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抬眸，望进一双清澈而带着一丝好奇的眸子，那人一袭蓝衣，立于梨花树下，循声而望，先是一个愣怔，而后款款行礼，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参见太子殿下。”
刘毓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又重生了？
不对啊，这回他还没死呢。
他不是刚刚知道了一切，还没有来得及与姜陌对峙，也还没有鼓起勇气去见姜陌，把一切东西都摊到桌面上去谈吗？
难道是做梦？
可是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清晰，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做梦。
已经经历过一回重生的刘毓决定不让自己大惊小怪，表现得像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傻子，他决定淡定地上前两步，用自己这双稚嫩的手去搀起少年姜陌，可是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他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他只能被迫盯着姜陌看，虽然他承认，少年的姜陌也的确是非常养眼就是了，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是眉眼之间已然依稀有了后来的模样。
最关键的是，此时的姜陌的眼里还没有沾染官场的沉浮，还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明枪暗箭，还没有经历过风风雨雨，还只是个非常聪明，早熟的少年人而已。
可是这也不是自己看呆了理由啊，毕竟这样真的非常傻，就像一个被美貌迷惑的花痴。
可是他委屈啊，这次他真没有，真没有被迷惑，他充其量就是觉得这样的姜陌还怪好看的，有点让人想上前抱一抱，揉一揉那张脸。
“殿下，殿下？”耳畔又是冯融的呼唤声。
我知道了，我听见了，我动不了啊！
刘毓在心里狂吼，但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但是自己好像终于动了，他上前走了两步，将那人的眉眼看得更加清晰了些，然后他听到了自己也稍显稚嫩的声音：“起身吧。”
姜陌起了身，也不露怯，就含着笑看他，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脸上一阵阵的发热。
啊！他一定是脸红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脸红啊，他喜欢的不是这个姜陌啊，他喜欢的是那个更好看的姜陌啊。
可是他控制不住他自己。
最关键的是，他还和姜陌靠的这么近，姜陌一定是将自己如今这窘迫的样子看进眼里了！啊，他的英明形象啊！
不过这个时候的姜陌还没有跟后来的姜陌一样胆大妄为，又或者是因为如今是众目睽睽，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二人此刻并不熟稔，只是单纯的君君臣臣，他发誓姜陌绝对是看见了自己红扑扑的脸，因为他从姜陌那双离得颇近的眸子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与惊诧。
但是姜陌并没有撩拨他，只是给了他一个台阶：“殿下很热吗？那我们一起进去？”
即使是彼时的刘毓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双颊红的更厉害了，只是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便顺应着姜陌的意思往屋里走，姜陌非常知礼地落后他半步。
刘毓想，他似乎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不是梦境，这是他们的曾经，这是他们最初的相识。
他们二人分坐在两个座位前，等候夫子过来。
刘毓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一个劲地偷偷打量着姜陌，看着姜陌低垂的视线落在面前的书本上，看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为姜陌小小的身影度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不过现在的刘毓倒是非常安之若素，毕竟现在的姜陌的五官里还是带上了些许的孩子气，远没有后来的姜陌的杀伤力大，况且他也没有恋童的癖好，只能欣赏一下姜陌如瓷般的皮肤。
他只想感叹一下姜陌的好皮肤，然后就收回视线。
可是他又忘了，这具身体不归他管。
少年刘毓一时之间，竟然屏住了呼吸，偷偷的打量也变成了正大光明的侧头。
刘毓疯狂地在心里说，回头啊，别看了，再看被发现了！
