的小狐狸种在灌木丛里吗!

先前所有的思绪顿时化为对恶鬼的愤怒,狐之助扑棱四肢,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大头从枝杈中拯救出来,回头却已经无法看见恶鬼的身影。

狐之助哇的一声哭出来。

“太难啦——”

“什么太难了?”

“我太难了啊!在本丸里就已经够辛苦了结果外界比本丸还让人头秃,这样下去终有一天我一定要——”

咦它是在跟谁说话?

狐之助下意识想要扭过头——

……等等这个画面好眼熟它下次出来前是不是该点一下侦查——

狐之助顿住了。

“一定要什么?”

它上山而来的目标,那个穿着巫女服的少女此刻正半蹲着看向它。她似乎在努力抑制自己心中的激动,但却效果不佳,眼中的精光快要把狐之助的围脖给烧着。而在她身后,恶鬼笑嘻嘻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向它比出一个“唏声”的手势,菜刀的刀尖在他身侧若隐若现。

……威胁它也是没有用的!所有正事抛在一边,狐之助现在就要向温柔小姐姐表演一个当面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狐之助

一只来神社第一天就抓住了食物链最顶端的欧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