可是少年刘毓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下一刻，果然，就和若有所感一般侧过头的姜陌看了一个对眼。
少年刘毓飞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几案，慌乱地从一边抽过一本书，胡乱翻开。
不管是少年的姜陌，还是壳子里的刘毓，都有点没眼看，也没好意思提醒他，大哥，书拿反了。
哦，刘毓不是不好意思，不想，是不能，做不到的那种不能。
他想捂脸，捂不了，只能发出一声来自灵魂的叹息。
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听到了自己，哦不，或者说，另一个自己的心声。
如花般绽开。
姜陌真好看。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这是心动的感觉，是喜欢最初的模样。
原来他从一开始，对姜陌产生的，就是这种喜欢吗？
他一直以为，他对姜陌曾经的感情，是朋友之于朋友，是对于学术修养高的人下意识的追捧与欣赏。
毕竟当时的姜陌，是他认识的，学识最渊博的同龄人。
而且他曾听他的母亲无数次地说过，姜陌是他的肱骨，他要笼络姜陌。
年少的他想，什么是笼络呢？
他不明白。
母亲说笼络就是要让他听你的，对你好，一心只想着你的利益。
刘毓想，那要让别人对你好，听你的，那你就要拿自己的喜欢与真心去换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姜陌的喜欢，是这种喜欢。
原来是他太迟钝了，太傻了。
现在这个身经百战的天历帝刘毓，非常清楚地察觉到，如今在自己心口酿开的，就是爱情最开始的那种喜欢。
难怪母后说他一早就对姜陌不同寻常，难怪冯融早早地就意识到了自己对姜陌的偏爱不是一般的偏爱。
只有他不知道。
还有那个比自己还傻的姜持之。
不多时，他看到那个须发尽白的黎太傅，如同曾经回忆过的无数次一样，跪坐于前头的坐垫之上，开始了第一次千篇一律的讲授。
这点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足够让刘毓印象深刻，此刻又一次真切地听到，刘毓还是不可抑制地察觉了自己的困倦。
少年的刘毓还没有后来刘毓的厚脸皮与身经百战，看起来是很想给黎太傅一个面子的，但是沉重的眼皮还是不自觉地耷拉下来，每每上下眼皮要长久地搭在一起的时候，又努力地使自己清醒过来。
清醒的方式也还挺容易的，但是也非常的别具一格。
就是看姜陌一眼。
与刘毓不同，姜陌的背挺的笔直笔直的，眼神也一直盯着书卷，间或还会拿起笔记录些什么，端的就是一个认真模样。
要不是后来数次忆及年少轶事，姜陌坦言，他也觉得黎太傅的讲授过于枯燥无趣，记笔记就是防止自己也睡过去，他就真信了姜陌一本正经的认真，以为他有多喜欢黎太傅的讲授呢。
毕竟身边有一个打瞌睡的同窗，实在是勾人睡意的最佳利器。
想到这，刘毓不由得有些暗笑，看起来姜陌也没少偷窥自己，不然怎么知道自己一直在打瞌睡呢？
但是无论怎样，姜陌牌提神器在第一次课上似乎还是效果显著的，刘毓觉得自己真的要睡着了，可是眼睛还是非常顽强地睁着。
虽然后来可能是看多了就免疫了，刘毓也并没有少睡。
翰林院的日子似乎一直如此，惹人困倦的黎太傅与满院子的花。
最开始不熟的时候是真的无聊，课间便只有偷瞄姜陌这一样业余活动。
为了贿赂姜陌从而送了几次点心，背着黎太傅偷偷让姜陌帮他写了策论之后，两个少年人的感情自然一日千里。
翰林院里的花也因此饱受摧残，数年之内再没过过一个安稳的春天。
但是辣手摧花这事不能怪他，这可不是他的主意。
虽然他承认，相比较于姜陌，他似乎更不像是个听话的学生，作业有时拖沓，上课有时睡觉，关键是成效比之姜陌实在有些难以入目。
可是！但是！他要为自己正名！
园子里的花！他只喜欢欣赏！不喜欢摘！不喜欢！
可是他还是摘了。
姜陌怂恿他干的。
姜陌似乎永远在魅惑他做一些事情上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尽管黎太傅至死都认为是他带坏了自己的得意门生，提起自己这个太子殿下，胡子还是要颤三颤。
天历帝刘毓在年少的灵魂里跑的气喘吁吁，同姜陌玩的不亦乐乎。
只想感叹一声，年轻人真有力气。
他看到自己趁姜陌不注意在其鬓间插上的那朵绣球花，比花更美的是人……
等等，这个画面他有一丝熟悉，这朵花他更是有些眼熟。
那是他在姜陌书中看到的绣球花，那是他曾经为之吃了飞醋的绣球花。
他是他在远隔千里的姜家旧宅的那个缥缈的梦里依稀梦得的年少时光。
原来那并不是一个梦。
刘毓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现在的姜陌恼羞成怒，可是他还是珍之又珍地将这朵绣球花保存起来，还时常拿出来看看，缅怀缅怀。
这四舍五入就是姜陌也喜欢他啊！
原来动心的，也许不是他一个人。
不过刘毓并没有时间去体味自己复杂而难以克制的欣喜，因为姜陌扯下那朵花，扭手就想往自己头上插。
这当然不可以，年轻气盛非常有力气的刘毓扭头就跑。
已经好几十岁，快一百岁的刘毓的灵魂累的够呛，又想气喘吁吁了。
哦，他还没气可以喘。